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冥王查阅生死簿

话说粤西有个叫孙子楚的名士，天生六指，性格迂腐且容易轻信人言。一旦遇到歌妓在场，他必定远远避开。有人知道他这个特点，故意引他过来，让歌妓亲近他，他就会满脸通红，一直红到脖子，汗珠滚滚而下，引来众人哄笑。于是，人们模仿他呆头呆脑的样子相互传唱，编造各种笑话，给他起了个外号“孙痴”。
  本地有个大商人，姓某，家财万贯，与王侯相媲美，亲戚都是权贵。他有个女儿阿宝，美貌非凡，每天都有无数豪门子弟上门求婚，但都不合某翁心意。孙子楚当时尚未婚配，有人故意捉弄他，劝他去提亲。孙子楚不自量力，竟然听信了这番话。某翁听说过孙子楚的名字，知道他家境贫寒。媒婆正要出门，恰好遇见阿宝，便把此事告诉她。阿宝开玩笑说：“如果他去掉多余的指头，我就嫁给他。”媒婆将这话转告孙子楚。孙子楚说：“这有何难？”媒婆离开后，孙子楚拿起斧子，硬生生砍掉了多余的手指，疼痛直达心底，血如泉涌，差点昏死过去。过了好几天，他才勉强能起床，找到媒婆展示断指。媒婆大惊，跑去告诉阿宝。阿宝也觉得惊奇，又开玩笑说：“再让他去掉痴呆。”孙子楚听说后大声争辩，声称自己并不痴呆，但没有机会见到阿宝为自己辩解。他转念一想，阿宝未必美若天仙，怎么就这么高傲自大呢？于是，他对阿宝的热情瞬间冷却下来。
  清明时节，按照风俗，妇女们纷纷出游，轻浮的少年们也成群结队尾随其后，品评女子容貌。有几个同社的朋友硬拉孙子楚一起去。有人嘲笑他：“莫非你也想看看那些美女？”孙子楚明知他们是戏弄自己，但因为受到阿宝的嘲笑，也想亲眼见见阿宝，便欣然跟随众人寻找美女。远远看见一位女子在树下休息，一群浪荡少年围得水泄不通。大家说：“这一定是阿宝。”他们走近一看，果然是阿宝。仔细打量，阿宝美艳绝伦。不一会儿，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阿宝起身离去，众人如痴如醉，议论纷纷；唯有孙子楚沉默不语。待众人离去，回头一看，孙子楚还呆呆地站在原地，呼唤他也不回应。大家以为他平时就木讷，所以并不奇怪，有的推他，有的拉他回家。
  回到家，孙子楚直接上床睡觉，一整天都不起床，呆呆的像喝醉了酒，怎么叫也叫不醒。家人怀疑他丢了魂，便在旷野中招魂，但毫无效果。家人用力拍打他，他才迷迷糊糊地说：“我在阿宝家。”追问详情，他又默不作声，家人十分惶恐，不知所措。原来，孙子楚看见阿宝离去，心中依依不舍，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跟随她前行，渐渐靠近她的衣带，周围的人竟然没有阻止他。他跟着阿宝回到了家，坐卧不离其左右，晚上还与她亲热，两人相处融洽。但他感到腹中饥饿难耐，想回家一趟，却又迷失了方向。阿宝每晚梦见与人交欢，问他的名字，那人回答：“我是孙子楚。”阿宝心中惊讶，但又不便告诉别人。孙子楚在床上躺了三天，气息微弱，仿佛快要断气。家人非常恐慌，托人婉转告诉某翁，希望能去他家招魂。某翁笑着说：“我们平时没有来往，他的魂怎么会跑到我家？”家人苦苦哀求，某翁才答应。巫师拿着旧衣服和草垫来到阿宝家。阿宝问清原因，大为惊骇，不让巫师去其他地方，直接把他领进卧室，任由他招魂。巫师回到孙子楚家门口，孙子楚已经在床上呻吟。他醒来后，阿宝房间里的香奁什物，什么颜色、什么名字，都说得一字不差。阿宝听说后，更加惊讶，暗自感动于孙子楚的深情厚意。
  孙子楚病愈下床后，整日坐立不安，心神恍惚，仿佛魂不守舍。他时刻关注阿宝的行踪，希望能再见到她。浴佛节那天，听说阿宝要到香水月寺烧香，他一大早就去路边等候，眼睛都快望穿了。直到中午，阿宝的马车才缓缓驶来，她从车中看见孙子楚，用兰花指掀起窗帘，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孙子楚更是心潮澎湃，一路尾随。阿宝忽然派丫鬟来问他的姓名。孙子楚热情地自我介绍，心中更加激动。直到马车离去，他才回家。回家后又病倒了，不吃不喝，梦中总是呼喊阿宝的名字，后悔自己魂魄不再灵验。
  孙子楚家以前养过一只鹦鹉，突然死了，小孩拿着鹦鹉在床上玩耍。孙子楚心想：如果能变成鹦鹉，就可以振翅飞到阿宝的房间。念头刚起，他就变成了一只鹦鹉，立刻飞往阿宝家。阿宝见了很高兴，一把抓住他，用链子锁住他的翅膀，喂他麻子。鹦鹉大叫：“姐姐别锁我！我是孙子楚！”阿宝大惊，解开锁链，鹦鹉却不肯飞走。阿宝祈祷说：“你的深情已刻在我心中。如今你我已是人禽异类，婚姻如何能再续？”鹦鹉说：“能靠近你，我就满足了。”别人喂他，他不吃；阿宝喂他，他就吃。阿宝坐着，他就站在膝盖上；阿宝睡觉，他就趴在床上。就这样过了三天，阿宝对他非常怜爱。她派人去看孙子楚，发现他已经僵卧床榻，气绝身亡三天，只是心口还有余温。阿宝又祈祷说：“如果你能变回人，我愿意以死相随。”鹦鹉说：“你骗我！”阿宝发誓。鹦鹉斜眼看着，好像在思考什么。不一会儿，阿宝盘起头发，脱下鞋子放在床下，鹦鹉突然飞下来，叼起鞋子飞走了。阿宝急忙呼喊，鹦鹉已经飞得无影无踪。

  阿宝让丫鬟去看孙子楚的情况，发现他已经苏醒，正四处寻找鞋子，大家都莫名其妙。丫鬟回来说，她看见鹦鹉叼着绣鞋飞来，掉在地上死了，众人十分惊讶。孙子楚醒来后就要找鞋子，大家都不知道原因。丫鬟走进房间，问他鞋子的来历。孙子楚说：“这是阿宝的信物，她让我还给她，表明我没有忘记我们的誓言。”丫鬟回去禀报，阿宝越发觉得奇怪，便让丫鬟将此事告诉母亲。母亲仔细询问，确认无误，便说：“这小子虽然有些才名，但家境贫寒，像他这样的女婿，我们挑选了几年，恐怕会被有权势的人笑话。”阿宝坚持要嫁给孙子楚，因为她认定那双绣鞋是他们之间的信物。父母拗不过她，派人通知孙子楚。孙子楚欣喜若狂，病立刻就好了。某翁决定让孙子楚入赘。阿宝说：“女婿不能长期住在岳父家。何况他家境贫寒，时间久了只会被人瞧不起。我已经答应嫁给他，即使住在茅草屋里，吃野菜，也不会抱怨。”于是，孙子楚亲自上门迎娶阿宝，两人相见如隔世重逢，喜不自胜。
  婚后，阿宝的嫁妆丰厚，家中财物大增。但孙子楚痴迷于读书，不懂得经营家业。阿宝善于理财，也不让家事打扰孙子楚，三年后家境更加富裕。孙子楚突然得了消渴病，去世了。阿宝悲痛欲绝，眼泪止不住地流，甚至绝食，劝她也不肯吃。一天夜里，她趁人不备，上吊自杀。丫鬟发现后，急忙将她救下，但她仍然不吃不喝。三天后，家人准备给孙子楚入殓，忽然听到棺材中有微弱的呼吸声，打开一看，孙子楚竟然活了过来。他告诉大家：“我见到冥王，因为我生平诚实淳朴，他让我做部曹。忽然有人报告：‘孙部曹的妻子将要到来。’冥王查阅生死簿，说：‘她还没有到死的时候。’又有人报告：‘她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冥王看着我说：‘感念你妻子的忠贞节义，特赐你重生。’于是派马夫送我回来。”从此，孙子楚的身体逐渐康复。
  赶上科举考试，几个年轻书生故意捉弄他，一起编了七个偏僻的题目，把他带到僻静处，说是某家的“关节”，秘密传授给他。孙子楚信以为真，昼夜研究，做出了七个答案，大家暗中嘲笑他。考试时，主考官担心考生抄袭，故意出了七个冷僻的题目，与那七个题目一模一样。孙子楚凭借这七个答案一举夺魁。第二年，他又考中进士，被授予翰林院职位。皇上听说他的奇遇，召见他询问详情，孙子楚一一禀告，皇上大为赞赏。后来，皇上又召见阿宝，赏赐了她许多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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