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她说得很小声,不至于影响他人。
这话落到廉怀的耳朵里,那人只是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了看扶手,继而往回收了收,到电影结束再也没把手放上来。
班瑜好气又好笑,两手交叉在胸口,摆出一副极度认真的模样。
有什么好不开心,她没损失什么。
虽然本质如此,但她此刻的心情就好像看着一盘煮熟的鸭子,鸭子不自己往嘴里来,她又拉不下脸去啃。
返程路上,这点小心思叫秋风一吹,散了。
他们照旧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你第一次跟女孩子看电影吗?”
“不是,跟孟杉看过。”
借题发挥这种事看来人人都能无师自通,班瑜偷觑他一眼,“她不吃爆米花吗?”
“她吃,不过你好像不吃。”廉怀回得一本正经。
班瑜失笑,不能纠结这个问题,毕竟她今天也没想起来,要求别人时刻注意自己的情绪与愿望实在挺霸道的。
她平稳了语调,“一个人看电影我就不吃,因为妨碍专注。跟别人一起看的时候,如果不自在,吃爆米花也算种打发时间的办法。”
“今天我的表现让你想吃爆米花吗?”这人侧身停了脚步。
班瑜愣了愣,低声说:“就是不太能专心,如果有爆米花的话,可能好过一些。”她没什么底气,时间没有用在该用的地方,总不能太理直气壮。
廉怀若有所思,没立刻接话。
这正巧给了班瑜反应的机会,她紧接着开口,“难道你全程都看得很专心吗?”
那人目光闪烁了一瞬,“没有。”
“那刚好扯平啦。”她松了口气,步子也快起来。
走着走着,廉怀不自觉笑出声来,他在想“是不是个东西”的问题,听起来“是东西”总算个好一些的答案。
比如,你这个可爱的小东西。
你够了。他对自己说。
……
本学期还剩一个月不到,班瑜在学校要求的任务上已经无事可做了。
她不能容忍未完成的项目长久出现在计划表上,好像到了某个特定的时间节点就开始对自己进行审判一样,因而但凡能提前完成的内容都尽早提交,以防焦虑过甚。
除此以外,她也向周萌学习,通过了十一月份的二级笔译考试。虽说从事专业的文学翻译困难了些,可基本的专业技能还是应该点满的,算是走投无路还能有口饭吃的保障。
一闲下来,之前遗忘的小事情就在头脑中活跃起来,比如她还是个签约作者呢。
对于自己那个女性主义的小灵感,此时终于开始头脑风暴,动笔书写。
生活的平淡安逸使得情节平平,一切都可有可无,这对读者而言或许不是什么好事,不过倒是让班瑜有了理清思绪的机会。
她和廉怀的发展依然限于聊天散步看电影,恋爱的预备阶段好像格外的长,偶尔班瑜会觉得他们已经是男女朋友了,可对于关系的定义总要两方开诚布公地讲出来才像法律文件一样有效。
好几回班瑜想在看电影的时候伸手握住廉怀,告诉他,我们的阶段前进了。
不过那人总是不开口,一副面色平静,心如止水的模样,让人以为他正出神的思考某个艰深的问题,在这种时候被打扰无疑是讨厌的,所以班瑜自然偃旗息鼓。
都是借口。
传统的“矜持”二字,依然会包裹她。
分析之后,班瑜认为说开是个必需要实施的过程,而且每次见面都是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占的时机,只要她开口,一切都很自然。廉怀可能是无需盖章的人,但她显然不是。
自身的勇敢不足,那么该从哪里去寻找补充的能量?
答案是爱情思维课,同时顺带学习有关性教育的课程。
想要打破对一件事的刻板印象,就去了解它。
和廉怀再见面,是在市中心图书馆。
那人有事去大使馆咨询,班瑜正好想去市图查资料,就约在那了。
她照例选了角落的位置,电脑桌面放着刘文利老师的课程,没一会儿又切换到沈奕斐老师的爱情思维课。
廉怀应该在做出国的打算,他们没聊过这件事,班瑜不知道她有没有了解的资格。
哲学系的事她也不了解。
绕回进度条,她觉得自己真够懈怠的。
班瑜仔细地画着思维导图,廉怀伸手拍了拍她的左肩,做了一个出去说的手势。
她随即规整了东西跟着他出去。
肢体接触已经算得上频繁,可也仅限于拍拍肩膀。
难道暧昧期的女生身体都会比平时敏感吗?
左肩那块廉怀挨过的地方温度明显升高,成为整个身体格格不入的部分,然后又像高中物理课说的什么热传导现象,左肩逐渐恢复正常,全身的温度都比方才高了一些。
“班瑜,你刚刚看什么呢?”廉怀盯着脚底下的台阶。
“性教育和社会学爱情思维,你要一起吗?”她压了压声音,随意道。
那人带着口罩,只露出两只圆溜溜的眼睛,抬头看了她一会儿,没有动作,也没有回答。
班瑜默认他避讳这个主题,毕竟能大方谈论性的还是少数人。
出了图书馆大门,她忽然觉得或许自己能为性教育事业添砖加瓦,于是开口,“廉怀,淫者见淫,学习这些只是为了更了解自己的身体诶。”
前头那人转过身,笑声透过口罩,“知道,我只是在想怎么这么巧”,他的手又搭上班瑜的肩膀,“我们对于这件事的认知觉醒差不多也是同步的。”
这话落到班瑜的耳朵里,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化学反应,得到的结果是——此人可深交。
“走快些吧,一会儿赶上饭点,那里可能要排长队的。”廉怀理了理书包的肩带,顺势牵过她的手腕,小跑起来。
某种钥匙一样的东西打开了班瑜的头脑,里面一些固化的东西流动起来,她喜欢这样的触碰。
因而特地停下来,从廉怀手中挣脱,那人的手在空中尴尬的缓慢收回。
“等一下,你握着我手腕不太舒服。”她伸手牵上廉怀,掌心的温度迅速升高,有了汗湿的迹象,“慢慢走过去吧,我们都不挑食,等下选人少的店吃就可以。”
香樟叶子显出冬日的幽深,边缘缀着一绺橙红,满地都是。
从落叶旁走过,能听见它们也悉索细语。
他们走进一家面馆,两碗牛肉面。
“你在准备出国吗?”班瑜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筷子。
“是的,但我也会准备明年保研。”对面的男生挑了挑碗里的面。
“哪里?”她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哪个国家,或者国内哪个学校,还是哪里。
“出国选的剑津,保研选的本校。”
吃面声错落。
班瑜的焦虑情绪悄然生长,在廉怀面前的时候,她隐形的未来会转化成无法忽视的黑洞,突然将她吞噬,然后发现自己什么也不是。
无法呼吸了。
“对了,林文月翻译的《源氏物语》在金湖城有,待会儿我陪你去吧。”那人夹起一片牛肉,顺带提起。
她前段时间在日语课上为《源氏物语》着迷,此后阅读了丰子恺,郑民钦的版本,还觉不过瘾,意外读到林译片段,一直惦记着,有次吃饭跟廉怀说了一句。
班瑜点点头。
从金湖城回校的路上,她一直在想以后那么长的时间,有没有自己想要做一辈子的东西。
答案是没有的,一切要随时间地点条件为转移的。
但钱是必要的。绕回来了。
廉怀的歌单不像他的眼睛那么复杂,大多时候都是轻快的调子,现在放着《我要你》。
他说,“昨天晚上睡不着,找了个话剧看,听到这首歌,刚好想到你。”
班瑜弯着眼睛和他对视,伸手牵他,十指相扣。
这话或多或少让她的心里泛起一些带着温度的涟漪,将那些吞噬她的东西荡漾出去。
“后天圣诞节了,如果你有空的话,可以和我一起过吗?”身旁的人浅浅出声。
“我不过节的,所有节日,所有生日,都不过。所以约我不用挑日子。”她说话声音不大不小,语气里带着点不好意思和坚持。
廉怀几不可见的动了动苹果肌,“为什么?”
班瑜的眼里添上几分明灭的光线,显然她为将要说出口的话骄傲,“因为那不是由我定义的节日。某一天因某件事变得重要,可那些事对我而言,都不重要,我不愿意为此庆祝或者哀悼。”
“还有,特地纪念某位伟人,我也不愿意。他们对人类或者国家做出的贡献,我都表示感谢,但更多的是对生于这个时代感到幸运,享受他们带来成果也不是我能选择的。他们也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为了自己的利益。”
“个人梦想符合时代潮流是件很幸运的事,那些人都是幸运的家伙。时代和他们达成协议,给他们的偏爱太多了,而且也没问过他们。”
表达欲重回体内,她觉得自己充满了活力,好像这么多天的平静生活都为了这一刻辩论这一个词的含义。
廉怀是媒介,带她回到真实状态的媒介,她想。
班瑜不受控制地伸手摸了摸那人的脑袋,“你好可爱啊。”
她的“演讲”短暂而快速,最后的结句又奇奇怪怪,连珠炮一样的语速让廉怀忍俊不禁,“明白了,所以后天能庆祝一下我们跨阶段了吗?”
他扬起二人牵在一起的手。
“不要吃吃喝喝,这对仪式而言,不怎么庄重。找个安静的地方,深入交流一下吧。”
说起来总觉得不够了解对方。
班瑜盯着廉怀耳朵上的小红痣,一本正经说着。
那人掩不住笑意,出声即笑,最后只是幅度颇大的点了点头。
他知道她不过节的。
他也亲眼见过她辩论。
那种活力和能量,实在很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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