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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四章


万家祥和的除夕夜,  这是金警官参加工作以来,第一个不必加班还有家人一起过的除夕。

        尚扬带他回了家,两人陪着父母吃过年夜饭,  本来还打算回去,被妈妈挽留,当晚两人便留宿在了家里,这样也省得明天一早再起个大早赶过来给父母拜年。

        饭后,爸爸只坐了一会儿,  就回房间躺着休息去了——既是因自从病了以后格外嗜睡,也是因为知道自己在会让年轻人感到不自在。

        客厅里,  三人开着电视,拿春晚当背景音,聊起了家常话。

        金旭其实不太会和长辈聊天,  总有种拘束在,  但尚妈妈一向喜欢他,会主动找话题,  聊了不片刻,她还去把家里几本大相册拿出来给金旭看。

        相册里面有尚扬小时候的很多照片,  他是从小就长得出色,  所有合影里第一眼就能看见的一定是他,童年时玉雪可爱,  少年时干净美好,青春期能看出短暂地当过几天中二拽哥,  等上了警校变成寸头,  之后就全是挺拔帅气的模样了,  只是一年更比一年“厅里厅气”。

        “他是真好看。”金旭微笑翻着看,  没忘了再夸一夸尚妈妈,  “一看就是您亲生的。”

        因为爸爸不在场,尚扬没了坐相,懒散地躺在旁边大沙发上,怀里搂着伊丽莎白,眼睛看着电视里的节目,耳朵听着旁边俩人聊天。这时他听见了金旭奉承妈妈,也附和道:“我只遗传到杨警监十分之一的美貌,就能在东城区横着走了。”

        尚妈妈被他俩哄得直笑,又让金旭看:“你瞧这几张,多可爱。”

        那是尚扬的幼儿园时期,穿着小裙子、头上别着花卡子的“女装大佬”照。尚妈妈解释说,她本来很想要个女儿,结果生出来是尚扬,也没法子,趁尚扬年纪小不懂事还不知道反抗,趁机当女儿打扮他,好过过女儿瘾。

        “这都是两三岁、三四岁的时候,他自己还挺喜欢裙子。”尚妈妈大爆儿子的童年趣事,道,“我们那时还住公安大院,他一穿上裙子,我都还没给他系好带子呢,他就往院儿里跑,叫别的小朋友都快点出来看他转圈圈,自我介绍说,  ‘我可是一个花仙子’。”最后一句她还说得抑扬顿挫,就是小朋友当花仙子才会有的口吻。

        尚扬:“……”

        金旭憋笑憋得肚子疼,不敢笑出声,只怕一会儿会被尚扬打。

        尚扬则是尴尬得脸发红,他早记不清楚那么点儿时候的事了,出声辩解道:“那肯定是夏天,穿裙子比穿裤子凉快。”

        妈妈道:“那你还把纱巾顶在头上学过白娘子,手还这样、这样地比划着变法术……”

        “我去睡觉了。”尚扬无地自容,站起来跑了,进卧室前还要给自己跑路找理由,“今年春晚怎么更难看了!”

        他在家里的房间理所当然一直是保留着的,往常也偶尔会回来过夜,这晚他睡在自己房间里,金旭去睡了客房,尚妈妈提前就已经收拾了出来。

        第二天早上,尚扬起了床,出来一看,金旭已经在帮尚妈妈准备早饭,准确地说,是尚妈妈嗑着瓜子,指挥金旭在拌配饺子的凉菜。金旭系着围裙,新春第一天,拌菜的筷子使得虎虎生威,干活干得满面春风。

        “妈,过年好!”尚扬给妈妈作揖拜年,又一阵风到主卧去,过本命年的爸爸坐在床边正穿红袜子,尚扬冲爸爸作揖,“爸爸过年好!”

        最后他又回来厨房,对金旭抱拳:“你也过年好。”

        金旭道:“过年好。”

        尚妈妈此时没在厨房,他问尚扬:“你想吃哪个馅儿的饺子?给你多煮点。”

        尚扬挽起袖子想帮忙煮饺子,说:“都行,每样都来点吧。”

        “你不用管,”金旭道,“外头玩去。”

        尚扬也没走,朝外面看了看,见妈妈穿过客厅进了卧室,找爸爸说什么去了。

        他抽身回头,靠近金旭,迅雷不及掩耳地在金旭脸上亲了一口。

        金旭:“……”

        在自己家睡了一觉,尚扬仿佛睡出了些叛逆的童真,表现出来就是胆大妄为,还有点任性。人在充分被爱着的时候才会如此。

        而金旭也从这个传统节日里感受到暌违数年的团圆幸福与阖家欢乐。

        “新年快乐。”金旭认真地说道,“谢谢你。”

        “恭喜发财。”尚扬对他展颜一笑,说,“我也爱你。”

        到下午,这对年轻人和父母告别回去,这回把伊丽莎白带回来了。

        在尚扬妈妈较为健康的管理下,这只小胖狗瘦身成功,不再像先前那样走几步就喘,下车牵着它走,它就撒欢跑起来,四条小腿儿都跑出了幻影。

        进了家门,尚扬去给小狗的饮水器里添水,金旭把它的虎头帽衣服脱了下来,家里温度高,穿着会不舒服。

        “还没问你呢,”尚扬好奇地问起来,“昨天晚上我睡了以后,你和我妈又聊什么了?”

        金旭道:“阿姨说姜云起带着几个小孩儿笑话你,后来你就再也不穿裙子了。小姜小时候还挺讨厌。”

        尚扬道:“小时候不懂事,家长都忙,没时间管我们。后来我也打回去了,把他撵得满院子跑,没两天他就学会了爬树。”

        “他现在在北京没有?”金旭道,“有空找他吃个饭。”

        尚扬道:“不在,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你挺喜欢他呀?很少听你主动说想找谁一起吃饭。”

        “他现在不讨人厌。”金旭单手抱起扒他腿的伊丽莎白,一脸酷拽,大言不惭地说,“我想找个熟人秀秀恩爱。”

        尚扬失笑道:“那不如迫害袁丁,叫他来家里吃饭,反正刑侦局也放假了。”

        又问:“就听我妈讲了我的童年?我听你俩聊到十二点多才去睡。”

        金旭抱着狗坐在沙发上,道:“说你有点少爷脾气,等你散德行的时候,让我别跟你一般见识,叫我让着你。”

        针对这种亲妈行为,尚扬只得:“哼。”

        “阿姨还说了,”金旭学尚妈妈的语气道,“小扬心软,好说话,真吵了架也不会记仇,你们生活中要互相体谅,工作里互相扶持,要珍惜彼此。”

        尚扬没再作声。

        “听见了没?”金旭狐假虎威地说道,“小扬,你妈让你珍惜我。”

        他从没当面这样叫过尚扬,只背地里这么叫人家,这下当着面叫出了口,心里还有点不平静,不自觉地提着口气,想看尚扬什么反应。

        “小羊记住了,”但尚扬就没听出来,道,“关我尚扬什么事。”

        金旭:“……”

        尚扬自以为说了个好笑的笑话,趾高气扬地背着手进房间里,把衣服换了,忽反应过来,好像这次不是谐音梗?换好衣服出来后,他奇怪地打量金旭。

        金旭正在无聊地撸狗,伊丽莎白被撸得舒服,小短腿儿四仰八叉,亮出了小肚皮。

        尚扬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金旭道,“你不喜欢就不叫了。”

        尚扬道:“没不喜欢……有点怪。”

        他坐到旁边,从茶几的果盘里拿了个砂糖橘,手里剥着皮,又对金旭道:“你再叫一次听听。”

        金旭又叫了他一次,他这次笑了出来,道:“怪好听的。”

        伊丽莎白等了一会儿,没人撸它了,大概看出自己多余,跳下沙发跑去咬玩具了。

        尚扬吃着橘子,懒洋洋地躺下枕着金旭的腿,让金旭再多叫叫他,金旭道:“你指定有什么大冰块。”

        尚扬:“大冰块?什么啊?”

        “一般要写成冰块的eoji表情。”金旭一本正经地科普道,“救命也不能写成救命,要写成九敏。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猜都是为了显得洋气。”

        尚扬哈哈大笑起来。

        金旭也笑起来,摸到尚扬的耳朵揉了一会儿,尚扬不笑了,定睛看着他,他俯下身与尚扬亲吻,再一会儿,尚扬就也和伊丽莎白一样,舒服得蹬着小腿直翻肚皮。

        春节小长假晃晃悠悠,一天又一天,两人除了遛狗和买菜,就没出过门,仗着年轻和一双好腰,整日胡作非为。

        直到初六,临上班前一天了,尚扬要去参加高中同学聚会,不得不爬起来,把盘丝洞里数日积攒的妖气一收,将自己打扮回了人样。出门前,他问金旭:“回来用不用给你打包吃的?”

        “不用,我遛狗就在外头顺便吃点。”金旭对他这个聚会不太满意,说,“高中同学到底有什么好聚的?毕业这么多年了,生活都没交集。”

        尚扬道:“不是每年都聚,偶尔有空才聚一次,今年正好十五周年,班主任快退休了,有几个同学也回了国发展……”

        他解释着,自己都觉得这理由没劲透顶。他的高中是一所有历史的重点名校,越是名校毕业生就越爱搞聚会,毕竟越是名校,学生越容易有“出息”,没事聚一聚总有“好处”。这种理由凑起来的聚会是很无聊的,不过成年人的社交本身就是这么庸俗市侩,该去还是得去,终究人是社会性动物。

        “就去吃顿饭,不喝酒,”尚扬也没再继续解释,只是道,“很快就回来了。”

        这瞬间,他有了个新的体会,他是已经归于俗流了,金旭却是“土”但不“俗”的一个人,工作以外,这人就只做自己愿意做的事,处自己乐意处的关系,追寻自己想追寻的生活,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聚会上,尚扬见到了许多和他自己一样,不太纯粹、仍在低级趣味海洋里浮沉的老同学们。

        不过都是三十出头的人了,不乏各行各业已冒尖或正要冒尖的佼佼者,各个都是场面人,无聊当然还是无聊,大家情商都在线,相处起来不会太难受。

        上次这班人搞聚会是四年前了,这四年里大部分人都没再见过,尚扬甚至已经分不清楚部分同学谁是谁,对不上号。

        尚扬自认和人中龙凤的同学们比起来,他各方面都平平无奇,不是焦点人物,自己的职业也有一定保密性,就全程尽量降低存在感,还坐了不引人注意的位置,打着安静吃完饭就走人的算盘。

        聚会的小厅里热闹非凡,这时一位同学姗姗来迟,阵仗却很大,甫一进门,几位交际型的同学立刻围上去,占据了有利位置,奉承的奉承,套近乎的套近乎,各显神通。有几位慢了一步没赶上近距离当哈巴儿的,在外围暗自懊悔。坐着没动的人里,看戏吃瓜的有,轻露嘲讽的也有。

        尚扬看着这位迟到的老兄,觉得眼熟,一下又想不起是哪位,听人叫了名字,才恍然大悟:高中时班里有两棵班草,其中之一是尚扬本人,而这位名叫“井轩”的男生,是另一棵。

        但两棵班草的水土不一样,因而一直就不太熟。尚扬的父母在公安部门工作,当时的职务在同学的父母中不值一提,经济条件也很普通。这位井轩同学就家世不凡,那几年管得不像现在这么严,他上下学都是家里司机开着红旗车接送。

        在尚扬印象中,这人应该是高三后半学年去了国外念预科班,之后什么情况,他就不清楚了,高中同学的几次聚会,包括有同学办婚礼,人家从没参加过。

        这当然很正常。这种同学会来参加聚会,才不正常。也许井轩是看在即将退休的班主任的面子上吧。

        尚扬这样随意想着,反正也跟他没关系。

        “尚扬!”

        就在他以为坚持等菜上齐了、埋头吃饭、吃完回家就是胜利的时候,井轩热情地叫他名字,还大步走到他旁边来,仿佛和他很熟似的,说:“我来晚了,都没我位置了,坐你边上吧,行吗?”

        尚扬虽然疑惑,也只能礼貌回道:“当然可以,请坐。”

        今天一共摆了四桌,明明旁边一桌就留了空位,看起来是事先知道井轩会来的同学留给他的,他在尚扬这边坐下时,尚扬分明就看到有几位历来长袖善舞的同学面面相觑,明显没想到井轩不坐那桌跑来这边。

        井轩把外套挂在旁边衣架上,回来坐在尚扬旁边,这张桌上其他同学向他打招呼,问他最近忙什么,他客客气气地一一回答了。

        从他与同学你来我往的凡尔赛对话中,尚扬得知他归国创业几年,与人合伙开了家科技公司,公司去年已经完成了美股上市。和井轩对话的这位同学则是在证监会下属机构工作。

        “听说你做警察了?”井轩应付完了同学,转头与尚扬攀谈,道,“没想到啊,我还以为你会去学艺术。”

        尚扬诧异道:“我可没什么艺术细胞,你是不是记错人了?”

        井轩笑道:“高二艺术节的时候,我记得你弹了钢琴,好像是《天空之城》,弹得很好啊。”

        尚扬自己都忘了,被人提了才想起来确有其事,当时也是临时抱佛脚练习了一段时间,不是因为对钢琴或艺术感兴趣,青春期嘛,想出风头而已。

        “瞎弹的,闹着玩。”尚扬不好意思聊这事,忙迅速翻篇,说,“长大以后还是想干点正事,上了公大,出来就当了公安。”

        井轩打量他,道:“但你没怎么变样,我一进来就认出你了。”

        “你也没怎么变样,你刚才一进门我也……”尚扬本想说也认出他来了,但其实并没有,最后还是诚实地说,“我也看你眼熟。”

        井轩一愣,看了尚扬一眼,很快又笑起来。这时又有其他桌的同学过来找他说话,他就和别人聊了几句,刚聊走一个同学,又来一个,络绎不绝。

        尚扬在旁边喝着茶,继续等上菜。

        “没完没了,”井轩把几个来套近乎的同学都打发走了,低声对着尚扬这边,脸上的表情还是很和善,语气不是,吐槽道,“这帮人真挺烦的。”

        尚扬不明白他什么意思,跟自己也没熟到这种程度,就只好装作没听见。

        终于上了菜,开席吃饭,热闹了两个多钟头,等来了这场聚会的结束。

        部分同学有换场地再续摊的意思,不管想走的还是不想走的,旁人都还在客气,尚扬实在忍不了了,说回单位有点事,鉴于公安单位随时可能有事,这理由很合理。尚扬拿了外套要走。

        “我也有事得走了。”井轩也起身拿了外套,对尚扬道,“也是要走长安街的,送你一段。”

        尚扬:“……”

        创业公司o随时有事,这也很合理。

        “我说,井轩,”出了饭店门,尚扬道,“穷得买不起车,是写在我脸上了吗?”

        不然怎么井轩就知道他肯定没开车来?当然尚扬也没穷到买不起代步车的地步,只是没需求才没买而已。

        井轩哈哈笑,说:“我知道你没买车,名下也没房。”

        尚扬心道大概是哪个同学跟他说的,道:“你有事就忙去吧。”

        井轩道:“我没事啊,不想在这儿待着了,都是些烦人家伙,不舒服。”

        尚扬本来想说那你怎么还来?转念一想,自己不是也来了。

        “我回家真走长安街,”井轩道,“顺路捎你,不费事。”

        “好吧,那我不客气了。”尚扬道。

        路上,井轩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尚扬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主要是工作和父母。

        他知道尚扬的父母都退了休,还知道尚扬的爸爸去年大病一场。

        “你听谁说的?”尚扬怀疑地问。

        没房没车还有可能是哪个知情同学透露给他的,父母的事,知道的人就没那么多了。但肯定也不能算是秘密。

        井轩开着车,转头看了看尚扬,那眼神和表情,透出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尚扬:“……”

        他感到很不适,又因为联想到了什么,而很想笑。

        稍后金旭微信里问他“结束了吗?几点回家?”时,他回了句“在路上了,我遇见个神经病”。

        金旭:什么?

        尚扬:就是有个男的,有点像你。

        金旭:什么意思?

        尚扬:像你以前追我的时候,像了七八分。

        金旭:你什么意思?

        尚扬:有话不好好说,就会装x,还装得非常油腻。

        金旭:???

        金旭:谁装x谁油腻?

        尚扬没再回他,决定到家以后再取笑他。

        十几秒后,金旭即抓到了重点:是有个男的在撩你?你的同学吗?

        而此时井轩的豪车快要开到尚扬单位了,这条街上不好停车,尚扬正想说,看哪儿合适就在哪儿放下他。

        井轩道:“你就住在单位后边?我送你到小区门口,方便点。”

        尚扬:“?你知道我住哪儿?”

        井轩握着方向盘,看他一眼,道:“尚警官,如果我说我调查过你,你不会抓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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