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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海雾


车湖的晚春,已经有了几分夏天的苗头,日光从沉浮潮动的海面穿过,泛起了波光粼粼,反映在脸颊上有股淡淡的暖意,只是那暖意转瞬便被有些张狂的海风带走了,刚过雨季的天气,寒意还未褪干净,海雾如一层被冰浸过的柔纱,扑在白方宇脸颊上,潮湿的,冰凉的,带着海水特有的咸、涩,可白方宇却并不讨厌。

        在车湖生活了十七年,她或许早已习惯了空气里这股散不去、挥不干,阴冷或潮热的海腥味。

        车湖,是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南方小城,说是城市,不如说是大一些的镇更加准确,它没有那些发达大城市的繁华与忙碌,没有车水马龙,快节奏的生活,有的,只是最平常不过的波澜不惊和慢悠悠的生活,它就像一个有着大众脸的普通女孩,虽存在,但一转身便隐入芸芸人群,很难再被注意到。如果不是十年前被发现,逐渐开发成可以享受鲜美海鲜的旅游胜地,这座小小的海港小镇,恐怕永远都是安静祥和的样子。

        白方宇仰起头,任海风把快要腰际的发丝吹的凌乱,盖着眼皮长长舒出口气,有种身心放松的短暂惬意。

        她喜欢这种安静,潮水、海风,没有其他人,对她而言,就是安静的。

        可显然,她的安静总是很难维持。

        “姐!姐!”白方宁个子还没有车高,却总缠着白方宇教她学自行车,说学会了,以后可以自己骑车上下学了,她虽然一上学就愁眉苦脸,考试一塌糊涂,可除了学习,脑瓜子可就聪明的很,学什么都很快,这点和白方宇很像。

        学了一会就说会了,兴致勃勃要自己骑,白方宇还以为能偷会懒,没想到,就一会功夫,白方宁就在那喊救命。

        白方宇见她发丝飞扬,快要冲下斜坡,忙跑过去追,边追边喊白方宁拧紧刹车,可白方宁吓坏了,根本听不到她的话,只哇哇叫。好在白方宇在学校是田径队的,一双长腿跑的飞快,及时追上了车,伸手抓住后座,把刹不住的车子拉住。

        还以为会很费劲,白方宇还咬紧牙铆足了力气,没想到只轻轻一拉,车子就停了下来,倒不像是被她拉住的,而是撞到了什么东西,她探头一看,看见翟潭肚子双手抵着车把手,稳稳地停住了车子。

        由于惯性,白方宁半个人几乎冲了出去,好在是撞到前面的翟潭怀里,要不然非要摔个狗爬地,吃满嘴土不可。

        “潭哥哥,怎么是你?”白方宁刚才吓坏了,还以为要飞出去了,这会看见翟潭一下又眉开眼笑,一点没有刚才吓的大呼小叫的害怕样子。

        “给我爸送早饭,路过这。哪里晓得有个人突然从上面冲下来。”翟潭想还好坡不陡,要不白方宁把他都要撞飞了,又庆幸还好是撞上他,要不车子冲进大马路可就太危险了,“方宁,你偷骑你姐姐的车,你姐姐要骂你的。”

        “我有这么凶吗?”白方宇喘顺气,放心了,便白了翟潭一眼,无视方宁的不满,揉了揉她的头,“是她硬要学,人都没车高呢,胆子大的很。快道歉,差点撞到人了。”

        “对不起嘛,潭哥哥不会怪我的,对吧?”方宁躲闪了下,很不满自己一头齐耳顺发在白方宇的“□□”下乱七八糟,忙整理好头发。

        翟潭自然不会怪她的,见她一头乱毛也觉得十分有趣,也跟方宇似的,伸手揉了一把方宁头顶,揉的更乱的。

        方宁忙捂住脑袋,躲开他的手,拼命拿手指梳头发,想梳平整。

        “一起回去?”翟潭家就在方宇家隔壁,两家是十几年的老邻居了,白方宇夺回自行车的所有权,让白方宁坐到前面的横杆上,把后座给翟潭让出来,问要不要顺路带他一起。

        “我来骑吧。”翟潭伸手想抢过车把手,没想到没抢到白方宇。

        “这车你骑不惯,还是我带你俩。”白方宇这辆车是他爸淘汰下来的男士车,前几天前轮被撞歪了还没来得及去修,翟潭没骑习惯可能不好骑,再带两个人白方宇可不放心。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载他了,翟潭想了想,也没跟她客气,跨上后座,把一双长腿缩起来,踩在脚踏上。

        他记得小学开始,她就自己骑车上学了,那时候翟潭还不会骑车,蹭了好几年的车。小时候,翟潭坐后座,背着两人的书包,双腿架在脚踏上,刚刚好,再长大,书包重了,翟潭就前面一个,后面一个,得分开背,腿也长了,得缩起腿来,只是,后来大一些,爸爸给自己买了新车,翟潭也自己骑车上下学了,渐渐的,就不坐她的车了。

        偶尔这样坐一次,他还是小时候那个姿势,近一米八的大个子折起来缩在后座上远看实在有些滑稽。

        “潭哥哥,你要抓紧一点啊,可不要掉下去。”白方宁稳当当地坐在白方宇身前的横杆上,往后看翟潭那个样子忍不住笑话他。

        “谢谢方宁小朋友,我不会的。”

        “潭哥哥,你不会骑我姐姐的车吗?你要是会骑,就可以带我跟我姐了。”方宁晃荡着腿,有些得意,“可我都会骑,我还没车高呢。”

        “没有人教我呀”翟潭脾气好,也不怕被个小姑娘笑话,“我可没有你这么好的一个姐姐做师父。”

        “别乱晃。”白方宇凶了叽里呱啦嘴巴不停的白方宁一眼,小丫头真是有些吵。

        “是哦,可不要乱晃掉下去。”翟潭在后面笑嘻嘻地帮腔。

        “我才不会。”

        晚春清晨的风随着太阳升起,渐渐暖了些起来,车子骑到了一处平缓的下坡,速度一下快了起来,坐在最前面的白方宁人小胆大,张开手臂让风灌到宽大的校服里,让白方宇快一点,她要飞,后座的翟潭却喊她慢点,别一车三个人都摔海里去。

        而白方宇谁的话都不听,她图省力,干脆也不蹬了,把住车龙头压了一点刹车,迎着海风和浅金色的阳光,一路滑下去。

        “看,朝霞!”下坡半途,正好骑到最靠近海边的路段,金灿灿的大海一览无遗,白方宁指着天空和海面,很雀跃。

        红日已经从广阔的海平面上升起,吹散了弥漫在天空、海面的灰白海雾,让海边的港口、渔船,和远处、近处交叠的海岛都露了出来,出海的轮船在朝霞中鸣笛返航,安静的港口顿时热闹、拥挤起来。

        这是车湖最平常的一天,是车湖忙忙碌碌一天的开始,他们在这里度过无数个这样的清晨,看过无数次的朝霞、夕阳,看到这般璀璨的景象仍然赞叹不已。

        “对了方宇,你知道我们班要转来个人吗?”

        “不知道,高三还转校?”白方宇不关心这些,随口回了句。

        “所以我才觉得奇怪,听了一耳朵,说从北京来,我们学校又不是什么全国有排名的名校,为什么从大城市转到我们这儿来呢?”翟潭却似乎对这个转校生十分好奇,不由猜测起来,“是被退学了?还是在北京待不下了?”

        “我们学校是什么垃圾回收站吗?被退学就到我们这儿来?”白方宇有些无语,“你八卦这个干嘛?”

        “有点好奇啊,算了,等开学看到那个转校生估计就知道了希望别是什么爱打架、脾气很差的小混混那也说不准”翟潭还是絮絮叨叨的,似乎有些担心又有些好奇新来的转校生会是什么样子,没注意到白方宇突然刹车,停了下来,自己一头撞到白方宇背后上,“哎呦!怎么了?”

        “糟了,我把画册落了。”白方宇掏了掏自己的挎包,发现不是自己多想,是真不记得捡画册了,应该是当时急着去拉方宁,把画册丢在码头上,被她一下给忘了。

        “是不是丢在海边?”翟潭从车上跳下来,见方宇一脸焦急,“别急,我们回去一起找找。”

        “不用,我知道丢在哪,你跟方宁在这等我会。”方宇把人放下,直接调转车头往回赶,可回到刚才坐着的地方,码头上却空空如也,哪里还有画册的影子?

        太阳已经升起,海雾已经被驱散,在暑假即将来临的晚春,白方宇不死心地找了一圈,最后终于确定,她真的把那本画册弄丢了

        元拓是在一个下雨天到达车湖的,令他有些意外的是,这样小而默默无闻的一个地方,竟然是有机场的。

        大概是有不错的海鲜出产,为了能顺利销出本地,后来新建的吧?

        因为下雨,傍晚的车湖暗的仿佛提早入了夜,架了一层雨帘的车窗外几乎什么都看不清,他百无聊赖地往外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几家小店还开着。路灯还没到开的时候,小店早早开了灯,昏黄的灯光晕在窗外,算是给这个灰暗的傍晚增添了一点光亮。

        因为暴雨,也没有客人,那亮堂的、面积不大的小店没有生意,仿佛黯淡了下来,元拓随意一瞥,只看到有个女孩收了伞狼狈地进了一家蛋糕店,看样子,是来取蛋糕。

        是生日蛋糕吧?元拓注意到她跟店员说了什么,店员又给了她一包蛋糕盘和蜡烛。

        能冒雨来拿蛋糕,或许对她而言,是个很重要的人要过生日吧?元拓思绪乱飞,胡乱猜测着,看到那女孩抱着蛋糕护着,撑伞快步离开才觉得思维发散乱编情节的自己有些好笑。

        车子盘桓而上,进了一幢山间别墅的花园,开到洋楼门口才停下,老袁比他早来了几天提前准备,早早等着,车一停就来帮他开门。

        老袁在元拓小时候就到家里了,一直跟在他身边照顾他,对他的一切了如指掌,所以元拓几乎都没准备什么就到了车湖。

        到车湖的第一晚他躺在床上,才发现原来这儿离海很近,他能听到远远的、很清晰的海浪声。

        其实这类白噪声是很助眠的,好笑的是,过去失眠元拓还下过这类声音给自己催眠,可现在才发现,再贵音质再厉害的蓝牙耳机都无法传递真实的海浪声,他听着最原始、纯正的海浪声,却硬生生失眠了。

        他其实并不想来车湖。

        家里早就在办他的留学手续,高中最后一年时间待不待在学校学习其实没有什么区别,费力转学更没有什么意义,可是出国前的这段时间,他总要有个地方去,他不愿意呆在北京,呆在那个家,所以即便不愿意,最后他还是选择来了车湖。

        失眠了一整晚,第二天起来他却并不觉得困,他起的很早,推开窗户被微凉的海风扑了正脸,看着远处海平面上一线微光,他突然来了兴致,翻出相机就骑着车一个人出了门。

        前一晚下了雨,地上湿滑,他又不认识路,朝着海边的方向骑骑停停,找了好一会才到海堤,调试好相机便找位置开始拍。

        他拍的很随意,橙黄的水面,无限的海平线,已经露出大半的初夏的太阳,还有延展的海堤,很远灯塔的灰暗剪影都收进了他的镜头里。

        这天起了很大的雾,连日出都晕染的一片朦胧,拍出来的画面其实对焦不好,不清楚,可元拓一点都不介意,反而觉得这天然的模糊效果很特别,很随意。

        他本来就是对一切都不是很在意,很随心的性子,太过规规矩矩的东西,反而觉得是束缚。

        “咔咔咔。”快门声接连响起,元拓收回仰起的脖颈,拍了几张天空,顺势把镜头往下移,摇晃不稳的镜头里突然闯入了不寻常的画面,他怔住了,有些意外。

        这么早,这里竟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远远的海边,码头甲板上,有一个人在海雾里。海面是浅橘的,海雾是灰白的,甲板的是湿的,那个人是一抹突兀的绿。

        他放下相机,眯起双眼,用肉眼确认是否是自己眼花看错了,远远的,那片绿色被海雾覆住,也晕成了一个朦胧的色块,看不真切。

        鬼使神差,他举起相机,调整镜头,把镜头拉近,再拉近

        朦胧的色块渐渐变得清晰起来,看出了女孩的身形,只是还有些距离,又有很大的海雾,什么模样元拓看不清楚,只能看出是个披散黑色长发、穿着运动服的女孩,仰着头,不知是在看天空还是做什么。

        虽然面容模糊,看不清神情,可不知为什么,她给元拓的感觉是静,仿佛如这个清晨,海浪,风声,忽远忽近的鸣笛,一切嘈杂都像是被施了暂停魔法般,在她的身边停了下来。

        弥散的海雾里,她似乎只是在吹海风

        “咔!”快门声响了一声,元拓突然回过神,才意识到自己竟不知不觉拍下了那个女孩的侧影。她是什么人呢?为什么会这么早在海边?在这想什么呢?元拓好奇心起,漫无边际地猜测着。

        不知为什么,这份好奇心驱使着他往更近的海堤走去,可惜等他走到码头那,那个女孩已经不见了。元拓东张西望了一会,发现确实没有人,不免对自己刚才所见有些怀疑起来。

        是什么海的女儿现身又顷刻消失了吗?还是被海淹没的幽灵?

        可是,有穿着宽大运动服的幽灵吗?

        风吹着什么东西呼啦啦地响,元拓走到刚才女孩坐着的地方,发现是一本画册,纸张正被海风吹的呼呼作响。

        看来是那女孩遗落的,这本画册证明了那个女孩真实存在,而不是元拓昨晚没睡好产生的幻觉。

        太阳升了起来,海雾开始散了,元拓望着金光灿灿的海面,突然想,到车湖来度过高中的最后一年,或许也不太坏。

        老袁一早起来发现元拓人不见了,正在大门口急的团团转,吩咐家里的司机、阿姨放下手里的活出去找人,看到元拓悠哉悠哉地单手推着车回来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我的大少爷耶,你去哪里了?夫人要是知道,非急死不可。”

        “我出门转了转。”本来妈妈是要跟他一起来车湖的,可是她太忙了,开会太久,没赶上飞机,元拓早就习惯了,自己先来了,“还能丢了?”

        “要转,吃完早饭我让小李带你转,这地不大,开车两个小时就转完了。”

        “再说,晚点吃早饭。”元拓挥挥手,直接上楼回了书房,开机打开图片预览,一张一张预览,最后,还是看到了那张海雾中的侧影照。

        说是侧影,其实几乎算是背影了,只能隐约看到一点点侧脸

        元拓修长的手指敲了敲带回来的画册,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处理,最后便只收到抽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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