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策论
正月十六，叶顾敛带着书童和他的读书笔记拜访了林府。林府并没有先生教书，但他却是诚心来登门请教的。
谷雨向他行了礼后，请他在亭子里一起坐谈：“咱们就坐在这亭子里聊吧？”
叶顾敛等谷雨落座后，才缓缓在桌的对面坐下，又向书童伸手，拿过了一本册子。
没等寒暄，他径直翻开册子折角的某一页，郑重其事地半说半读道：“上次雨妹妹向孙兄提出，市场良币不足，纸币超量发行会导致物价上涨；商人不愿以纸币交易又会导致物价下降。那么，此消彼长难道不是正好么？为何会导致经济衰退？”
看表哥还特地为了向自己发问还提前做了笔记，谷雨觉得他认真得可爱，于是也一本正经地回道：“也许上次是我说得过于简单了。但货币的发行，良币退出市场，最终作用到物价的涨落，是个非常漫长的过程。”
表哥偏着头侧耳倾听，食指抵住双唇，几次欲言又止。
谷雨见他像是还没想明白，继续解释道：“它不是数字的简单此消彼长，而是像一条大江大河，我们是坐着小船在河里漂流的人。物价猛然上涨就像滔天巨浪，物价下跌又像从高处跌落，在船上的人这一路都不会顺心，一路都颠簸不已。”
表哥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然后表哥又问了一些关于发行铁钱和纸钱的可行性等等的问题。谷雨也结合她所学的货币经济学的知识，浅尝辄止地分析了可能会出现的问题。
“妹妹等等……”顾敛朝书童挥挥手，北田立刻明白了，从书笈里拿出笔墨，开始研磨。
顾敛顺顺笔尖，沾沾墨汁，让谷雨继续说，他一边听谷雨说话，一边记着笔记。
谷雨见不耻下问、趴在凉亭石桌上认真写字的样子，不禁心生敬佩。对于封建世族家庭出身的男子来说，洗耳恭听“小女子”对国家大事的见解应是极其难得的吧。
平心而论，若是易地而处，她都不能保证自己能做到这样平和、恭谦。
渐渐地，天色有些暗了。
“表哥，不如改天再聊吧。在光线暗的地方写字，当心伤了眼睛。”谷雨见天色已晚，趁他还没开口说下一句话，提前喊停。
“雨妹妹说的是。”顾敛写完一句便收了笔，等墨迹干透了才上了书。他双手拍了拍膝盖，看着刚合上的书本，说：“有一事我若问了，你别生气。”
“你问吧，我不生气。”
“我自小和你一同长大，你聪明过人我向来是知道的。但是你并没有像男子一般去过学堂念书，这些国家策论之事，你又是如何精通的呢？”顾敛扬起眉，一脸不解，像是问出了心中长久以来的疑问。
“我……”谷雨不知如何解释。
人一旦掌握了某种知识，便很难想象不知道该知识的人会如何思考。谷雨也是一样，她难以想象作为没有接受过正规教育的古代闺中女子应该有怎样的知识水平和分析能力，因此她也一时编不出合理的解释。
“我……整日在家中没事可干，胡思乱想，瞎捉摸的。”
顾敛听此笑了笑，又略显严肃地说道：“你这可不是瞎捉摸。科考在即，策论是重中之重。若是雨妹妹也能去学堂上学、参加科举，一定比我强多了。”他略显失落地低下头，“我实在惭愧。”
“还有，昨日雨妹妹神来之笔的那一句诗，‘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实在是高妙。不知妹妹还有多少才华是我这么多年来没有发觉的。”
谷雨涨红了脸，这下误会可大了。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二十一世纪做题家，并不是什么文学天才。
她支支吾吾地敷衍着：“是……只是我做梦梦见的而已。”
“是么……”叶顾敛忽然惆怅起来，无奈地自言自语，“为何我梦里却没有诗词歌赋，只有一个人。”
与此同时，三妹妹谷宜的贴身侍女绿萝正拿着二小姐的药包去林府最近的医馆配药。
医馆的老大夫上了年纪，眼睛有些不好使，打开药包后，用手拿起一搓药，眯着眼睛端详，又是闻又是尝的。过了许久他疑惑地问绿萝：“病人是何症状？”
绿萝道：“没有病，只是想吃了补补身子。”
“你这药哪来的？哪家医馆告诉你这些药能当补品吃的？”老大夫似乎有些生气。
“我……我也不知。只是我家小姐说是补身子用的，叫我拿着药来多配几副。”绿萝诚实地说。
“石菖蒲、川乌、附片、麦冬……等等几味药虽是常用药材，但都具有毒性。若是没病喝这药，只会伤身子。尤其是孩童尚未长成，服用此药，毒性更烈。”
“那…请问大夫，这药是治什么病的呢？”
大夫盯了绿萝一眼，摇摇头叹了口气：“怎么治什么病都不知道，就来开药呢？石菖蒲镇静安神、川乌治心腹冷痛、附片散寒助阳、麦冬治心阴不足……同时加入了党参、灵芝等补品。这方子并不常见，应是给病人专门调配的。依老夫之见，这是为了提升记忆力、脑力，安神精心而开的方子。”
“啊？”绿萝有些摸不着头脑，二小姐只是患了些风寒，人也好好的，为何叶公子要给她这样的药？
“没病切记不可乱服药，人体讲究阴阳平衡，乱服此药只会动气乱心，反伤了身子。”大夫把药包系回原样，递回给绿萝，语重心长地叮嘱。
“谢谢大夫。”绿萝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转身回林府。
路上，她恰好碰见了二小姐的贴身丫鬟小禾。
“小禾姐姐。”绿萝惊奇地叫住路对面的小禾，“没想到竟能在府外碰见你。”
小禾也惊讶，她很少见绿萝单独一个人出府办事，毕竟三姐儿年纪小，很少有事需要侍女出门，便问道：“你在外面做什么？”
绿萝并不回答，只是拉着小禾的衣袖，低声问道：“小禾姐姐，我想问问你，二姑娘是生病了吗？”
这话让小禾停下了脚步，她狐疑地盯着绿萝：“没有啊？为什么这么说？”
绿萝扭捏再三，吞吞吐吐地说：“我告诉了你，你可别说出去，也别跟二姑娘说，不然我有苦头吃。”
“你说吧。”
绿萝一五一十地讲：“宜姐儿见她二姐姐在服叶公子配的药，说是也要进补，差我来配同样的方子。但刚才医馆的大夫叮嘱我这药没病切不可乱服，我只好空手而归。”
三姑娘怎么会知道小姐在服药？小禾听了这话更加不解，一时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她只知道小姐生病失忆的事不能让旁的人知道了，于是只好敷衍道：“这我也不懂医术，只是照常煎药罢了。二姑娘并没有病，只是得过风寒，早早便好了。你瞧她精神的样子，像是得了病吗？”
“我也是这样想的。虽然上次被主君责罚，但二小姐气色越发红润，人也精神了许多呢。”
“是啊。那你回去就如实禀报，医馆的大夫说了，这药是为二小姐定制的，宜姐儿年纪还小，吃了反有损身体。主母善解人意，不会怪你的。”
“小禾姐姐说的是。”绿萝像是松了口气，也不再继续问下去了。
此时，王相远在府里摆起了家宴。
在汴京常住的三妹相茹今年也跟着大哥来了临安过年，王家四兄妹除了大姐在宫里当她尊贵的皇后以外，多年来第一次聚齐。
“昨日叶府举办的上元灯会四弟竟然也去了，为兄实在没想到。不知林府办的灯会是有何魔力？”王相远满面笑容地问四弟相彦，见他不说话，又转而问三妹相茹：“三妹，你说说，灯会办的怎么样？”
“还行吧，跟宫里的没法比。”王相茹懒懒地夹着菜，眼睛也不抬一下。
“那是自然的，什么东西都是皇宫里的最好。你若事事都和宫里比，只会叫自己失望。”
“二哥，怎么忽的教训起我来。”她不满地向二哥抗议。
“二哥哪敢教训你啊。不过，有些事我必须唠叨唠叨。我听说昨日整个临安城的高门公子都参加了，可有三妹瞧得上眼的？”
“男女分席而坐，天又黑，光顾着喝茶对诗了，没见着几个男人。”
“叶家的长子叶顾敛见到了吗？”
王相茹点点头，眼睛不住地往左边看，试图回忆他的样子，“他也那样吧，没什么特别的。”
王相远笑道：“汴京的男子你瞧不上眼，临安城里最炙手可热的金龟婿你也看不上？你打算一辈子在王家做老姑娘？”
王相茹一脸不高兴，嘟着嘴不回话。
二哥见自讨没趣，又转头问四弟弟：“四弟，可有见到叶家和林家两位二姑娘？听说都是花容月貌，闺中待嫁。叶家或许高攀不上，但你若是喜欢林家的姑娘，二哥可以帮你去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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