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流云与山风
正月里某天的早晨。
城市还沉浸在假日的余韵中,市中心到处是慵懒的车流。若狭的「砂石」与你的bandit并行于空旷的车道,即使两台都已除去暴走族时代的花哨改装,换回正常排气管,引擎运转时的气势依然能撕裂空气一般,留下两道气势凛冽的剪影。
车身依旧是你所喜爱的浑然一体的纯黑涂层,取代原本红黑相间的出厂设计。油箱上面曾经的乌鸦标志也被漆黑覆盖。然而,戴着皮手套的手掌久违地握住把手时,掌下的触感却丝毫不觉得陌生。
属于自己的座驾,仿佛也在用独特的方式欢迎一位老友回归,以打火时那高亢催促的呼哨声。虽然因为更换部件的缘故,音色不可避免地低调平稳了不少,但与并辔齐驱的「砂石」和声轰鸣中,仍能听到令人精神振奋的音浪。
扭大油门,机车便如发泄长久倦怠似的瞬间弹出。千咒的手绕过腋下,紧紧环抱在腰际。
那天,在乘电车前往神社初诣的路上,望着空荡荡的灰白色柏油马路,一股想要恣意冲破那看惯的枯燥风景的冲动不由自主涌上心头。也没有忘记新年前答应千咒带她去兜风的约定,于是回到公寓后,你立刻给她拨去电话。
“——因为要带的装备很多,牟庆和武臣开车先去营地。”
停在红灯前等候时,若狭把头盔前的防风遮板推上去透气,侧过脸对你解释道。
“阿若是想躲懒逃避搭帐篷才跟来的嘛。”
千咒补充。
“我不来的话,只凭你能找路吗?”
“不在话下!今天的营地我之前也去过好几次。”
“每次都会半路入睡的小孩在说什么啊。”
——结果预想中的双人骑行,就在那通电话里,不知不觉演变成了全员出动一起去露营的情景。如若狭所说,武臣和庆三比你们提早一小时出发,开车前往预定的露营地点。
千咒想把脑袋往前探,然而在碰到你的肩膀之前,两顶头盔先行相撞。你松开虚握刹车的手指,轻拍了下她的手背:“坐好,小心磕到下巴。”
机车驶出23区的范围后,提速渐渐顺手起来。高速车道两旁建筑稀疏,只有黑褐色的树干,在视野边缘变成形状扭曲的怪影。冬季骑行,反而有种不同于春夏的畅快,车身在寒风中宛如一支射出的利箭,每一个加速升档的动作,似乎都在这个特定的季节中,被赋予了别样的凛冽残忍。
夹克被吹得紧贴身体,肩膀与膝盖都感受到来自狂风的抗拒的推力。箍在全包式头盔内的脸颊僵硬,机车的声浪非但没有因为头盔阻隔而变得遥远,反而像从体内响起那样,成为了内心宣泄的吼叫。
若狭的砂石快成残影,一闪便越过你,耳畔传来千咒催促加速的欢笑。给油太快的时候,车头就会以飞行的姿态翘起。你俯身,千咒也用力贴靠着后背,和你一起稳稳向前压地。
——几年前,刚入手这台94版bandit不久,也曾像这样带着后座的千咒在湘南海岸飙车。不过那时更有暴走族的派头,会故意让车头翘起,只靠后轮撑地,或是路线参差地蛇走炫技,同时嘀哩啪啦狂按喇叭。
结果只是两年过去啊,你的车上已经连队名也抹去,纯黑外观,摘下稀奇古怪的改装,好好装上降噪消音,变得朴素常规起来。
同厂出产,来自八十年代的「砂石」也在主人隐退时经历过这些变化,褪下了‘白豹’与‘黑龙’的印记。前方他的背影,头盔下露出的一小段深紫发梢像风中的草叶,时而回首侧看,风挡下的脸依旧波澜不惊。
你不曾见过现役时期的白豹。从认识他开始,今牛若狭就是隐退有工作的正经社会人状态了,往后这些年里,他好像也一直没什么变化。
‘再过十年,我也会像师匠这样吗……?’
道旁风景迅速变幻,公路中间断断续续的白色虚线连成完整的一条,来自空气的强烈阻力,使你产生了灵魂都快要被拉扯出体外的错觉。即使路上平顺没有一颗石子,车子本身狂暴的体感也震得大腿发麻。光影流转,只有遥远天际的积云一动不动。
——你便尽情眺望着丛云,抛却杂念尽情加速地向前驰去。
···
目的地在奥多摩的山谷。隆冬时节,又是新年假日,根本没有什么人进山露宿。就连营地看守员,也只简单介绍了各种设施的位置,得知你们不打算入住木屋,而是准备自己进山宿营后,便露出了工作量骤减的轻松表情。
穿过细细长长的蜿蜒山道,终于抵达搭帐篷的地点时,帐篷却只搭起一个摇摇欲坠的尖角。
越野露营车侧边上开,车盖下的空间里,庆三和武臣一人扶住木板,一人钉入钉子,正组装着一张随车的吧台桌。
“喂喂,不是说好过来先弄帐篷?”
“搭到一半,想着总得先有地方喝一杯啊。”庆三试了试桌面的牢固程度,直起身。
武臣站在叠起铝箱上,将防水布的两角固定到车顶,再用两只塑料末端杆楔入地下,撑起关东煮摊位似的蓬檐。之后,他钻进车厢打开冷饮柜,取出冒着冷气的几罐啤酒。
“到得很快嘛。久违的骑行感觉怎么样?”
“手要僵掉了……”
速度上去后,把手震得双臂失去知觉,哪怕戴着厚厚的手套也不能幸免。还有倾向运动型的车架设计,使得长时间骑乘后浑身发酸。庆三大笑:
“中途没被交警拦下吧?”
若狭耸耸肩,把背包扔到车里:“我们一直都守交规,拉高转速也不会忘打转向啊。”
你跟着点头:“只要挡住仪表盘,完全可以上儿童频道播出哦。”
“是吗,”武臣挑挑眉,一副看热闹的语气:“喂,千寿,你说这两个人谁上路更快?”
“哎?这个嘛……姐姐和阿若……都很厉害……”
千咒看看你、再看看若狭,明明白白地露出了‘因为两个她都很喜欢所以答不上来’的表情。
“如果一定要选?”
你兴致盎然地追问着,虽然有被若狭甩在后面的时候,但一路上你也不是没有超过他的车嘛。武臣也继续跟上:“没错,总能分出个前后来。莫非是这样吗,因为阿若太老了,所以你不忍心讲?”
若狭丢了一对白眼过去:
“反正都比你快吧,别问这种无聊的问题了。”
“——喔,既然你这么说。”
明司武臣回以意味深长地一挑眉。
“贫完了,就来搭把手。”荒狮庆三终于发话打断。营地里除了必要的工具外,一眼扫去,车门敞开显眼的位置还摆放着冷柜和好几瓶不同品牌的威士忌、甚至是冰桶这些在野外有些奇怪的物品。疑惑难以掩藏,不禁喃喃出声:
“不是露营吗……?”
“这就是露营哦。”
武臣笑着却没有马上解释的意思,竖起帐篷的另一根支撑杆,“牟庆,你带紫苑去找烧火的木柴回来怎么样,这里交给我们。”
庆三没有反对,但紧接着哼了一声,眯起眼睛:“你可别想再偷懒了,千咒会监视你们好好干活的,是吧千咒?”
“交给我!”
山谷入口的野外商店虽然也有成捆木柴卖,但自己去林中寻找柴薪当然更有趣。于是,你也将旅行包留在营地,轻装简行跟着另一位老师走进山谷。冬季黑黑的土壤泛着阴冷的凉气,时而有枯枝与草叶被鞋底碾碎,或是脚步惊动林间栖息的麻雀,扑棱棱振翅的荒莽声音自头顶掠过。与城市截然不同的景色,即使单调,重复地看过去也不会觉得无趣。渐渐的,你的思绪飘散开来。
哥哥的朋友、初代黑龙的四个人里,性情豪爽的庆三既不像若狭暗中洞察一切那么尖锐,也不像武臣好像对一切都满不在乎似的天生圆滑。真一郎温柔包容却让人无法看透,庆三相反,直率到几乎没有表里之分,认准一件事就会坚持到死。
——其表现为,对于初代首领的献身般的炙烈忠诚。佐野真一郎提出解散队伍时,庆三不问缘由便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只因为那是他认定的首领的决定。哥哥曾说过,‘赤壁’是初代干部里最接近所谓‘里侧’的人物,但真一郎希望朋友们能过上洗手不干的安稳生活,于是他也毫不犹豫选择了普通人的世界。
倘若有一天,遇到类似的契机,荒狮庆三大概会是第一个舍弃人生也要回到这边的人吧。
他这种顽固的、不顾一切的执拗,泾渭分明又果决,甚至有时会让你隐约感觉恐怖。
正因为如此,再加上对方老成的外表,你一直把他当作真正的长辈来尊敬。
拨开一丛长青灌木,庆三俯身寻找着干燥的木头,微黑的脸颊上,不知何时露出了放松的笑容。
“怎么样,那台车还是很精神吧。”
“嗯,稳定得不可思议,还得感谢你一直在帮忙照顾。”
“不用你谢,我是看不得好车被弃置那种事,所以才自作主张的。”
“弃置啊,没法反驳呢。”
长短不一的木柴被他圈在臂弯里,只把轻而细的枝杈丢给你拿,瞳色极淡的眼睛犹如灯塔一样散发光芒。
“这话只有别人能说,你自己承认可不行。”庆三语气坚决,“你需要时间来恢复,车也一样。不懂得何时中断旅程才是崩溃的前兆。”
有许多话堵在唇边渴望倾诉,但是,太过细致的语言又无法准备描述真正的心情。最终,你只用最克制的方式问道:
“阿庆师匠,我是不是为别人考虑得太少、太不会体谅人了?”
一年前,与自己如兄弟般一起长大的幼驯染选择结束生命,可是心中却对他这样做的理由感到茫然,连半个合理的猜测也想不出。难道他一直默默痛苦着吗,自己什么也没能察觉,还是他受到了什么打击吗。明明住在一起,所有事都彼此知晓,唯有他最后的心情,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即使在那之后,试图按照他曾期待过的模样,离开了暴力的世界,像普通人一样规规矩矩上学,平平淡淡生活,这份困惑却始终如鲠在喉,无从消解。
如果能像庆三理解佐野真一郎的心情一样,自己也拥有那样足以支撑对方的心意就好了。望着他的背影,你有些泄气地想道。
听到你的问题,表里如一的荒狮庆三发出了响亮的笑声。
“是谁之前宣布‘任性就是我的魅力’来着?”
“禁止回忆杀!禁止!”
“但是啊紫苑,‘做自己’就是唯一的答案,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了。”
温暖、宽厚的手掌落在你的头顶,年长者浅色的瞳孔里,流动着温暖而清澈的感情,他把你有些凌乱的刘海往耳后梳去。
“没道理的事就是存在,想不通的事也免不了会遇到。世界上没有规律的事物比有迹可循的更多。即使反常发生在亲近的对象身上,也不代表那是自己的过错。人想要减轻不安,于是做出改变,但不能为任何人否定自己的心。”
“……”
“所以不用害怕,万事皆可听从内心。今后感到迷茫的时候,就去问问你的另一个‘半身’,什么是心中真正的想法——”
“另一个半身……谁啊?”你直觉地认为庆三话里所指的并不是哥哥一辉,迟疑着向他确认:“拿这种事问小黑吗?”
“我是说bandit!去问你的车啊!黑川伊佐那绝对行不通吧!!!”
···
带着成捆的柴薪与松子球回到营地时,留下的三人已经搭好了帐篷。能住下你们所有人的家庭制式,由卧室帐与客厅帐两部分组成,后者门帘敞开,与经过改造的露营车之间,由一块奶咖色三角天幕连接。一根根营柱交错有致,你与若狭的机车被当成临时高座,横摆在吧台前。
留出的空地上,焚火台旁,也垒出了点燃篝火的位置。
“完工真快!”
“当然了,我们可是熟手啊,”帆布躺椅上的武臣抽着烟,指了指堆在一处的木炭,“生火靠你们咯。”
庆三将找来的木材分成不均等的两份,你摆弄着点火器,问:“经常露营吗?”
“也不算经常……能休假的时候的一种放松方式吧,毕竟周末高尔夫什么的,实在是太不适合我们了。”
你想象了一下那幅画面,忍不住狠狠晃了晃头把它甩出脑海。
“完全同意……小千呢?”
“在里面玩充气床垫。”
木炭点起来后,你打开自己的旅行包,一件件取出带来的工具。加粗的耐磨尼龙绳捆,自锁式扎带,还有柴刀、丛林砍刀、巴克野营刀、水滴头野外生存刀、战术刀、锯齿刀、小巧轻便的□□……种类齐全。
在听到声音探出头来的千咒眼睛睁圆的震惊注目里,你挑出切割木头最顺手的一柄,从体积最大的几块木头开始修理。
“姐、姐姐,为什么会这么多……”
“嗯?……我以为露营用得上啊。”
牟庆戴上隔火手套,用夹子把整形后长短大小都很均匀的木块送到火苗外围,按方形摆好,接着有条不紊把体积小一圈的垒在其上,形成了稳定透气的结构。武臣则毫不稳定地在躺椅上笑到打颤。若狭从吧台前回头:
“你是不是把露营理解成野外生存了?”
“不是吗?”
“不一样,我们说的露营是出来玩,按照现代人的标准,让自己在野外也尽可能过得舒适。”
帐篷组手边的还摆着玻璃杯,泛着气泡的highball特调里,冰球轻轻撞击。曾幻想过野外伐木建屋、设陷阱击杀鬣狗,落差使你不自觉吐槽起来:“……舒适过头了吧。”
木炭燃尽后,再用整块木头塞到篝火的最底层取代。庆三支起烧烤架,固定好烧水的煮锅与支撑平底锅的铁盘,他毫不留情地把你从食材旁边驱赶开。
“料理区域,你禁止靠近。”
“只针对我?!连小千都可以自己烤棉花糖!”
“小千烤的也给姐姐吃嘛——”
女孩眨着眼睛,藏不住得意地扬起手里的铁签。
“不安全操作实例一则……!既然这样那我也能行!”
“如果炉子爆炸就真要变成野外求生了,饶了我吧。”
这么简单的烧烤操作怎么可能爆炸呢?你发自内心地不解。然而若狭师匠也对武臣的说法完全支持,他把你从火堆前拉开,往你手里塞了一杯冰凉的饮料,语气很敷衍:“好了,给你小甜水,你就乖乖坐在这里等开饭。”
“千寿,你过来盯住她——”
你愤愤不平的视线锁定千咒亲手烤好的夹心棉花糖的时候,她也瞄准了你手里冰块晃动的玻璃杯。
“我们交换,好吗?”
你疑惑地低下头,浅金色的液体,一串串气泡挤压着冰块,上涌碎裂,清爽却激烈的气味经过鼻尖。
“……哇啊!千咒!不许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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