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红莲与搭乘
〇四年底，原宿的“olimbos”被东京卍字会吞并。原本占据赤坂街头的不成气候的小组织“仁斗吕”，同月也被东京卍字会打败后解散了。涩谷周边便形成东卍一家独大的局面。与之相邻的新宿与港区，还一直虎视眈眈想要往南扩张地盘的池袋，最近都变得气氛紧张起来。黑龙的地盘要更往东，他也不打算参与都心地带的动乱，只不过由于八戒是其成员的缘故，对东卍的动作一向多有关注——所以这三天里，他和涩谷周围的几个暴走队头领见面，达成了倘若其中某队要与东卍起冲突，黑龙不会趁机出手的协定。
争斗永远不会停止，灰谷兄弟在六本木有着绝对的权威，但港区南部却总有新兴组织蠢蠢欲动。灰谷兰在接到弟弟的电话后便告辞离去，柴大寿走上赤坂的街头，仿佛有种莫名的声音向他呼唤着，他将视线投向十字路口对面的建筑。
快餐店玻璃墙另一侧，他立刻发现了你的身影，在十字架前见过一次就无法忘记的面孔，安静美好的侧脸，卷发柔软地垂落，手指轻轻搭着置于膝上的黑包。
——明明没有拒绝让他送你一路，最后却不肯说出姓名，简直像是故意耍着他玩一样。若是换成别人，他肯定已经把对方暴揍一顿。但那天他却只觉得搞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不是被讨厌了，便打算先搜集信息，从侧面了解你的喜好再想法子接近，于是特意吩咐过九井要找嘴严可靠的亲信调查，绝不能被你察觉、最重要的是不要惊吓到你。九井却说，他和乾刚到楼下就被你发现了，只能立刻离开。一定是这些习惯横冲直撞干架的家伙们完全不懂得什么叫隐匿低调的缘故。好在也得到了你没有交往对象这个最重要的信息，正想着该找个什么样的场合再与你见面，就在赤坂街头发生了这场命中注定似的巧遇。
桌面托盘上一人份的食物和饮料，对面也没有第二者坐过的痕迹，这是他不该错过的机会。柴大寿顿了顿脚步，先让跟随在身后的“五人亲卫队”宣布解散，才穿过马路，向对面的麦当劳走去。
···
额角没有撞上冰凉坚硬的玻璃。
冬季触摸皮革制品的表面，有时候会觉得和空气一样冰冷，但挨着头侧的皮手套却很温暖，掌心的温度从皮料内侧渗出，驱散了你低落的心情。
那只垫在你与玻璃之间的手只用了很轻微的力道，把你歪斜到窗边的头慢慢扶正。像狮子用前掌拨弄一片草叶又不想惊落叶片上的露水，有种带上试探意味的过度小心。
圣诞夜让你一见钟情的对象完完整整地站在桌前，他收回手，目光扫过托盘旁敞开的塑料袋，里面是已经打开的药盒，便皱起眉：“生病了？”
热气从被触碰到的地方迅速扩散，半梦半醒之间降下去的温度似乎又要开始上升。
孤单难过的时刻出现在眼前的正是最近喜欢上的人，这种充满命运感的相见简直无法抵抗。声线也符合外表给人的印象，有种深沉的力量感，是喜欢的类型，用着这样的声音即使只会说些无聊的话题你也能满怀喜爱地原谅，更何况他话里还带着那么明显的对你的关心——如果想追他的话，也许自己不是全无希望吧。想到如此梦幻的展开，脑袋又变得晕乎乎的，十指不自觉揪紧，舌头也忍不住打结，你抬起头，不安地看了看周围：
“……幻觉吗？”
“……”
明明才第二次见面而已，他却似乎已经放弃了和你直接交谈，转而拿起拆开的药盒查看上面的文字：“发烧了。”
你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了“难道是烧坏了脑子”的质疑。
“唔，想着快点吃药恢复，忘记了退烧药有安眠效果，结果差点睡过去……”你站起身，依旧处于只能抬头仰视的角度，已经想好了下一步搭讪方式：“你是来这里吃午餐吗？谢谢你叫醒我，作为感谢，这顿饭让我来请吧？”
然后便可以顺理成章地再给自己买一份冰激凌，一起坐下来边吃边聊，再顺势问出联系方式，计划通！
“不用，”
完美的方案意想不到地在第一步就失败了。
“午饭已经吃过了。刚才从对面看见你在这种地方睡觉，过来打个招呼。”
……好像也不算彻底失败。不是碰上了顺便而是特意来找你说话，比你设想中最好的展开还更值得开心。
这么想着，你重新戴上了口罩，在心上人面前遮住病中憔悴的面孔。
不见一丝血色的双颊，没精打采的样子看着还怪可怜的。柴大寿心想这朵漂亮的白玫瑰等不到枯萎之时便会从枝头破碎，下一秒他看见了你口罩表面奇怪的漫画版毒液张开血盆大口jpg图案。
他：“……”
你没注意他一瞬的呆怔。家里只有这种口罩，要光天化日下戴着出门已经很羞耻了所以头脑早就自觉屏蔽了与之相关的一切信息，你把药盒塞进包里，低头收拾桌上空掉的薯条盒。吸管和纸杯也放上托盘送到回收柜上，像幻觉一样突然出现的心上人越过你率先推开店门，擦肩经过时，你听见了轻轻落在头顶的问句——
“圣诞那天你说过，等下次见面再告诉我名字，现在就是‘下次’了吧。”
风声、汽车、行人、商店朝外的揽客广播、各式各样的嘈杂同时涌来，却只有他的声音格外清晰。比你高出许多的人低头看着你，几缕深浅混杂的蓝色碎发微微摇晃。
“啊……那个，其实是因为希望能再见到你，才那样说的，”虽然真实情况是那一天因太过紧张陷入了思考的混乱状态，连自己也不知道嘴巴自作主张地讲了些什么，但你此时做如此解释时口吻是如此真诚，连你自己都相信了。
柴大寿也信了。他望着你说到“真的再次遇到了好开心，要去教堂还愿”时眼眸弯弯的浅笑，心底深处还残留的些许不知向谁而去的恼意便瞬间被扑灭，甚至想到即使不知道名字也无所谓，这种心动的感觉就算不互通姓名也不会改变。
“特意去教堂还愿？一般没必要那么做吧，祷告的时候一起加进去不就好了。”
“我只能算是浅信徒啦……只祈祷的话不会显得不够有诚意吗？”持续的红灯挂在路口，于是在斑马线前停下脚步，经过了一个奇怪的转折，话题又被带回起点，“你——啊，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到底对于想再见到这件事寄托了怎样的愿望，才能说出这种话来，他不仅丝毫没有怀疑，还觉得可爱，表面上，他不动声色地回答道：“问别人之前，不是应该先说出自己的名字吗。”
“我是深名紫苑，请多关照。”
似乎可以正常地与他对话了、没有再进入紧张得言语也无法自控的状态，原来如此，只要是由心上人来主导对白，由他来向你提问的话，就不用担心脱口而出奇怪的东西。
绿灯带来了随之而起的引擎发动声。风将轰鸣的音浪吹来，同时将本该传入耳中的字句冲散。
最终，你听得分明的，只有残破的碎片，和机车驶远后留下的话尾。
“……名…是……大寿。”
要开口询问吗，光是想想就会心跳加速，恐怕又会口胡说出怪话，万一把人吓跑就不妙了。
“好的，大寿君。”你从善如流地选择只理会听清楚的那一部分。（……）
被口罩遮挡住的嘴唇之间无比轻柔地吐出了相当亲近的称谓，无异于猛力撞向胸口的一记直球。毫无疑问在释放着好感的信号，而他在喜悦的同时也不免感到疑惑：昨天乾就说明了你和柚叶关系很好的情况，可是无论柚叶有没有和你提起过大哥的名字、抑或是你不知情地乍一听见和好友完全相同的柴姓，这样的应对都太难以捉摸了。
但是，在那仿佛呼唤着在意之人的温柔声音落下后，你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忐忑又小心翼翼地察看着他的反应。如果这时候净纠结无关紧要的细节而没能及时回应你的话，作为男人就彻底失败了——柴大寿移开视线笔直注视向斑马线的另一头，揣在口袋里的手默默攥紧：
“……啊，这么叫就行了。”
没有被立即当作自来熟的怪女人质问真是太好了、或者说，他真是太体贴了，不仅没有当场指出你这违背了社交常识的表现，还做出了充满包容的应对。如果可以，也希望他能直接喊你的名字和昵称，另外最好立刻就同意和你交往。这一刻，你深深庆幸自己决定管住嘴巴不主动开口，才没有说出这种痴女一样的话来。
不等你再说什么，柴大寿继续问道：“下午还有什么安排吗？”
“没有，怎么了？”
“那就赶紧回家养病，”
明明是关心的内容却用着严厉、略带些命令式的口吻，没有刻意对你颐指气使，不过听起来是惯于发号施令的类型。你倒是没有感觉被冒犯啦，而是新奇——高中里认识的同学不会这样对你讲话，在家里时身边的亲友也很少采用这样的语气，突然有人这样，还蛮有趣的。何况你本来就是喜欢他外表粗犷的野性，即使态度再暴躁些也不会觉得反感。
“我的车停在前面。你——”
“这个时间丸之内线总会很多人呢……方便的话，拜托大寿君载我一程吧？”
在他话语罕见地迟疑、仿佛在思考如何邀请的当口，你已经再自然不过地双手合掌说出了请求。
“……”
他是喜欢把握主动权、喜欢居于领袖地位支配别人的类型。虽然只有两次见面交谈不深，虽然产生这种浅薄的印象其中必然有高大外表带来的加成，但你不认为自己的判断会有很大差错。向他求助比普通的来往更容易拉近距离，主动表现出自己的好感和需要也不会造成什么损失，总好过一味地矜持而令对方却步。
你的每次心动总是很短暂，所以很擅长抓住机会迅捷地出击。
“在这里等我一下。”
柴大寿翘了翘嘴角，果然没有什么不满的神色，他转身走进道旁商店后门面对的狭窄通路，小巷里很快响起了引擎起步点火的低轰。
——那辆黑红相间的机车停在你面前时，便理所应当地吸引走了你的全部注意，甚至在那高度并不亲切的座位上依旧颇有余裕地稳踩地面的长腿，也没能让你侧目。
车身的挡板都被重新喷漆涂装过，油箱上抹去了kawasaki标志留空的地方似乎等待着喷上其他徽记。带细闪的黑漆与稳重优雅的车身，几乎与身穿皮衣的骑手浑然一体彰示着强烈的存在感，内里则有种酝酿着压迫感的美丽。
“是z2吧？唔哇神迹——！”虽然不少组件似乎都经历过改造，但车型还是能认得出，“好厉害……”
他把头盔递给你，露出了有些意外的表情：“你知道？”
“嗯嗯，红莲z2这么出名当然知道，《湘南〇爱组》我当初可是一口气看完了，”你掂了掂手里没有护目镜的复古式头盔，扣在头上才发现大概他按自己的头围挑选了最大号，即使把系带扣到最紧也还是感觉空荡。这个尺寸完全合不来……这种调侃万一说出声来就是社死现场了吧，你抿了抿嘴唇，无辜眨眼：“……不行，带子太松了。”
“没事，反正也不会骑很快，戴上能挡挡风就行。”
“明明是疾速传说！这么好的z2就应该加速疾驰回去才对……！”
“你这家伙到底有没有在生病的自觉啊，”柴大寿额前绷起青筋，没好气地侧了侧车把催促道，“快点上来。”
他说着起身，让z2歪向一边倾斜降低了高度。
已经有几个月的时间没有再坐上谁的后座了，转学进入高中后，普通又和平的校园日常没有什么需要摩托参与的场合，你自己的那台铃木，便一直放在明司武臣的仓库里落灰。原本已经想好要送给千寿的，但反复想了几天，最后还是退缩了。或许是因为如今除了你自己以外，也只剩下那台旧车还记得前些年中发生的一切了吧，所以做不到清爽利落地舍弃，如果过去能够像被极速扰乱的空气一般轻易甩在身后就好了。
跨坐在z2后座，前面身材高大的骑手掌控着机车简直有种过分的安定感，车上明明多了一名乘客，车身却丝毫没有摇晃不稳的感觉。
“膝盖那里，再夹紧一点。”
身材和气势都让人觉得成熟，野兽般的眼睛散发着肉食系捕猎者的气息，侧头对你说话时似乎很是从容。假如不是从你的角度，可以清楚看见他耳朵后侧的一小块皮肤已经完全涨红了的话。
为了不让后视镜映出什么奇怪的表情，你很小心地藏起嘴角的笑意，乖巧点头按照他的叮嘱做了，并不意外地感觉到膝盖内侧挨着的躯体迅速变得僵硬起来。
车后方没有方便依靠的挡板，手环抱过他的腰间去扶撑油箱的话，又觉得太累人。想了想，你捏住了他腰间的外套。
——感受到身后传来的轻轻拉力，柴大寿的手本能地松开了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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