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你出多少钱
高虎死了。
突然而又莫名其妙。
在场的周府众人都有点懵,不晓得自家老爷怎么突然动怒,杀了一条对他相当忠诚的狗。
狗死了,没人替它难过,不起火炖了,就算仁至义尽,但鱼饵死了,他们就有点不知所措,接下来该怎么办?
大家都看向余怒未消的老爷,但却没谁愿意先开口……万一捅上马蜂窝,谁晓得下一刀会不会砍在自己头上。
说实话,这突如其来的一刀,也在庞真意料之外。平日高虎对他诸多不敬,这次也确有借刀杀人的意思,但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刀会打周闻手里砍出来。
但意外归意外,该反应还得反应过来,庞真大脑迅速转动,眼耳也在搜集一切可能的蛛丝马迹。很快,他就差不多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秀秀,是十一夫人的闺名,府中知道的人不多,他算其中之一。高虎死都没撒手的手帕,明显是她的贴身之物,这样的人和物摆在一起,指向性不要太明显,傻子都能猜到后面的事情。
可庞真却有点不信,倒不是高虎或者十一夫人的人品,好到不容置疑,实在是客观条件摆那里,让人无法相信。
诚然,周府这些男性食客,包括家丁在内,就高虎这个二管家能自由进出后院,接触到诸位夫人,那是工作性质决定的,无论哪房要添什么东西,基本都由二管家采办记账。
在周府,这是肥差。当初高虎抢着杀人夺位,也是为此。但话说回来,能接触,不代表他就有那个胆子,跟某位夫人暗通款曲。倒不是说两边品行有多高尚,自律性有多强,实是危险系数太高,人生不值得。
退一万步说,即便高虎昏了头了,又吞了一百颗熊心豹子胆,做了这样的事,那对象也不可能是十一夫人。
十一夫人进门不足月,新婚燕尔,周闻也在兴头上,白天晚上十有八九都是宿在她处,乘虚而入的机会不多,毕竟还不是深闺怨妇,想做什么不到时候。
再说高虎,天气转暖,山阳复市,他一直在外面跑,到处刮油,捞钱捞的不亦乐乎,各种应酬连绵不断,没时间也没那个精力搞这种事。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情况,两人以前就认识,久别重逢,一点就着。但这种可能性也不大,十一夫人是打晋城花楼里赎出来的,高虎这辈子还没去过晋城。
怎么想,这事都是假的。
几乎一瞬间,庞真就得出了结论,但就算一切都对,现在他能对周闻说么?
东翁,您杀错人了,高虎绝不可能跟小夫人有染,必是有人从中作梗。
这些话一说,周闻不立即给他一刀,过些日子,这一刀还是会砍到他身上来。
不管真假,有些隐私,那是提都不能提的,所以庞真决定做出的反应是,咳嗽一声,“咳咳,大伙儿帮忙,把这里处理一下,弄成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然后各司其职,等人入瓮。”
无论如何,高虎死了,但事情还得继续,不然无法考证那一老一小的本事,人不在有人不在的考法,只要封锁住消息,一切如常,就还有操作空间。
一怒之下,愤而杀人,周闻来不及想那么多,甚至在庞真出声之前,他都没意识到高虎眼下存在的意义,甚至扭身就走。
但还好,他有庞真这个智囊,什么都替他想到,转身扫一眼,对着那些还在发懵的护院家丁,大手一挥,“就按庞先生说的做。”
说完,拍拍庞真肩膀,踏实走了……这边是解决了,另一边还得问问。杀不杀,再说。
庞真当然知道他急着去哪里,可这种事拦不得说不得,甚至都不能让任何人看出来,他猜到了东翁去向。
唉,还是留下来指挥这些人做事吧,都是粗人,干活没那么细,需要他看着,毕竟破绽总是越少越好。
晚些时候,他再见到周闻的时候,这位东家心情恢复如常,仿佛并未受到任何影响,另外,那位新纳的小夫人仍旧活着,甚至未受任何责罚……以后做事可能要加些小心了。
一天时间很快过去,和预期的一样,那一老一小连影子都没露。
第二天,仍旧风平浪静。周府各个出入口,进出下人,送货过来的卖家,均无任何异常。
周府里外各处,明岗暗哨,也无任何发现,庞真不由啧啧称奇,虽说他不懂刺客行事方法,但触类旁通,望风踩盘子搜集信息,都该是必做的事情,一点动静都没有,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不知不觉,第三天到了。
周府上下,但凡知道此事,参与进来的人,个个都打起十二分精神,眼都不敢眨,生怕一只蚊子打眼前飞过,没有发现,惹下事来。
神经紧绷,高度紧张,有几队人巡弋时遇到,甚至拔了刀兵,差点自己人砍自己人,万幸无任何人伤亡。
底下人这样,周闻也好不到哪去,坐卧不安,茶水喝了一壶又一壶,最后都化成汗水出去,不知湿了几块手绢。
然而,这一天仍旧风平浪静。
过了约定时间,周府内外,仍没一处有异动,周闻甩手就把茶壶摔了,“元平,让人即刻全城锁拿那两个骗子!马县令那边也通知一声,让他也把人全撒出去!无论如何,也要把那两个骗吃骗喝的抓出来!”
“东翁莫急。”庞真劝道,“真是骗子,此时再抓,怕是迟了。如果不是,以元平拙见,明晚酒菜上桌之时,就是他们现身之时。”
周闻想了想,叹口气,“吩咐下去,明晚摆大宴。”
也只能希望对方不是骗子了。
与此同时,离周府不远的小楼上,一老一小,枕着青瓦,仰望星空,北斗遥指,北极璀璨。
“爷爷,我们为什么要替那种人做事?”
老的说不了话,从怀里摸出一枚铜钱在他眼前晃晃——人家给钱!
暗刺做事,只讲价钱,不论对错……他们的存在,本身就不是谈不上正义,说了多少次,这孩子总是选择性忘记。
“哦。”
小的应一声,好一会儿没说话,但终究会问,“那些坏人要害的,应该就是好人吧?”
这个问题只看物件说不清,老的只得坐起来,拿了纸笔写给他看——坏人要害的,未必是好人,也许是另一批坏人。真正的穷苦人,他们害起来没那么麻烦,也用不着咱们。
“哦。”
小的没有问题了,打个呵欠,头一歪,睡了。
最近他练会了一个本事,任何天气,任何地方,任何姿势,只要他想睡,就能睡得着。
着了也无梦。
时间走的快,周府的大宴摆起来,座上却只有周闻和庞真,弄的下人们万分诧异,不晓得自家老爷几时有了这样的胃口。
菜冒着热气,一老一小无声无息出现,小的笑嘻嘻地问,“周伯伯,这是请我们吃的么?”
孩子笑的天真无邪,周闻却怎么看怎么别扭,“你们把谈妥的事情做好,这些自然就是你们的,如果……老人家,您这什么意思?”
没等他把“如果”说完,老的已经坐下,抄筷夹肉,等他问题问出来,筷子倒转,蘸了汤汁,写了三个字——人死了。
简简单单,无任何赘述。
“呵,两位消息倒灵通。”周闻想起自己做的事情,就后悔当时太冲动,人是该杀,但不该那时候杀,但那种猜想一起,他就控制不住地动了手,现在再说什么也晚了,但无论如何,他的冲动不能变成别人的功劳,“但那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么?”
老的看看小的,继续吃肉。
小的也想吃肉,但他的嘴巴显然得先用来说话,唉,谁教他摊上一个为老不尊的师父呢。
叹息着,小的从怀里摸出一件粉红色的肚兜,“伯伯,麻烦你还给那个姐姐,我还小,没弄脏,教她放心穿。”
“……”周闻脸部扭曲变形,但还是一把夺过来,仔细看过,的确是秀秀的,他曾经亲手解下来过,“你从哪儿拿的?”
“姐姐放衣服的箱子里。”虽然问题过于愚蠢,但小的还是认真答了。
周闻还想再说点什么,见庞真摇了摇头,他才勉强压了压火,“都是你们的计谋?”
“伯伯,我们打了赌的。”
既然下了注,当然得做事,有什么可问的?
想到高虎就这么死了,周闻都替他冤的慌,并不算高明的栽赃陷害,效果这么好,充分证明了自己的无能……不能忍。
“你们平时就这么做事?到底是暗刺还是小人?”
“伯伯,你要那个人死,他就死了,是不是?”小的反问。
你的目的是要人死,暗刺的任务是帮你达成,那么,只要人确实死了,怎么死的,重要么?
道理上说的过去,但周闻实在难以接受,可在这事上又不能过多纠缠,多说一次,就把他衬托的无能一次,“那我想你死呢?”
小的眨眨眼,忽闪忽闪,天真地问,“伯伯,你出多少钱?”
“……”周闻给将了一下,毕竟只是气话,真要这两个讨厌的家伙死,也不是现在,好不易捋顺这口气,换了问题,“你们知道这次要杀的是什么人么?再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可成不了事。”
老的小的都在吃肉,没人接这茬。
周闻又要发火,庞真忙干咳一声,使劲吸两口气,“京里来的大人物,身份不一般。”
小的似乎没听到,低头啃肉,头被老的用筷子敲一下,才勉强住嘴抬头,跟着咧嘴一笑,白灿灿的牙齿上还挂着肉丝。
“伯伯,你出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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