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空哀
天黑了，雨越下越大。
洛雪哀就这么坐在画室里，无声无息。
楼下有车子回来的声音，停车，急促的开门声、收伞声和关门声
上楼的声音很轻，接着进来画室，直接往沙发里一倒，疲惫地叹了口气：“好累啊，总算回家了。”
黑暗中，百里晴空翻了个身，滑开手机：“怎么这么多信息。”
从昨天到现在，百里晴空哪有抽得出时间回信息，这会儿才依次点开看，几乎都是生日祝福，一边点开听着生日快乐的语音，一边走过去开灯。
灯亮了，窗前椅子上坐着的人，比石膏像更僵硬，突兀又恐怖。
百里晴空刚回头就吓了一跳：“啊，你怎么不开灯！”
洛雪哀没有说话，眼神是放空的，焦距消失在ipad黑了的屏幕上。
“小傻瓜，等我很久了吧，”百里晴空走过去，半跪在椅子前，凑过去想要亲他，“一整天都在想你，好想好想，亲一个。”
洛雪哀叭地移开脸。
“怎么了这是，生气了？”百里晴空笑道，“手机静音了，到家了我才看到——”
“百香果，我和你一起过生日吧，老地方，不见不散！”洛雪哀没等他说完，倒抽一口冷气，阴阳怪气道。
这出人意料的话一出，百里晴空的笑容瞬间就凝固了，跌坐在地毯上。
“小风筝买的蛋糕好吃吗？”
百里晴空才想起昨晚欢爱时，洛雪哀想起蛋糕没拿，他当时说今天拿也一样，慌忙解释：“你今天去拿蛋糕了？你在蛋糕店看到我们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洛雪哀忍了忍：“好，你说。”
“季辰风就是我之前和你提起过的那个去世的朋友的弟弟，那个朋友生前对我很好，可等我想回报他的时候却再也没机会了，所以我就想对他的亲人好一点，算是一种补偿。
今天早上季家打电话给我，说辰风留下一封遗书割w了，我就立刻赶过去了。我们在医院里忙了一上午，幸好他伤口不深，就是要吊段时间的绷带了，也好在伤的是左手也不会影响他高考。辰风他……一直记着我的生日，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还坚持要给我过生日，然后我们就去了蛋糕店，因为没有提前预定，加上五一人又多，我们一直等到天黑才拿到蛋糕，晚饭又吃了很久。”
“说完了？”洛雪哀面无表情地问道。
百里晴空看着他的眼睛，点头嗯了声。
“所以为了回报季家，你成为季辰风的帮凶，无止尽地给他钱，还帮他雇佣混混长久地霸凌我。霸凌还不够，还要把我弟弟撞到住院，然后假装朋友情义让我住到你家里来，设下温柔陷阱好让我每天免费给你上，这种折磨我的方式更爽，对吧？一分钱不用花，就可以看到我哭着求饶。”
百里晴空一脸惊愕，目光转向桌上的ipad：“你动了我的平板，看了我们的聊天记录？”
“是，没经过你同意，偷看了你们的聊天记录，还有你和周以森的。”
“洛雪哀，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那时候我并不知道真相是这样的。”
洛雪哀冷笑着：“真相？呵，你还在乎真相吗？反正这一年多被堵在路口挨揍、被扒光了践踏堆成雪人、被炸得体无完肤的，又他妈不是你的小风筝。”
空气突然变得安静，暴雨击打着玻璃窗。
洛雪哀就像在讲别人历史一样的口吻说道：“‘那小孩儿纯得很，还特乖特听话，’他主动表的白，他自己免费送上门来，主动求着让你上，如果这是季辰风交代给你的另一套羞辱我的方案，又或者，是你自己想找个炮友发泄，打发乡下的寂寞时光，那恭喜他，也恭喜你，你们的目的达到了。可以放过我了吧！”
说完，洛雪哀就往画室外面冲去。
“不是这样，我是真的喜欢你，洛雪哀。”百里晴空伸手拉住他，“你别走。”
洛雪哀猛地甩开：“放手！”
甩得太过用力，百里晴空磕到墙边物件的尖角了，额头破口流出了血。
洛雪哀回头看到了他额头上那团红色的液体，居然闪过了一丝心疼，他恨自己不争气，恨自己犯贱，停顿了两秒，绝望道：“放过我吧。”
“我和以森说的那些，也就是朋友之间的玩笑话，不是真的。”
“你们最喜欢开玩笑了，你随口一句玩笑话，小屁孩儿就当真了，跟小屁孩儿沟通挺费劲的，对吧？”
终于跑出了院子，百里晴空追在后面：“雨下得这么大，你去哪？”
洛雪哀没回头，继续跑着，前面岔路口正好过来了辆景区方向过来的出租车。
挥手车停，洛雪哀湿漉漉地上车。
“要等后面那个人吗？”司机扭头问。
“不用，赶快走。那人是个骗子。”
“啊？那个人是骗子，看着人模人样的，怎么干这缺德事。那赶紧走，”司机赶紧启动，又问道，“同学，你有没有被钱？要不报警吧！”
“不报了吧，我没被骗钱，我及时发现走人了。”洛雪哀靠着后座垫，想着被骗为什么就一定是骗钱呢，同时立即按掉了手机上百里晴空刚打进来的电话，删除了好友。
“那就好，哎，现在这年头骗子太坏了，不是骗老人就是骗学生。对了同学，送你去哪？”司机正滔滔不绝，车上的歌突然自动播放了下一首《爱情的骗子我问你》。
“洛村。”
前奏刚一响起，上世纪舞厅泳装那种格调立马上来了，司机慌忙按了暂停，竟然有些难为情地道：“随机播放怎么老窜出这么土这么low的歌，哎，现在这些软件哪，真是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洛雪哀却说：“不用暂停，这歌蛮好听的。”他感觉到司机是怕自己不喜欢所以才暂停的。
“你们这个年代的会喜欢这个调调？”司机依言点了播放，笑了笑，“这可是我们以前年轻时候，大街小巷放烂了的歌。”
公虾米的滴滴滴魔幻音乐声接着响起了，稀释了洛雪哀坏心情的一小部分。
回来家里，开着灯，调频体育电视，这是洛雪哀一个人的时候，睡觉的方式。
这一夜睡得很不好，像回到了百里晴空还没来青浅的那时候，辱骂践踏欺凌嘲笑潮水而来，他把被子蒙着头，蜷缩在无边黑暗里。
高三的五一只有一天假。
收假回来就是各课代表开始收作业。
“我书包落亲戚家了，今天放学就去拿书包，作业我明天补交。”
洛雪哀话音刚落，书包就从后面走了过来，啪地被丢在桌上。
打脸来得如此之快，那课代表还问：“书包这么快就来了，洛雪哀，原来你家和季辰风是亲戚啊？”
洛雪哀并未搭话，气愤地瞪着那书包。
边上有同学围过来问候季辰风：“季辰风，你的手怎么受伤了，绷带要吊多久？”
季辰风却只是对着并没看自己一眼的洛雪哀说道：“早上晴空让我带给你的。”
洛雪哀握紧拳头。
“还有个事要通知你，”季辰风又补充道，“现在我不住校了，上下学骑车又不方便，以后，晴空接送我。你也可以顺路坐车，不过就是要先绕路到我家，你不会介意耽误你时间吧。”
洛雪哀实在不想看到季辰风的嘴脸：“说完了吗？你可以滚了。”
季辰风装委屈道：“又不是我要他送的，是你男朋友自己要送的，你对我发哪门子火啊，真是莫名其妙。”
围观的同学炸了：“男朋友？洛雪哀原来喜欢男的，在跟男人谈恋爱。”
“平时装得倒是很清高，谁也看不上，谁也不来往，原来是这么回事。”
“说得我菊花一紧，幸好我们之前没有和他走得太近。”
“紧你妹，教室里那么大声干嘛，曹金狗要是听到了，都别想活。”
那时候洛雪哀的内在力量还是薄弱的，缺乏当机立断正面硬刚的勇气。
从书包里拿出试卷，完全空白，和放假之前塞进去的时候一样，洛雪哀递给了课代表。
高三接近尾声了，交白卷这事儿老师们也都睁只眼闭只眼，没有之前那么剑拔弩张针锋相对，学生们高考能考个什么分数，老师们心里基本有个谱，只希望最后关头师慈生悦，和和睦睦地给学生留个春蚕到死丝方尽的美好念想。
包里还有百里晴空留的一封信。
洛雪哀把头埋在抽屉里，透过一丝缝隙读着信：
“雪哀，对不起，你接我电话好不好？昨晚你淋了雨跑出去，有没有什么事，我本来想开车追上你的，可是季家那边突然打来电话，我不得不赶过去。你去了哪里，我好担心你，打电话去医院，你妈妈说你没去找她，我一整晚都没睡着。
我知道，我应该把季辰风的花钱买凶那件事，第一时间告诉你，就是怕造成如今这样的局面。以前我给他的那些零花钱，绝没想到最后是以那样的方式花出去的……”
上课铃声忽然响了，洛雪哀匆忙把信纸塞了回去。
收假回来第一节课永远是班主任的，上半节课先要絮叨训话，还有一个月就高考了，大家要保持好心情，天气虽然热了起来，但也不要过多吃冷饮，记得按时睡觉之类的告诫。
洛雪哀盯着黑板上的某个小白点，眼神放空，他觉得自己过不去这个坎了，整个事情中，自己就是个被人耍的团团转的傻子，后悔涌上心头，好恨自己怎么会那么贱兮兮地爱上百里晴空。
忧郁成疾，绝望至极，是因为他那时候快活不下去了，总得找个让自己活下去的光亮。
这么想，他才开始对自己宽容，那段日子实在太艰难了。
终于捱到了下晚自习。
白色特斯拉还是停在校门口那里，但物是人非了。
季辰风竟然还喊了洛雪哀一声：“洛雪哀，你是跟我们一起上车，还是站在这里等晴空送完我再回来接你？”
洛雪哀转身朝着季辰风的脸打了两拳：“要点脸吧，你没资格和我说话。”
百里晴空火速从主驾位出来，制止洛雪哀：“你干什么，他的手还受着伤没好。”
季辰风没想到洛雪哀下手这么重，擦了擦流出的鼻血，往百里晴空身后挪了挪：“就算我给了钱朱宇他们，是我出的主意没错，但是从头到尾我没打过你，没动过你一根手指头，动手的全是朱宇他们，再说他们早就看你不爽，烦透了那副你高高在上的假清高样子，揍你也是早晚的事。你怎么不去报复他们，偏只对着我撒气，说穿了，你就是怕他们人多，打不过。可我呢，形单影只，我哥过世以后，欺负我的人就更多。现在我的手受伤了，你就敢对我动手，是吧？”
洛雪哀的手被控制着，脚却没有，又踢了季辰风一脚：“打你还需要理由吗，不让你蜕层皮，我他妈跟你姓。朱宇他们也跑不了。”
季辰风疼得哇哇叫了两声，牵着百里晴空的袖子：“晴空哥——”
百里晴空赶紧把季辰风按进车里：“你先去车上坐着。”
他坐的是副驾，洛雪哀的心绞痛，转身就走。
“你去哪里？”百里晴空上前拉他，命令道，“上车！”
“滚开！”洛雪哀一抬手，书包上的链子划到了百里晴空——他再次划伤了他的脸，又是一道血口。
季辰风有句话说得没错，洛雪哀的确是害怕朱宇他们人多，就算报仇也打不过，他开始怀念初中那群小伙伴了，要是他们还在，现在的自己何至于这么狼狈。
洛雪哀慢慢往医院走着，他不敢一个人住在洛村的家里了，去医院呆在妈妈和弟弟身边，起码能睡得着觉。入夏了，即使没有床铺，睡在地板上也没事。
十一点多的住院部，好安静，灯光也是暗暗的。
洛雪哀的脚步很轻，来到了露露的病房前，里面熄灯了，趴在玻璃前看了一会儿，露露睡得很香，妈妈侧卧在旁边的折叠床上玩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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