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酒场如战场
很多年后，朱有才和孙悟空在取经路上闲聊，他问：“猴哥，为什么花果山的猴儿酒比别处的酒好喝？”
孙悟空舔了舔嘴唇，嘴边的毛湿了一大片：“因为我们用心酿造。”
“说人话。”
“我借鉴了天庭仙酿的配方。”孙悟空咽了一口唾沫，鼻尖都舔湿了。
“借鉴？”
“蟠桃，是蟠桃，我加了蟠桃汁在里面。”孙悟空的眼睛红了，满脸唾液，如同悔恨的眼泪。
酒瘾犯了的猴子不打自招，让朱有才终于知道，加了蟠桃汁的猴儿酒，才是正宗的花果山佳酿，而他第一次煞费苦心才喝到的猴儿酒，虽也不能说完全是假货，然其正品的成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尽管时间过去了数百年，朱有才依然清晰记得那天的情形。正当他清清嗓子，要喊那卖酒的猴子，突然间，南北两侧分别传来一股强大的威压，令他呼吸为之一窒，下意识便往湖里窜，临跳水前，又剜了赑屃一眼：“千万别乱来，酒的事我再想办法！”
“道友请留步，我等要打些酒喝！”
“圣域使者等等，俺们要吃酒！”
“好香！好香！”
“不愧是传说中的圣域猴儿酒，馋死俺了！”
乱糟糟的声音传入耳中，绿色大葫芦上的猴子会心一笑，扛着酒旗，飘飘然跳到草地上，呵呵笑道：“沽酒者何在？”
“在此！”
两侧同时回应，随即狂风呼啸，湖面荡起层层涟漪。朱有才以仰泳姿势藏在水中，用天眼秘术继续观察。
只见那猴子脑袋上包着一块黄头巾，显得脸盘极小。双目炯炯有神，浑身褐色毛发，尾巴偏短，瘦小的身子虽佝偻着，却给人一种不可小觑之感。哪怕身旁突然多了二三十人，他仍旧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
说有二三十人，并非特别恰当，因为左侧那拨人中，大都穿着不同款式和颜色的皮草，宛若一群暴发户扎堆。其中有三四个年轻人的脑袋很奇怪，介于人兽之间，稍显稚嫩的脸庞上，满是金色的绒毛，明显尚未完全进化，可尽管如此，也是缓冲带里极罕见的物种。毋庸置疑，这些人都应该是福陵山脉正牌深山妖族！
朱有才的心脏怦怦跳起来，他看到一个身材惹火的女子站在妖族最后，秀发如云，粉颈修长，炫目的紫色皮衣下，露出一对莹莹如玉的小脚，红色的血管清晰可见，纵然隔着数十米远，仍能准确撩拨到他的心弦。
发觉鼻孔越来越热，朱有才慌忙扭头，心中暗骇，深山妖族，果然厉害，其骚魅之姿，都快赶上后世的一些网红了。
自己倒不是扛不住这种层次的诱惑，哼哼，只是憋得太久了。
再看右侧十余人，根据服饰颜色可以分为五六拨，但款式大抵类似，个个一丝不苟，发型也都大同小异，不用问，自然是前来福陵山历练的人族宗门炼气士。
双方一向水火不容，基本上一见面，就会拼个你死我活，可眼下，却乖宝宝似的站在大葫芦两侧，全把对方当作空气，都眼巴巴地望着卖酒的猴子。
虽不明白具体原因，朱有才也能隐隐约约猜到，双方能够暂时和平共处，恐怕，不光是为了买酒，更是慑于齐天大圣的威名。
这时，右侧一名中年人族炼气士说话了，一张嘴，便印证了朱有才的猜测：“素闻东胜神洲花果山，乃十洲之祖脉，三岛之来龙，而美猴王非但文武双全，其亲手所酿猴儿酒之美名，天下共知！今日我等有缘在福陵山遇见，幸甚至哉！”说着深深一揖，自我介绍道，“在下梅山宗金一鹤，见过道友！”
人族炼气士管妖族一卖酒的猴子叫道友，这真是奇了怪了。朱有才面露诧异之色，暗道孙悟空当年反出天庭，已相当于跟全天下的道门为敌。可这金一鹤，及他身边的人族炼气士，无论语气还是表情，都看不出有任何敌对的样子，就算想喝酒，也不能如此拎不清吧？
而且，不是说妖族有“契约”禁锢吗？这猴子又怎敢擅离花果山，并且还如此招摇过市？
莫非，其中还有一些不为自己所知的故事？
“在下孙右，道友不必多礼。”卖酒的猴子将酒旗插在草地上，笑眯眯还礼。接着直起身，环顾众人道，“好教诸位得知，虽然我这面旗子上，写的是大圣亲酿。可大圣爷爷离山至今，已二百余年，我等徒子徒孙，没有其它本事，只能以卖酒为生，二百多年来，踏遍四大部洲，十洲三岛，故而，真正由大圣爷爷亲手酿造的猴儿酒，早已所剩无几。”
伸出右爪，拍了拍绿色葫芦，又惆怅道：“所以，这里面的猴儿酒，其实是由山中兄弟仿酿而成，只是挂了大圣爷爷的名头，好招揽生意罢了，口感上，最多也就是大圣亲酿的十分之一左右。”
朱有才在水下听到这段话，越发迷糊。且不论花果山的猴子怎么就混到了卖酒为生这步田地，单说做生意这种事，哪个不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这姓孙的猴子却据实以告，主动说出绿葫芦里面的酒是仿造的，岂不是泄露商业机密，自砸招牌！
“哈哈哈哈，圣域使者何出此言？”妖族之中，一个身材颀长的蓝发男子大笑起来，阔步而出道，“大圣亲酿乃是仙家极品，俺们晚辈岂有资格品尝？而诸位圣域使者技艺非凡，有口皆碑，俺们慕名已久，特此赶来，正是为了尝尝这传说中的酒国佳酿！”
他这么一说，其余妖族皆随声附和，那劳什子“圣域使者”，短尾猴孙右被捧得笑逐颜开，连连自谦。再看人族那一方，个个黑着脸，显然觉得自己一方在口舌上输给了敌人，颜面无光，都用责怪的眼神望着金一鹤。
双方看在齐天大圣的威名上，虽不敢在酒旗前动武，可在言语之间仍卯足了劲较量。朱有才嗅到了空气中的火药味儿，颇觉有趣，心想：到底是同为妖族，知道对方心里是咋想的，蓝发男妖这场嘴仗赢得漂亮！
人族重传承，所以大夸特夸齐天大圣，可孙悟空又不在这儿，你把他夸出花来，又有什么用？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当然是谁卖酒给你，你就夸谁喽！
不过，“圣域使者”这称呼，虽比“道友”更加亲切而正式，却未免也太怪异了！圣域？是指齐天大圣的领域吗？
却听孙右自谦了几句后，便主动说道：“兄弟，你要多少酒，我卖给你，只是这价格……”
正统妖族被困在福陵山深处，生活不知有多枯燥乏味，有传说中的美酒自外而来，岂能错过，这才不惜冒险离开深山来到这里，与人族抢购。立刻有一个银发大汉迫不及待地吼道：“圣域使者但说无妨，俺们全要了，绝不还价！”
“好，好，福陵山的妖族如此豪气，我回山之后，必会告知山中兄弟，常来这里行走。”孙右眉开眼笑，抓耳挠腮道。
“道友且慢！”
人族炼气士之中，快步走出一名灰袍老者，个子虽瘦小如孙右一般，嗓音却比那银发大汉还大，“无论他们出价几何，我等都给双倍！”
“对，我们出双倍，价高者得！”
“道友你出来做买卖，图的也是个财字吧？”
“孙道友既是美猴王的徒子徒孙，有些道理还是要懂的！”
“孙道友若卖给他们，实属暴殄天物，因为他们迟早，嘿嘿嘿……”
人族炼气士们激动起来，逐渐有些口不择言。便是朱有才有一颗人的心，听在耳中，也感觉格外不舒服，更别提那些妖族，大多已气得两眼发红，脸庞愈发油腻，身上涌出强烈的能量氤氲，似乎随时可能暴走。站在最后的那名紫衫女妖，亦满面怒容，凹凸有致的胴体，前后两面都波涛汹涌起来。
有道是“打人不打脸”。这些炼气士说得实在太过分了。朱有才稍一琢磨，便意识到他们不仅看不起眼前这些妖族，连社会我猴哥也未必看得起。
这就跟“历史”对上了。
人族宗门不可能不知道大闹天宫的事儿，一开始还算有礼貌，恐怕是因为这些人族炼气士来的时候，订下了“先礼后兵”的策略，现在主和派的金一鹤吃了瘪，煮熟的鸭子极有可能飞进别人的锅里，于是其他人便撕下伪装，软的不行，打算来硬的。
现在就看酒贩子孙右的态度了。朱有才觉得，若换做自己，二话不说，肯定会将酒卖给妖族。一边是狂妄自大的人族炼气士，一边是说话好听的妖族同胞，选都不用选！
可这只是朱有才一厢情愿的想法，孙右似乎没有察觉人族炼气士们言语中的不敬，见酒价被抬高一倍，几乎要心花怒放，正想报价，却瞥见了诸妖的表情，猛地醒悟过来，此刻已经不是钱的事了！于是不再敢轻易张口。
想了想，他满脸堆笑道：“不过是点杯中之物而已，大伙儿何必如此着急上火？我看不如这样，你们双方用相同的价格，各买一半如何？”虽有些肉痛，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和气生财嘛。
对于这个分酒方案，双方尚未表态，周围骤然平地起风，刮得尘土飞扬，昏天暗地，却是赑屃在旁等急了，转动身体，望着湖里的朱有才，大口大口吹气，吹乱了绿色的草地，也吹皱了清清的湖水，似在提醒朱有才赶紧想法子，否则猴儿酒真要被两拨人给分了！
朱有才懂他的意思，知道自己再不采取措施，恐怕这家伙真的要硬抢了。不过，自己现在已经没有刚才那么激动了，而且对这个叫孙右的猴子失去好感，也便没了约束赑屃的动力，只要后者不连累自己就行。
他自己是想通了，可在场的两拨势力，却都不明情况，他们突然感觉到一股奇异而强大的能量波动，尽皆大惊失色，可偏偏又看不见赑屃，自然而然以为是对方在搞鬼。于是如临大敌般望着对方，甚至有那情绪激动的，直接拔出了兵刃，祭出了法宝。
“无耻妖族，竟敢埋伏我们！”
“无耻人族，明明是你们设下的圈套！”
“有种别走！”
“给我等着！”
……
双方叫骂不绝，剑拔弩张，纷纷飞上天空，然后，
各自朝反方向飞去！
湖中，朱有才目瞪口呆。
什么情况啊这是？你们是猴子请来的逗逼吗？不就是一阵蕴含着一丝上古神兽能量的……口臭吗，反应要不要如此强烈？
刚才还拥挤而又热闹的湖畔，瞬间变得空旷而又冷清。孙右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整个人都被大葫芦照成了小绿猴，要多吃惊，就有多尴尬。
一个人从众星捧月到门可罗雀，也就一眨眼的事儿。
成年的妖畜都知道，正常情况下，自尊心受伤事小，生意黄了事大！孙右一回过神，赶紧来回跑动，试图挽留雀散的客户，头巾都歪了也没注意。他心急如焚，挥舞着拳头，对着空中大喊大叫，“别走啊，都别走啊！快回来！我给打折还不行吗？九五折，不，八五折……”
这场面格外滑稽而又心酸，朱有才又想笑，又笑不出来。紧跟着，一个念头蓦地冒了出来。
不对啊，即便这两拨人不买，以花果山猴儿酒的名头，应该不愁卖不出去吧？这猴子干嘛急成这样？
正在思索其中的蹊跷之处，却见狂风又起，连绿色大葫芦都给吹得颤动不止，里面发出叽里咣当的声响，却是赑屃再也按耐不住，缓缓靠近，准备抢了就跑。
朱有才忙收摄心神，跳出水面，大喊道：“别抢，哼哼，别喊了，我买，我原价买！”
毕竟是猴哥的徒子徒孙，不能趁火打劫，小小施些恩惠，将来见到猴哥，定能有个好的开始，不用一上来就打打杀杀的。
朱有才把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岂料意外再次发生。那孙右闻言赶紧转脸，而赑屃制造的大风正吹向他，登时将其裹得严严实实的黄头巾给吹掉了。朱有才就看见毛茸茸的猴脸两侧，赫然有，
四只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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