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秋秋
比起临安，汴京的春日则没有那么怡人，北风总是刮起扬沙或是浮尘，让人皮肤干燥起皮，一不小心还会让沙尘迷了眼。
好在谷雨时节雨水也多了起来，总算让春日多些了些滋养，也添些绿色。
翰林学士院是朝廷的重要部门，长长的围墙隔绝了外头的喧嚣和沙尘。里面多是茂树修竹，枝叶如盖。
在这样安静而舒适的环境里，翰林院士才能充分发挥自己的才能，担起为国家编修史传、建言献策的大任。
叶顾敛自中进士三甲已有月余。
虽然他平常读书极为勤勉，但一次科考就中举极为难得。但他没有过多的沉浸在喜悦和自满中，金榜题名后的大宴结束后，他就将自己的这番成就抛到了脑后。
毕竟这只是他仕途的开始，顾敛心里很清楚，以后的他要面临的考验将不仅仅限于纸上谈兵，而是要像父亲叶寻一样面对真实世界的复杂考验。
摆在他面前的第一关就是通过翰林学士孟将临的考核。
而叶顾敛的顶头上司孟将临就坐在他的旁边。
夜已深了，学士院的同仁们都归家休憩，只剩孟将临和叶顾敛还在通宵值守。
虽然孟将临位居翰林学士院主管，但总是亲自值夜班，从未告假推辞。
窗外的风徐徐地吹，叶顾敛努力想静下心来阅读公文，却怎么也无法平静。
或许是因为他眼角余光中孟将临的身影——岿然不动却又给顾敛极强的压迫感，顾敛每每和他同屋相处都不免有些紧张。
顾敛深呼一口气，心里想自己还是太过稚嫩，得多磨炼才好。
和他同届的状元陈则州已经接旨任职秘书郎，同窗孙牧之也就职太学博士，但叶顾敛的任命还迟迟未下。
他忍不住抬眼偷偷瞧了一眼长官，心中不免忐忑，不知大学士对他的表现是否不够满意。
“律诚。”孟将临像是察觉了顾敛的眼光似的，忽然唤他的字。
“孟大人。”顾敛的心攥的更紧了。
“你若乏了可以出去散散步，松松筋骨，不必一直在这陪我干熬。”孟将临头也未抬一下，一边翻了一页书认真的读，一边徐徐说道，“不必推辞，值夜班本就辛苦，多放松头脑才益于思考。”
“是。”
叶顾敛不好推辞，恭敬地从屋里退了出去。
大学士连瞧也没瞧自己一眼，却已将他的心思看穿，顾敛止不住地拜服。
确实，他太需要放松了。
本来从小在世族家庭里成长，家境优渥，家教开明自由，但或许是他名字的原因，他人如其名，总是给平白给自己加了许多的要求和压力。
叶顾敛提着灯笼借着微弱的烛光，在院里花园的石子路上满满地踱步。
数月未回家，他想故乡的父母亲、二妹妹，和已不再主动和他来往的表妹。
特别今日是表妹的生日。他早早的就用他收到的第一笔月俸去订做了一件纱帐，算作表妹的生日礼物。
今年春天本该已经和她成婚，没想到却生疏至此。他怕表妹不收，连贺礼都不敢以自己的名义送出去。
每每临安来信，明知不可能但他还是每次都揪着心祈祷能收到表妹的信件，心愿也全都落空。
他只能借着妹妹顾妍的信得知表妹最近生活的剪影。
想到这里他不禁眼眶有些泛红，但转念又开始劝导自己，听说表妹精气神愈发地好，一向内敛的妹妹也跟着活跃起来，他就应当很满足才是。
忽然，一旁的草丛里“噗咻”一声闪过去一个小小的黑影，声响虽不大，却在安静的春夜里显得刺耳。
顾敛从思绪中惊醒，伸过灯笼去照亮黑漆漆的草丛。
他很快就看到了在几米外的树根旁有一双小眼睛在黑夜里亮起光芒。他轻轻转过灯笼，是一只小黑猫，乖巧地坐在树底下看着他。
“是猫啊。”顾敛放下心来，自言自语道。又他蹲下身子，朝猫挥了挥手，说：“你好啊，小猫。”
那只猫儿像是听懂了他的话，竟真的应声向他走来。
那是只极小的玳瑁猫，脸的左边是黑色，右边是橘色的猫，好一张漂亮的阴阳脸。
它走近了看起来也不过顾敛的手那么大，应该才几个月大。
小猫嗅嗅顾敛的靴子，又嗅嗅一旁的灯笼。凑近灯笼的时候被光刺的眯起了眼睛，顾敛见状赶忙把灯笼挪远点。
顾敛见猫儿不设防，还亲昵地用脸颊蹭他的鞋，他直接用手拎着猫儿的颈脖把它拎起来，是只小母猫，比灯笼还要轻。
“你怎么这么小？你的娘亲呢？”叶顾敛对着小猫认真地问起来，“你是不是饿了？”
他把猫小心地揣进怀里往回走，回去取他值夜班准备的夜宵。
走到楼前他又犹豫再三，徘徊着不敢进去。孟大人还在里头办公，带只小猫进去怕会不妥；把猫放外头又怕猫跑了。
叶顾敛思考了一下，将灯笼放在门外，把小猫放进了袖子里，另一只手扶着袖子，略显别扭地跨进门内。
顾敛走进去发觉孟大人正靠着圈椅闭目养神，也不知道睡着了没有。他蹑手蹑脚怕吵醒了大人，提起食盒就往外走。
好在一切顺利，他走到外头最近的石桌旁，把食盒打开，里头装着几个白水煮蛋。
顾敛饮食上很是随意，每每当班让北田准备几个白煮蛋就能凑合一晚，还好今晚他还没吃。
他把小猫从袖子里放出来，一边剥蛋一边对猫说：“你啊，吃了蛋再走吧。”
小猫听话地待在石桌上，嗅了嗅顾敛手里的鸡蛋，便急不可耐地去舔舐蛋黄，还一边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顾敛看着小猫吃蛋黄，心生怜悯。今天又是谷雨的生日，碰见它也是有缘，他自言自语地说：“叫你‘秋秋’，可好？秋秋。”
他抬头看着天上被乌云遮盖的月亮，那暗淡的光芒让他有些忧伤，若能回到去年那个秋天一切重头来过就好了。
在院里值班也睡不好，叶顾敛回去后勉强小寐了一会，醒来孟大人已经不在屋里了。
顾敛整理好仪表，带着食盒准备回在汴京和孙牧之一同租住的宅院。
他路过昨晚的花园附近，瞧见了一位侍卫，他赶忙上前去拜托侍卫若见到一只玳瑁小猫请代他喂食、照看。侍卫很爽快地答应了，表示会多留心。
从那以后，顾敛就算不值夜班，白天也多揣一个鸡蛋，若能碰见秋秋就喂给它吃，若没碰见就把蛋交给侍卫。
秋秋就像一个小精灵，奇妙地闯进了叶顾敛的生活里，用一种不着边际地方式舒缓了他紧绷的心情。
可好景不长，约莫一个月后，叶顾敛就再也没见到秋秋了，他向好几位侍卫打听，都说再没见到。
每天带来的蛋他都原封不动地带回去让北田吃了，叶顾敛的眉头又锁了起来。
皇后尊贵地坐在高高的金色凤椅里，一双娇嫩玉手搭在雕刻着精致衔珠龙头的扶手上，穿着绣着金丝的深红色常服，长发盘起包髻，珠翠满头。
但皇后的表情却不似她的行头那般庄严，她表情舒缓，语调温柔地和她的三妹相茹说话：“你在临安呆了这许多日子，就一点旁的收获也没有？”
“娘娘。”相茹娇嗔道，“怎么您也和二哥一样，除了催婚就没有别的话要跟我说。”
“都是为了你好。父亲去得早，我和你二哥把你当女儿般看待，自然要为你的将来打算。”皇后温柔地说，“别人也许不知道，我知道你其实也很想成家，很想有个如意郎君，是不是？”
“才没有。”相茹嘟起嘴。
“不管你承不承认，你都这么大岁数了，做兄姐的都不该再一味地娇惯你。我会帮你挑选着，一定给你找到我大宋最好的如意郎君。”
相茹没说话。若真是最好的郎君，她倒也不抗拒。
皇后见她还不肯松口，无奈地笑了：“好了，不唠叨你了。多谢你从临安给我带来的礼物。宫里虽然宝物琳琅满目，但却少有民间的东西。”她拿起一个泥人，端详着说，“我也很久没有碰过这么有烟火气的小玩意儿了，甚是亲切。”
相茹见大姐喜欢她带的东西，开心地笑了：“以后我多出去旅行，多给娘娘带好玩的东西。”
皇宫里虽万般辉煌精致，但却不大。王相茹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出了皇宫的大门。
刚见完大姐，王相茹心情甚好，仿佛有一身的劲儿。
“我想再走一会儿。”她交待侍女，让轿子在后头跟着。
她顺着朱红的宫墙走，遥遥地望着里头高耸的宫殿。心里想，只有我的姐姐能配得上这样的体面。
长姐相君进宫时相茹还是个小娃娃，只模糊地记得当时家里并不算鼎盛。
虽然父亲有世袭的爵位，但由于家里久不出仕，已有败相。自长姐当上皇后以后，王家才忽然兴旺起来。
相茹虽然从小没了父亲，但却被保护的很好，像在蜜罐里长大。她向来是横冲直撞，想做的事情谁也拦不了她的路。
她正出神地走着，差点被什么绊了一跤。
侍女香吟赶忙过来扶她，一边小声咒骂：“这哪来的死猫，一边去。”
王相茹赶忙拍打正要伸腿去踢猫的香吟，说：“这猫这么小，你这一脚下去它就活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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