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期末
上半学期的期末考试在一片寒冷中结束了。
班主任通知全班来教室简单开个寒假前的班会。
先说了三天后出成绩，然后就是寒假作业以及预祝过年好，大家兴奋地大叫，毕竟在高压下生活了半年。
班主任清了清嗓子：“喊什么喊，现在还不能放松，真正等着你们的大戏在六月份，搞搞清楚！”
教室里瞬间安静。
“最近，老师收到了匿名举报，说我们班有几粒老鼠屎联合外面的小混混欺负同学，这像什么话！”班主任狠狠砸着黑板擦，讲桌上一阵白灰乱飞，“都是一个班的，能有多大仇多大恨，啊？你们一个个的，都是吃饱了撑的，学习学习不上进，不想读书没人拦着，外面工厂流水线缺人缺得冒油，一个个都赶紧去找个厂打螺丝算了，别来烦老师了。某些人听着，你们要是再欺负同学，就别怪老师请你们父母来学校喝茶。”
底下有人小声议论：“谁呀？欺负的又是谁？”
“听说是内谁和内谁。”
“喔，我知道了。”
洛雪哀如坐针毡，会是谁匿名举报的，鱼丸朱他们肯定以为是自己跟老师说的吧，还有，老师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
他不了解，很多所谓的大人们并不是真的不懂人情世故，而是故意装不懂，因为他们都只想让自己过得舒服，很多事只要没有闹大，他们就会得过且过。只要装得足够入戏，就算最后真的闹出了什么乱子，吃亏的不过是被欺负的学生，他们自己则全身而退，以一句“真没想到事情严重到那样了”收尾即可。
再说了，那些事发生的地点在校园外面，学生们打来打去的戏码，每分钟都在上演，麻木了，眼不见心不烦。
职业本身并无神圣贵贱分别，不过是一份领薪水的工作而已。
班主任又拍了一遍讲桌：“我再强调一遍，你们几粒老鼠屎不要带坏咱班一锅好粥，班会就到这里，大家回去过个好年！”
男厕所里，鱼丸朱踢着垃圾桶：“去他妈的，曹金狗居然说我们是老鼠屎！”
“老大，会是谁举报的，还匿名，他妈个-逼的。”
“你脑子进水了，匿名？骗鬼呢，就你这样的傻-逼才会信。”
“姓洛的，给老子等着！”
洛雪哀从走廊下来的时候，遇到了班主任。
“洛雪哀，你等下，”班主任叫住了他，“你这个成绩是怎么回事啊，高二下学期开始到现在直线下滑，说个不好听的，已经没有下降空间了——全校垫底呀，你让老师的这张老脸往哪挂？喔，学校把全校第一交到老师我手上，最后给盘成了倒数，这像话吗？大家会怎么评价我？你呀，这个寒假回去，好好想一想是哪里出问题了。”
楼道里的风，吹得洛雪哀打哆嗦，听完这一席话，赶紧道歉：“老师，对不起——”
“行了，你是个聪明孩子，老师也不多说什么了，你心里要有数。”
抑郁许久的洛雪哀只觉得又多了更多的愧疚和负罪，颤抖道：“我会努力赶上来。”
“喔，对了，朱宇他们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了，你放心吧！”班主任蹭了蹭手里玻璃保健杯的热度，茶叶在深黄色的液体里翻滚起来，“班会上老师没直接点名，就是考虑到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啊，自尊心都强，逆反心理也强，给他们留着脸面。不过，刚才我让体育老师去找他们几个谈话了，他们以后绝对不敢乱来。”
找鱼丸朱他们谈话，还要让体育老师去，班主任是怕谈崩了，被他们揍吧，毕竟，他们以前不是没干过这事。这一瞬间，洛雪哀忽然有种短暂的释怀，连班主任都畏惧他们，那么自己那见不得人的畏惧是不是也没那么丢人？
但他们没那么好说话的。
洛雪哀还是点头道：“谢谢老师！”
和他想的一样，他们怎么可能会放过他。
洛雪哀绕路从大街那条路回家，虽然远点，但路上人多。
在一个卖年货的摊位面前，他们横在了洛雪哀面前，上来就拽着他走。
洛雪哀扯了扯离自己最近的一个路人的衣角，哀求道：“帮帮我——”
那人看了鱼丸朱他们几个一眼，他们却笑说：“都是同学，我们逗他玩儿呢！”
然后那人就消失在人群里。
要怎么求救？要怎么开口？
像那些楚楚可怜的弱女子一样，大喊救命？
呵，这条路上人真的很多啊，多得让人讨厌。这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看见那个少年，正被一群魔鬼拖走。
拖到后街的一个窄巷里，鱼丸朱先发泄似地狠狠踢了他几脚：“让你打小报告，他妈的活得不耐烦了！”
“我们欺负你？什么时候欺负你了？”
“你他妈哑巴了，跟老师打小报告不是很能说吗？怎么到我们这就怂了！”
巷子口又跑进来一个鱼丸朱的兄弟，递上一个纸包：“大哥，你要的东西买好了。”
鱼丸朱接过，撕开包装，分给几个兄弟：“来来，见者有份！”
“老鼠屎擦炮！”兄弟们欢呼起来，“大哥，你买这玩意儿干啥？我们早不玩这玩意了。”
鱼丸朱点了根烟，吐了个圈：“曹金狗不是说，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吗，今天让大伙儿见识见识，什么他妈的叫老鼠屎！”
兄弟们受了刺激一样：“大哥就是大哥，花样真多，会玩。”
两三个人拽住他，剩下的人用烟点着擦炮后，放在洛雪哀校服口袋里、书包里爆炸，循环往复。
噼啪噼啪，一声一声，临近过年，到处都是鞭炮声。
天忽然阴了，气温骤降。
洛雪哀从巷子这头出来，往田间小路走去，这个季节，田野里只有一望无际绿油油的油菜。
身后来了一辆三脚猫，远远就听到突突突，路很窄，洛雪哀移步至田间让路。
三脚猫开过去了。
里面坐着的人回头看，三脚猫突然停下了。
是百里晴空。
他接近一米九的大高个，坐在这么个小破三脚猫里，实在突兀，总觉得骨头随时要被折断，有些费力探出头来：“洛雪哀，怎么是你？你要去哪？”
洛雪哀嗓子疼得紧，没说话。
“你上来。”百里晴空说道。
洛雪哀坐了上来。
三脚猫上路了，又开始突突突起来。
“你衣服怎么破了，还有鞭炮的味道——”百里晴空从边上刚买的一堆日用品里，找出一包湿纸巾，抽出给他，“擦一擦。”
洛雪哀接过，胡乱往脸上抹着。
“要送你回家吗？”
洛雪哀抬头，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啪嗒掉了下来。
无声无息。
“行，去我那吧！”百里晴空一副了然一切的样子，抚了抚他的头发。
到了气象站。
百里晴空拎着大包小包进屋，洛雪哀跟在后面。
“能借用下你的浴室吗？”一路下来，洛雪哀开口的第一句话。
“当然，”百里晴空领着洛雪哀过去，又说，“喔，我刚刚正好买了些洗浴用品回来——”边说边从购物袋里取出了新毛巾，撕掉商标，“都是新的。”
“谢谢！”
浴室门关上，花洒打开。
水声淅淅响起，洛雪哀开始哭出声来。
很久很久，就像山洪倾泻。
安静了。
百里晴空才在外面敲门问他：“那个，这是我的衣服，你要是不介意的话——”
他话还没说话，洛雪哀的手就从门缝里伸出来，接了衣服。
裤子很长，都提到胸口了，上衣大框框的倒无所谓。
洛雪哀出来客厅，一整面的落地窗，森林里的美景尽收眼底。
“我想你肯定饿了，过来吃碗面吧，在桌上。”百里晴空满脸笑容地看了看他，继续低头拼接一把椅子。
他卷了卷袖子，拿起筷子开吃。
不一会儿就吃完了，汤也喝干净了，洛雪哀起身去水池边，准备清洗碗筷。
百里晴空赶紧制止道：“我以为你突然站起来要干嘛，谁要你洗碗啊，放着，我来吧，哪有让客人做家务的道理。”
洛雪哀只好放下。
百里晴空抢过碗筷，迅速洗好擦干放入抽屉里。
百里晴空又回到手工拼接现场，照着图纸，一个组件一个组件地拼着。
洛雪哀不禁问道：“怎么不买现成的椅子，或者是半成品，你这个看起来要装很久。”
“为了和楼上那个凑成一对，不过，楼上那个当时我也费了好半天拼好。”
“难道你这里还要再住进来一个人不成？是你的妻子吗，她……也要搬过来？”
百里晴空笑道：“妻子？你这小鬼头，谁跟你说我结婚了吗？”
“没有……我就是随口说说的，”洛雪哀在探索某种答案，继续追索，“或者，是你的女朋友？”
“怎么，我凑个双数的椅子不行吗？好事成双嘛！”
他没有正面回答问题，那这是不是代表他真的有女朋友，洛雪哀思索着该怎么继续问些无关紧要的话，从蛛丝马迹中提炼出正确答案。
洛雪哀环顾着屋内的陈设，几个画架，还有几个石膏像，几盆绿植，看不出什么，顿了顿，才问道：“我可以参观下你的房子吗？”
“可以啊，你随意。”百里晴空继续鼓捣着。
“楼上也可以吗？”洛雪哀问着。
“嗯。”百里晴空答应了。
得了应允马上动身，裤子垮下了一点，还差点绊倒，洛雪哀提着裤子走。
楼上的视野更开阔，可以俯瞰青浅更远。
画室很大，两侧是书墙，落地窗前是一整个长条的宽木桌，好多的颜料，就像美甲店里的指甲油那样摆在架子上。这边有一个台式电脑，显示屏很大，旁边还有一个笔记本和一个ipad。
再就是他的卧室了，窗帘没开，房间暗暗的，隐约散发着淡香。
床上是两个枕头，洛雪哀咬了咬下嘴唇。
“有点乱吧。”百里晴空什么时候上楼来的，突然说道。
吓了洛雪哀一跳，回头道：“没有啊，挺干净的。”
“这几天净顾着添置东西了，我还没得及怎么整理。”
洛雪哀有点倔强，继续说：“反正等你女朋友来了，两个人一起收拾就好了。”
百里晴空一笑说：“你说得对，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收拾得更快。”
“你为什么想要租这个地方？”
“以前有个朋友带我来青浅写生，当时就觉得这里美得不行，特别是树多，大片大片的绿色，还挺壮观的。这儿正好在森林里面，而且盘山公路开车也能到，挺方便的。”
“你很喜欢青浅吧？”
百里晴空看着洛雪哀忧郁哀伤的样子，大致猜到了他应该不喜欢这里，可也不愿欺骗他说自己不喜欢，只好说：“我一来青浅，就认识了你，我很高兴。”
“我讨厌这里，只想快点考完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回来。”
这样意气的话，的确是少年会说出口的，百里晴空笑了笑，又说：“那么现在我来青浅了，你的讨厌有没有减少一点点呢？”
洛雪哀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为什么？”
百里晴空自信地道：“毕竟，我们算是朋友了吧，不是吗？”
洛雪哀点点头：“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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