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炸串
假期总是很快过去，高三正月初八就要返校报到。
头天晚上洛雪哀在请求母亲韩美娟：“妈，您明天可不可以陪我一起去学校报到？”
电视剧正精彩，韩美娟敷衍道：“哎，你爸他们公司要是晚两天开工就好了，这样的话，他先送你到学校，再回市里，一车拖了，多省事啊。”
“那……”洛雪哀耷拉着脑袋。
“来，吃点儿瓜子先，”韩美娟顺手抓了把瓜子给洛雪哀，他摇头，只好自己嗑起来：“你不吃啊？这可是良品铺子的，不识货，”顿了下，又说“主要是你爸把车开走了，没车，我怎么送你啊？”
“那……去村口叫个三脚猫，行吗？”洛雪哀声音小了些，他其实是想说就走着去，也没多远的，自己每天上下学都要来回走一趟的，可韩美娟只要出门都踩着十厘米以上的高跟鞋，又细又尖那种跟，走不了太多路。
“啊，三脚猫啊？”韩美娟一副为难的样子，“我和你一起去，完了我还要回来，这一来回不是又浪费了五块钱吗？”
洛雪哀觉得母亲说得也挺有道理的，就只好又说：“那不然我骑车带着您……”
“我不坐自行车，这大冷天的，耳朵都要吹掉了。”
“可以戴帽子和耳罩——”
“不是，学校的路你也认识，老师同学也都熟，再说青浅就这么巴掌大的地儿，乡里乡亲的都熟，干嘛非要我跟着呢？你又不是高一刚开学去新环境，怕啥？”韩美娟继续补充解释：“等今年下半年你考上大学了，我保证送你哈。”
洛雪哀被迫点点头。
韩美娟见儿子这副表情，又说：“怎么不高兴啊？嗨，你这孩子，妈妈都是为了你好，明白吗？你总得学着独立不是？话说你不一直都是自己去上学的吗，新学期报个到而已，怎么过个年越长越回去了？”
洛雪哀低着头，看着那些没有被准确丢进垃圾桶遗落在地上的瓜子皮，有的白面朝上，有的黑面朝上。
洛雪哀死心了，微笑着对韩美娟说：“妈，我刚才……和您说笑呢，我自己可以去学校报到的。”
“嗯嗯，对嘛，我就说你怎么还跟我撒娇呢，多大的人了，”韩美娟转手按了遥控器，“和你说话，这剧情都跟不上了，我得倒回去看下这里咋突然发生车祸了。”
又是睡到凌晨被噩梦惊醒，再也睡不着。
洛雪哀就那么躺着，不开灯，睁眼等天亮。
清晨的雾气很薄，韩美娟匆匆喝了杯果汁，回到化妆桌前继续打扮。
露露正很费劲地剥水煮蛋：“哥哥，我怎么把鸡蛋剥成这样了，我也太笨蛋了吧！”
“哎，估计是我刚才忘了放冷水浸泡一下，”洛雪哀拿过露露手里的鸡蛋，“我来帮你剥，你吃这个。”说完，赶紧接了一碗冷水，把剩下的两枚鸡蛋放了进去，“你再剥这个试试。”
嘭，露露敲碎蛋壳：“真的耶，这个好剥。”
“美娟哪，快点哪，”村里的大婶从院子里一路大嗓门进来屋里，“怎么比新娘子上花轿还难，麻将桌都烧热了，微信喊你也不回个音，再不来找别人了！”
“别！”韩美娟在进行严密包装，嚎着，“就来就来。”
洛家兄弟俩跟大婶问好。
大婶呼啦笑着：“雪哀，怎么还没去学校，我家那小子一大早就去了，报名人多去晚了排队呢。”
洛雪哀回道：“我马上就去的。”
露露看了看洛雪哀，说道：“哥哥，我跟你一起去学校。”
要是以前，洛雪哀肯定脱口而出拒绝，这回他很小声地凑在露露耳边说：“嘘，到时我带你吃炸串、烤肠，还有小丸子。”
他太需要有人跟他一起了，即便不是像身材高大的大人那样给他安全感，就算是个小孩子跟着，他也会有很大的安慰——他不是孤单的。
所以，他还要展示出，你跟我一起是有好处的，生怕弟弟反悔。
“弟弟你不去，瞎凑什么热闹。”韩美娟在里间说着。
“我要去！”露露撅着嘴，说着跑去里间。
洛雪哀立即回话：“让露露去啦，免得您中午又回来做饭，露露可以跟我在食堂吃。”
“食堂开火了吗今天？”
“开了的，好多住校生……昨天就来学校了，还在群里说呢，吃上饭了。”洛雪哀随便撒了个谎，就算食堂真开了，他也不会带弟弟吃食堂，但大人们不喜欢小孩去外面胡乱吃别的，认为只有食堂是干净的。
那大婶也附和着说：“那挺好的呀，美娟，就让你家哥哥带弟弟去嘛，咱们舒服打一整天，不停留。”她当然乐意，这样中午可以少准备一份午餐以及一些零食瓜果——麻将室给牌友们供应餐食，但谁也不想给拖儿带女的额外备餐。
韩美娟自己也想松快，也怕小家伙时不时来烦她：“行行行，记住只能在食堂吃，外面摊子上那些地沟油炸的不能沾。”
洛雪哀高兴地道：“我们一定不沾那些。”
“卡。”韩美娟总算收拾好了，从里面出来，丢给洛雪哀一张银行卡，“总算到头了，再也不用没完没了给你们那破学校成千上万地送钱了。”
洛雪哀接住：“谢谢妈！”心里泛起一丝愧疚——父母花了钱让自己读书，可自己却没挣到一个好结果回来，种田能收果实、投资能收利息，可他这一次难免又让钱打了水漂。
一边的大婶附和着：“现在的学校是越来越黑了，娃读个书都快要了我半条命。”
“谁不是呢，省吃俭用大半年，娃一开学立马回到解放前。”
“你比我们强多了，你家书华能干、工资高，钱又肯交到你手上，我们可差远喽。”
“我也没强到哪，两个娃花销大着，”韩美娟坐在玄关处换好了细高跟长靴，边问大婶，“今天打几块的？”
“五块，红中杠。”
洛雪哀把露露包裹得像个粽子：“出发了。”踩着单车去了学校。
到教务处排队刷卡，好几个同学被露露吸引了，不住称赞可爱萌娃。
“住校排这条队，走读的那条队。”教务老师在边上喊着。
“哥哥，这边，”露露牵着洛雪哀的手，看到走读队比住校的要短很多，“我们会超快的。”
“洛雪哀，你还要继续走读？”
是季辰风，他站在另一队。
“是啊，怎么了？”洛雪哀这是和他第一次说话，虽然同在一个班。
季辰风笑笑：“没什么，就是关心一下你。”
“谢谢。”这样大庭广众之下，主动和自己说话的男生，学校里没有，他们都怕受牵连挨打。
洛雪哀幻想着大概自己终于就要有朋友了，很快这幻想就破灭了。
报名后，洛雪哀带着露露直奔炸串去。
学校在山坡上，因校门口禁止摆摊，那些小摊都在坡下。
“哥哥，我要炸得脆脆的串。”
“好，我们今天吃个够。”
“哥哥，我今天跟你来学校，可不全是为了炸串喔。”
“那是为什么呢？”
“昨晚我听到你和妈咪说的话了……”
正说着话，突然坡上冲下来一辆自行车，刹也刹不住。
露露被撞了，撞飞出去好远。
“啊，有小孩被撞了！”周围出现惊恐的尖叫声。
“赶紧送校医务室。”路人们议论着。
“这样子得送医院。”另外的路人说着。
“120吗，青浅高中正大门外发生车祸，受伤的是个六岁的小男孩……”
洛雪哀已经不敢去回想是在怎样的慌乱中给母亲韩美娟打的电话。
“洛雪哀，你怎么回事，把弟弟害成这样？”韩美娟一上来就摔了一跤。
“妈，对不起……”洛雪哀赶紧过去扶起来。
一起过来搀扶的还有肇事者——季辰风：“阿姨，小心。”
长筒靴没那么容易脱下来，韩美娟只得杵着墙站，抓着季辰风的头发就是一顿乱扯乱撞，用她那金刚钻美甲戳着他的脸：“就是你撞了我家露露的？不要脸的狗东西，骑车不长眼哪你！”
“家长来了吗？”护士问道，“进来下。”
“我是孩子妈妈。”韩美娟跟过去，临门回头又吼了季辰风一句：“马上通知你家大人来医院。”
季辰风慌得拨通手机。
不久，季家父母慌慌张张赶来医院了，一来揪着季辰风问：“洛家那小孩子还好吧……”
季辰风结巴着：“不……不知道——”
季母是个急性子，一顿暴打开始了：“让你不听话，不听话，你这死孩子，成天给我惹祸，没一天安生的！”
巡房的医生路过，赶紧过来阻止道：“这位妈妈，请您冷静下！”
“季伯母，怎么是您啊？”那医生问道，刚才她头发散落着一下没认出来。
“以森？你调来这里了？”季母拉着周以森的手。
“没有呢，我临时过来帮忙。”周以森正准备让她坐着休息下，“您来医院是怎么了吗？”
没等季母回答，里面韩美娟出来了：“你们一家别在这演什么苦肉计，就算把你儿子打死了，钱一样得赔。”
“赔，我们肯定赔的。”季父答着。
看着季家人的样子，周以森大致猜到了，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跟什么人发着微信。
洛雪哀视力10左右，看不太清楚。
“家属可以进来了。”里面护士叫着。
洛雪哀和韩美娟冲在前面，病床上的露露没像刚送进来那会那样哭喊了，但样子看着非常憔悴虚弱：“妈妈，哥哥——”
韩美娟抱着露露心肝似地颤：“可怜我的宝。”
“这个费用，要去大厅窗口缴一下了。”医生说着往外走去。
跟进来的季母陪着笑脸道：“我们家刚才已经补交了。”
医生忍不住叮嘱了一句：“你家小孩子骑车太猛了点，要管一管了。”
“是是是，我们肯定管，一来医院我就狠狠揍了这小子一顿。”季母低声地应着，“医生，这小孩子伤得不严重吧，要多久才能康复出院啊？”
边说边又重重地掐了季辰风的耳朵一把，瞬间红成火烧云。
医生郑重地解释道：“考虑到这孩子年纪小，我们采用手术和牵引两者结合治疗方案，上钢板，等到骨折完全愈合，骨折线消失取出，这大半年呢，需要住院休养，观察孩子的恢复情况，还有，平时呢注意多补充高蛋白低脂营养物质。”还说了一堆，洛雪哀也没太听明白的专业术语和药物用品。
“要在医院住大半年？”韩美娟问道。
“这是最保险的，也可能要一年，具体得看孩子恢复情况。”医生回答，“各位还有什么需要可以和护士说下。”
经过门口，医生还和一直站在那的周以森点头打了个招呼。
季母又捶了季辰风的头几下：“看看你干的好事，怎么就没半点像你哥哥，让我省省心。”
“好了，别说了。”季父拉住了，“事情已经发生了，就想办法解决。”
韩美娟摆着脸色道：“那就说说吧，你们家打算怎么个解决法。”
季父回道：“医药费、住院费所有费用我们出。”
“伤筋动骨的，总要吃些补品、排骨汤什么的吧？”
“对对，这也我们出钱。”
“还有啊，我家露露总得有个人照顾吧，请陪护就算了，太贵了！咱们两家都是普通人家，我也不是仗着孩子伤着了，故意讹你们，实在是因为我一个人要照顾两个孩子，老大这马上就要高考了，处在最关键的时候，我来医院照顾小的了，家里就没人料理了，那老大怎么办？”
季母顿了顿说：“让你家老大住校怎么样，住宿费用咱们家出一半，成吗？”
洛雪哀脱口而出：“我不住校。”一想到要和那些欺负他的人住在一栋宿舍楼里，且也有可能被分到一个房间，他就害怕。
韩美娟心里高兴着今天这儿子倒是和自己很默契，没有妥协季家的要求，不然她后面的话还怎么说下去，继续说：“且不说住校和走读的环境差得有多远，有我这个妈每天跟前跟后洗衣做饭照顾他，这半年是不可能了，哎，我儿子他自己也不愿意住校，万一住校影响他高考成绩了，你们季家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此话一出，季家相当为难，特别是季辰风，如果洛雪哀高考考不好，照韩美娟的脾气个性，是会来季家大闹的，季家父母自然不会放过自己。
本来暗的事情，变成明的，季辰风可不想这样。
季母无奈地叹道：“那来我家住，也是可以的——”
韩美娟立即打断：“开什么玩笑，你家离学校也太远了吧，乡里乡亲的，谁不知道呀，再说你自己儿子不就是住校的嘛。”
季母解释：“我儿子住校，是因为我要看店，太忙了，顾不上他。”
“那我儿子过去了，你就不忙了。不去！”
“难道就不能让你儿子独自回去，就是回家睡个觉而已，吃饭的话，学校有食堂……”
“不能！”韩美娟一副没有商量余地的语气，“我儿子怕黑，不敢一个人走夜路，晚上家里得有人陪着才能睡着。”
这理由不过是韩美娟扯的由头，她完全不知道这随口说的话，是洛雪哀真实的处境——其实，就算有家人陪着，他也睡不着。
季母算是明白了，韩美娟无非是想再要多些钱：“住校不愿意，住我家也不愿意，回自己家害怕。韩美娟，我可算是看出来了，你不就是想要钱吗？”
韩美娟还是理直气壮：“什么叫我不就是想要钱吗？你们伤了我小儿子，连带着我大儿子的生活品质也要大打折扣，赔点钱不是天经地义吗！”
季母跺脚道：“你简直是趁火打劫丧心病狂，怎么这么黑心！”
“我黑心？有你们开店的黑心吗，一个签字笔，别人卖一块，你家卖两块；一个本子，别人两块，你家四块。你们家永远比别人贵一倍，赚了那多黑心钱，也不怕遭报应，现在把我儿子撞成这样，有钱也赖着不赔。”
韩美娟这么一哭惨，几个床帘挨着的病友乡亲都凑来看热闹。
她又继续：“大家伙给评评理，我带着俩孩子在乡下，做饭种菜送娃上下学，小的要住院大半年，大的六月要高考，公公婆婆过世得早，也没个姑嫂帮衬，我怎么这么难啊。”
季家开门做生意的，自然惧怕这种说辞，季父着急道：“医药费我们家刚刚已经给过了呀，你这不是故意扯皮吗？”
季母也跟着说：“我们家挣的都是干净钱，起早摸黑辛辛苦苦，你自己不上班嫁了个好老公，伸手惯了也就罢了，怎么污蔑我们赚黑心钱？”
韩美娟炸了：“我伸手惯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伸手了，舌头长疮了吧你。”
洛雪哀知道韩美娟的个性，斤斤计较绝不能让自家吃亏，但让季家再多赔偿属实过分，刚刚她们一番争论，插个话都插不上。
“妈，我一个人可以的，没事儿。”洛雪哀微笑道。
“不行。”韩美娟不依不饶，像是吃定了季家。
病友乡亲旁边说：“你们两家也别吵了，和气生财嘛，总会想到折中的好法子的。”
“让他去我那儿吧！”门口周以森身后传来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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