第41章 第41章追捕
沈依的眉头终究还是留下浅浅一道疤，隐在眉毛下面，仔细看才能发现。
盘锦进入11月以后终于有了冬天的影子，小北风飕飕地吹了起来。
礼拜天上午，沈妈给孩子们换上了薄棉袄，沈依的新袄罩是翠绿色的，她觉得自己穿上新棉袄像一只肥嘟嘟的翠鸟，太扎眼了些。沈依的小胖脸没了往日的笑模样，她今年换季没有新冬装，捡了姐姐的一件七八成新的红色碎花小棉袄。沈山捡的也是姐姐去年的一件棉袄，他比沈艾长得猛，小棉袄穿在身上刚刚合身，沈妈给他买了天蓝色的袄罩。
沈爸逗着沈艾：“咋嘟噜着小脸儿，不乐意啊？”
沈艾绷着小脸儿：“我姐有新棉袄，沈山有新袄罩，凭啥我就得穿旧的？”
五岁半的沈艾性格绵软，和家里人特别亲，很少发脾气。不过沈爸说沈艾属牛，小蛮牛发起脾气来让人招架不住。他总觉得当初把小女儿送佳木斯呆了一年多，耽误了孩子成长发育。沈艾比沈山大一岁半，身高体重还不如弟弟。他忽略了一个事实：他娘就是肤色白皙身材娇小，完全不像个山东人。沈艾隔代遗传了奶奶的身材相貌，沈爸没有见过幼儿版老娘，以为沈艾的瘦小是缺乏营养和疏于照料导致的。小孩子都有敏锐的第六感，好脾气的沈艾就敢和爸爸耍驴，她还发现每次闹了脾气，爸爸不会和她生气，每每让她愿望得逞。
沈妈给沈小四儿喂好奶粉后，帮着哄沈艾。
她打开大衣柜，招呼女儿过来。
“小艾，喜不喜欢这件衣服？”她指着当初托知青小支从上海买的小大衣。
当年给沈依买的女童大衣，特意买大了两号，在黑龙江过冬里面要穿厚厚的小棉袄。去年沈依穿还很合身，今年穿袖子已经有些短。
娇黄色的女童大衣颜色依然鲜亮，衣服兜口的红嘴小鸭子还是那么可爱。沈艾喜欢姐姐的这件大衣，好看又时髦。
沈妈看着沈艾亮晶晶的眼睛，“穿上试试，合身就归你了，”
沈艾欢呼一声，让姐姐帮忙穿上大衣，在大衣柜的镜子前面转着圈儿。大衣的袖子有些长，衣袖垂下来只能露出几个指头尖儿。大衣的肩也有些宽，不过沈艾里面穿的小棉袄撑起了多余的缝隙。
沈依呼应着爹妈哄着妹妹，“这大衣沈艾穿上真好看，像上海的洋娃娃。”
沈艾上身的大衣舍不得脱下来，不停地和姐姐确认大衣是不是真送她了，姐姐不能反悔做小狗，她已经忘了刚才捡沈依旧棉袄的愤愤不平。
这个礼拜天沈妈很忙，顾不上给家里改善生活了。
中午吃的疙瘩汤，葱花炝锅，开锅用笊篱放面疙瘩，约莫快熟了放切得细细的白菜丝，出锅前甩鸡蛋液，再点上几滴香油。
爱吃肉的沈山可没忘了沈家的传统，他就盼着每个周末的包子饺子香肉肉。
“妈，礼拜天咋没肉吃？咱家不改善生活了？”
“这不年不节地也没啥好东西，后勤今天没卖肉。”沈妈熟练地应付着大儿子。
“咱妈骗人。”沈艾帮着弟弟，揭露爹娘的谎话。“咱爸早上没出门，他一直在院儿里喂鸽子。”
礼拜六下午休息，沈妈积了两大缸酸菜和一小缸辣白菜。今天早起，她觉得胳膊肩膀头儿哪儿哪儿都疼，哪里还有力气改善生活。
沈爸吹凉了面条汤，用勺子给怀里撒欢的沈小四喂了一口，小家伙难得吃到有滋味的东西，像小鸟一样张着小嘴巴等着爸爸投喂。
“你妈昨天忙了一天，积酸菜做酸辣菜，用了好几十颗大白菜，你看她都累得肩膀疼。你们吃酸菜饺子的时候香不香？”
三个小脑袋一起点头，怀里的小崽儿跟着咿咿呀呀。
“酸菜炖排骨香不香？酸菜五花肉香不香？光知道好吃的，不知道心疼你妈！”沈爸教训着要肉吃的儿女们。
沈山可是妈妈的小棉袄，他立刻甜甜地对沈妈说：“妈，我心疼你！吃完面条我就给你捏肩膀。”
沈妈立刻感动：“还是我大儿子心疼我。”
这个礼拜天，沈依带着弟弟妹妹在家里过了充实的一天，他们看小人书讲故事拍片技（piaji）玩嘎拉哈听小喇叭广播。
沈小四呼呼大睡的时候，沈爸就帮媳妇儿捏肩膀揉胳膊，下午也让她在床上歇着别动窝，他去做晚饭。
沈家今晚吃的大碴子粥，金黄色的玉米粒颗粒饱满，焖煮了好几个小时，又香又软。沈爸炒了一大盘子土豆丝，醋放多了些，沈妈捧场地夸沈爸的醋溜土豆丝炒得有水平。沈爸还蒸了一大碗鸡蛋羹。沈妈切了苤蓝丝咸菜，淋了几滴香油。
孩子们吃得很香，还夸爸爸土豆丝切的有水平。
“妈，你还冤枉我爸，说他切的土豆丝有筷子粗。你看这土豆丝切得多细，和你切的咸菜丝差不多。”沈依比较着两个盘子里的菜丝粗细。
“土豆丝也是你妈切的，我哪有那么高的水平？你妈做菜就有一样赶不上我，炸萝卜丸子，剩下哪样我也不如她。”沈爸既谦虚又骄傲。
轻松的晚餐闲聊后，就到了家里人每晚必听的新闻和报纸摘要。
全家人都挤在大屋听广播，沈爸坐在红色皮革的折叠椅上，沈依坐着另一把折叠椅，沈妈带着几个小的挤在大床上。
“老沈，我咋听说咱们过两天要放日本电影？”沈妈想起昨天听学校老师们唠的嗑儿。
“那能挺好看，哪天放电影，咱也去看看小日本生活到底啥样。”沈爸是个戏迷电影迷。
“要是在大礼堂演的话，咱们一家人都去看。要是露天的，就让小依他们看家，咱俩去看。”沈妈也是电影迷，她对日本电影充满好奇。
1978年的秋末冬初，随着中日友好协议的签署和中日两国领导人的互访，中国和日本开始了密切的经济文化交流，中日关系的黄金三十年开启，1978年即是中日破冰的元年。
这年冬天，中国引进了三部日本电影：《追捕》《望乡》和《狐狸的故事》
水电厂大礼堂最近没有空闲，大大小小的会议占住了放电影的场所，说是十二月份才能空出来。职工们不想错过新引进的三部日本电影，厂领导只好安排在户外播映，11月初的盘锦，太阳落山后温度挺低，可是架不住大家想看日本电影的热情。
沈爸说这大冬天的看露天电影，可要穿厚实别感冒。沈妈说露天电影不用花钱，得早点过去占座。
沈妈和穆大夫两家约着一起去看了《追捕》，穆大夫的两个女儿也裹着厚棉袄看了电影，而沈依悲催地在家里看弟弟妹妹。
《追捕》这部电影沈依错失了一睹为快的机会，她后来从广播里听过好几次电影录音剪辑。不过她记得父母观影回来后兴奋地讨论着杜丘和真由美。
第二天到了学校，发现看过电影的同学更疯，他们模仿着电影里的对白。
“你看多么蓝的天啊，一直走下去，你就会融化在蓝天里，走吧，一直往前走，别往两边看。”
“唐塔跳下去了，现在你也跳下去，跳呀，快跳啊。”
沈依想这电影演得什么乱七八糟的，同学们咋都疯疯癫癫的。
同学们还交流着电影里的歌曲，啦呀啦，啦呀啦。
沈依觉得挺可乐的，日本电影的歌曲没歌词吗？就是啦呀啦。
沈依后来发现不仅同学们神神叨叨，自己爹妈也神神叨叨，沈爸沈妈开始讨论杜丘和真由美好看不好看，后来又开始和中国的电影演员做比较。
在沈妈心中，没有人能pk过她的偶像王心刚和达式常，这两位演员英俊潇洒，既有男儿的英武之气，又有文人的风流倜傥。《追捕》里的杜丘有点粗糙，比不上她的王心刚达式常。
沈爸觉得电影里的真由美好看，他觉的这个真由美虽然眼睛不大，可是笑微微的杏眼，骑着骏马长发飘飘的样子，别提有多神气了。还有真由美对杜丘的一往情深，不顾危险的几次搭救，甚至主动对杜丘说喜欢他。这个勇敢的真由美打动了数以千万计的中国男性，她成为1978年中国影坛最耀眼的女明星。
沈爸沈妈不知道的是，《追捕》风靡了全国，杜丘和真由美风靡了全国。杜丘的墨镜和风衣成为中国城市青年的标配。而平头硬汉杜丘颠覆了中国一代年轻人的择偶观，文弱书生再不是都市女性的首选，酷帅冷的硬汉形象成为大众的心头好。
沈依班里有个朝鲜族女生叫金英姬，因为上学后班里男生总是笑话她，小鸡小鸡地叫她。她一气之下让爹妈去派出所帮她改了名字，户口本只剩下金英两个字。
金英长着一双杏眼，编着两个麻花辫子，平时轻声细语的，不过跑起步来像闪电一样快，沈依都追不上。
水电厂小学短短几天功夫，大家都知道二年级有个叫金英的女生。
金英长得就是个迷你版的真由美，她的眼睛鼻子嘴巴活脱脱就是电影里的真由美呀！
每天放学，班里和高年级的男生都跟着金英，一边走一边喊：“真由美！真由美！”
或者一路唱着啦呀啦送真由美回家。
金英一路小跑回家，她开始觉得自己长的像真由美还小小得意。后来发现这些男生总是围追堵截自己就有些烦躁。
班里男生下课后开始围着她，不让她上厕所，还扯乱她的小辫子，金英开始害怕起来。
沈依被男生追着喊小九九以后，对男生欺负女生的事情不能容忍，她跑过去找金英，让她不要害怕，记下欺负她的同学名字和样貌，一定要告诉班主任和校长。
男生们还在起哄，金英后桌的男生把她的橡皮筋揪下来，还用手扒拉着她的头发，金英的小辫子成了乱蓬蓬的披肩发，她疼得呲牙咧嘴。
金英的后桌盘着腿在座位上，得意洋洋地：“真由美就是披肩发！你看这样是不是贼像！”
谁也没有料到，沈依突然像个炮弹一样冲了过去，她拉起男生的同桌，示意她站到旁边去，然后一把推向男生。像老太太一样盘着两条腿的男生被推到了地上，咚的一声闷响，估计屁股摔疼了，他愣了一下，然后哭起来。
班里男生的起哄声戛然而止，平时跟着金英的几个同学对着沈依。
“你怎么推人呢？学习好了不起吗？”
沈依气势汹汹地说：“欺负女生算什么本事！以后谁再欺负金英，谁就等着！”
大家都知道前不久宋文超欺负沈依，被学校警告处分。他们搞不懂口头警告就是吓唬孩子，但都知道沈依不好惹，宋文超现在就挺老实，他没敢逗班里的小真由美。
沈依知道男生大多是纸老虎，你越让着他们就越赛脸。
今天这只纸老虎果然是个怂包儿，看他哭得满脸鼻涕泡的丑样子。
这个鼻涕泡儿后来没再欺负过女生，他上技校后，居然留起了长发背起了吉他，靠着模仿齐秦的几首歌，他还娶个漂亮媳妇儿。
沈依没想到鼻涕泡儿没有告状，他爬起来老老实实地回到座位上。
二年级的男生不再围堵金英，也不再追着她喊真由美。
又一个周末来临，这回轮到沈依看日本电影《狐狸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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