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上元灯会
宴席终于结束了，宾客都准备回家，往林府大门走去。
“一个闺阁女子懂什么？不值一提，孙兄不必放在心上。”走在前头的李四郎拍着孙牧之的背，安慰道。
孙牧之瞧了他一眼，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这样说了。
和顾妍一起走着的谷雨在后边听得真真切切，她有些生气地笑了。谷雨也不知道这个为解钱荒而主张收取老百姓家中铜器的书生在高傲些什么。
这时，一个男子的声音叫住了她：“雨妹妹。”
她站定回头，是表哥叶顾敛。
“怎么了？”
“我能问你一些问题吗？关于你刚刚说的，铜币紧缺的问题。我有些不解想请教你。”他背着手说道。
见谷雨还没说话，他对着妹妹顾妍一通挤眉弄眼，被谷雨看得明白。
“哼。”顾妍见了，放下谷雨的手，走到远处无人的凉亭背对着他们坐了下来。
“你说。”见顾妍走远了，谷雨回头问表哥。
“雨妹妹刚才对牧之兄提出的疑问很有道理，不知你对解决铜钱荒有何对策？”表哥微蹙着眉头，一脸求知欲的样子并不像是为了找借口和她说话。
“啊这……这个问题过于宏大了。我一个闺阁女子怎会懂得你们都不懂的道理？方才我只不过是有一些疑问，想请你们赐教罢了。”谷雨刚刚听到李四郎轻蔑的话，心里还很不舒服。“女子无才便是德”，或许古代男人就是这样看女人的吧。
“不不……方才妹妹的话对我很有启发。我……我不是为了套近乎才这样说的，你相信我。”他赶忙解释道，又深深做了个揖，“还请雨妹妹不吝赐教。”
看表哥一脸诚意的样子，谷雨也不好推辞，实话实说道：“我确实只是有些想法罢了。不过我一小女子，对朝廷大事、经济情况不甚了解，就算有想法恐怕也只是空中楼阁，未必符合现在的实际。”
“不碍事……只要雨妹妹肯与我畅谈一番，必有启发。”
谷雨点点头，说道：“下次吧？今天有些晚了。”行了礼便转身去凉亭里找顾妍了。
叶顾敛紧绷的脸颊终于有些放松，风吹得发带在他的脸庞飘扬，他仍皱着眉，心头充满疑惑。
他站在原地目送表妹走远，看着她一身白衣红裙，是他从未见过的娇艳。
他确实被今日的林谷雨惊住了，但并不是因为她的一身新打扮。
“谷雨妹妹穿这么漂亮，看傻了？”出了叶府，顾妍见哥哥一语不发的样子，调笑道。
顾敛回过神来，只是哼了一声。
“就是不知为何来这么多外男，还摆了宴席叫妹妹去接待。瞧他们盯着谷雨妹妹看得那样子，真是斯文败类。”顾妍不满地抱怨道。
顾敛听了这话，嘴角垂得更厉害了，他拂了拂袖子快步向马车走去。
没走几步又折了回来，问妹妹：“雨妹妹剥的螃蟹，你可吃完没有？”
大年初四，临安一百公里外的秀州，天还没亮，小康已缓缓醒来。他揉了揉眼睛，稍稍清醒了些便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
今天是甘蔗苗到港的日子，可不能睡过头了。
他点着灯笼走在漆黑的田间。这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他忍不住裹紧了衣领，哈了口气暖暖另一只空的手。
他走了好远才到佃户们住的地方，他敲了两家，喊里面的男人出来一同前去港口搬甘蔗苗。门上都贴着年画、对联，洋溢着过年的喜气。
小康和男人们对大年初四就开始干活并无怨言，反而对这几位农民来说，今年是他们过过最安稳的年景了。
他们怕的不是活重活累，而是无活可干、无地可种。
年没过完就赶着下种，预示着今年的忙碌和丰收。
整整十三亩的地，需要在立春后下种，在此之前还需要用水发苗，剥除老叶方可种植。他们只有十来户人，因此一刻也耽误不得。
这十三亩的甘蔗苗，花了近一百五十两银子，其中还包括了一位广南来的甘蔗种植专业户的指导费用。
毕竟甘蔗苗之昂贵，不是一般农民能轻易负担的；而且甘蔗只能制糖不能饱腹，所以在江浙一带种稻米居多，而种甘蔗极少。
为什么小姐非要种这甘蔗而不种水稻，小康不明白，也不在乎，他只想把小姐交待的活干好。
待他们到港口，天已亮了起来。清晨的太阳在河边泛起了鱼肚白，阳光亮得微微有些刺眼。
小康一行人和港口的伙夫将甘蔗苗装车，装了整整八车。小康还接上了广南来的蔗农，和佃农们一同回了庄子。
这位蔗农要在庄子里住上半个月，好指导农民发苗、耕地、下种及施肥。这样下一茬他们便可用种出来的甘蔗自行育苗，不用再高价购入广南运来的幼苗了。
再等六个月左右，到夏天即可收成。
小康坐在马车前头，瞧见远处一辆驴车远远驶来。
这辆车他再熟悉不过了，他朝着那驴车挥挥手，喊道：“芳儿，芳儿。”
庄子里产的白菜早已卖光，芳儿不用每日带着上百斤的白菜去赶集了。泡菜也都定时有专人送到城里的铺子，她便改坐驴车来往，想给庄子省些开销。
本来春节可以休息到元宵，但芳儿想着趁着其他商户还没开门，自己提前开张，既方便有需要的人，也可以多卖些货。反正她也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
但芳儿没想到小康也这么快便开始干活了。她高兴地也对他挥挥手。两车相遇的时候，她对小康喊道：“康哥，新年好啊。”
她回头目送装满货的车队浩浩荡荡地驶过，心想这一百多两都用来买这些了啊……
上个月因近年关，居民都将西施菜当作年货采买，销量大增。也有许多平日里吃不起泡菜的人，因为冬日蔬菜价格上涨而买泡菜替代。一个月的销售收入就逼近五百两银子。
买甘蔗的钱的一百五十两便是从这里出的。芳儿每一笔都细细地记了账，虽然她不是特别懂账簿之事，但小姐说了照芳儿自己的方法记便可，下次小姐来秀州再亲自整理。
见拉货的马车已经走远，芳儿回过头望着前方的秃秃的田野，思忖着等春季复农以后，小康哥就要张罗购买白菜的事了。而父亲光师傅也整日在厨房里捣鼓着新口味的腌菜。
同一个清晨，远在临安叶府的叶顾妍也刚用过早饭便在书桌前展开了画纸；长兄叶顾敛在全神贯注地重读《商君书》，时不时做些笔记；主君叶寻也坐在书桌前开始处理政务，一边思索着他辖区内盐铁事物的细枝末节。
这个春节，每个人都忙忙碌碌着，但也充满着对来年的期盼。
只有林谷雨过得难熬。
初三过后，父亲的几位兄弟一个接一个地上门，拜年是假，讨钱是真。谷雨一眼便知这几位叔叔都是不好惹的亲戚，事多又擅长吸血。好在他们都混得不怎么样，父亲自然也看不上他们家的儿子们，不用她再应付这个表哥、那个表哥的。
这是她在大宋过的第一个年，她心心念念地盼着元宵节可以去看灯会、放河灯，终于捱到了这一天。
她早早便换上了胭脂红袄，着石蕊罗裙，照常挽起了流苏髻。
今日要参加秦姨母举办的元宵灯会，听说城里的贵族小姐、公子都会悉数到场。虽然她并不特别喜欢这种端着架子的社交场合，但也不像顾妍那样发憷。
太阳有些微微西沉，父亲便提醒自己和哥哥妹妹赶紧动身出门，还特意叮嘱道，不可再像上次那般对国事高谈阔论了，要好好做个端庄文雅的大家闺秀。
马车一路驶到了西湖边。此时夕阳西沉，映着粼粼泛出金黄色的光芒，眼前所到之处都被这金色罩上了一层薄雾。
谷雨放眼远处的三潭印月和远处仿佛和山连在一起的石桥，背对夕阳只剩一个黑黑的轮廓；两旁道上的细柳温柔地向湖面倾倒，随着微风徐徐地拂着水面，泛起点点涟漪。
她小时候曾来西湖旅过游，目之所及比她记忆中的还要更美。沧海桑田，西湖的美却跨越了一千年的时空。
她儿时在西湖见到的同一个景色，竟是长大后所见的一千年以后了。
“二妹，该去灯会了。”大哥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谷雨从恍惚的时空里回过了神，跟着他向西边走去。他们走上了杨公提，长长的石桥两边挂满了形形色色的花灯。只是太阳还未落山，显不出它们的五光十色来。
谷雨牵着妹妹走在石板桥上，看见这元宵花灯，她比年幼的妹妹还要更兴奋些。花灯的尽头便是宴会的举行地了。已经有许多人在他们之前到达。
三妹谷宜吵着要去找表哥，被大哥牵走了。谷雨独自眯着眼睛寻找顾妍的身影，终于在亭子旁边找到了她，顾妍正和另一个女子谈着话。
她高兴地走上前去，却发现顾妍涨红着脸，眼睛里似乎还噙着泪。
正和顾妍交谈的陌生女子抬着她的漂亮脸蛋，斜着眼上下打量着谷雨，歪嘴笑道：“你的脸怎这么黑，若擦点脂粉，或许也能算得上漂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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