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浣衣局在掖庭的角落，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里，蹲着几个灰布裙的婢女，便搓洗着衣服，边在一起说闲话。

        这院子里一大部分是晋国先帝的后妃们，都是些年纪大容颜衰退了的。她们其中有些见过姜若鸢，有些没有。那些见过的也只是听说一朝贵女掉下枝头，沦落为婢女，其中缘由却是一概不知。

        但偏偏前日子圣上有令，宫中不可有人再提昭阳公主，违令者斩。

        她们本就是在这苟且偷生，故而今日就算见了也就当不认识。

        姜若鸢抱着一盆衣服，不欲往人前去，便寻了个角落，蹲了下去。

        杨沁宁这件衣裙是绫罗绸缎制成的，袖口上还用金丝绣着玉棠花。绸缎绵软，又是纯白色，沾了污渍甚是难洗。

        姜若鸢又不懂洗衣服的要领，只一个劲得使蛮力去搓去揉。结果就是，衣服非但没洗干净，手指倒是被搓得破了一层皮，又红又肿。

        姜若鸢心里有气，闷着头搓这件衣服，力气越使越大，一不小心盆子一歪，水一下全洒了起来，在姜若鸢的衣裙上留下一片水浸。

        院子里原先都是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谈声，声音不大，故而这边姜若鸢打翻水盆的声音也清晰的传入她们的耳朵里。

        姜若鸢只听得周围有人奚落道：“呦，这是哪里来的贵人，干这种活真是委屈了啊。”

        姜若鸢抿抿唇，抱着水盆去了一旁的水井，准备重新打一盆上来。

        可是这取水用的辘轳她从未见过，也未曾使用过。她盯着它琢磨了好半天，竟不知该如何下手。

        身后又传来好一阵嬉笑声。

        姜若鸢不愿求助于那些人，准备自己上手一试。她尝试着将绳索缠绕到水桶上，可是捣鼓了半天，水桶总是东倒西歪的，别说放下去汲水了，说不定中途桶就掉落了。

        姜若鸢不甘心，又一遍遍不厌其烦地试，好不容易水桶稳定住了，她小心翼翼地把水桶从井口放下去，摇动着手柄，让水桶入到井底。

        感觉到差不多的时候，姜若鸢探头看向井底，黑漆漆已不见了水桶的影子，姜若鸢便摇动着手柄，欲将水桶给提上来。

        可这满满一桶水的重量并不轻巧，姜若鸢费劲摇了半天，都不见手柄动弹。

        这么一番折腾，姜若鸢已经满头大汗，汗水顺着脸颊一滴滴滑落，她也无暇去拭，仍同着水桶较着劲。

        她不愿同那些嘴碎的宫人说话，也不愿放下脸面去求助曾嬉笑过自己的人。

        姜若鸢实在累得没有力气了，站直身子，揉了揉早已酸痛的腰，准备休息片刻再去提水。

        这时，从院子里面的屋子里走出了一个模样艳丽的女子。她瞧见姜若鸢先是一愣，又看见周围人嘲弄的表情，心里明白了个大概。

        她撸起袖子，上手去帮姜若鸢将水打了上来。

        姜若鸢见有人帮助自己，心里感激，向她道谢道：“多谢姑娘。”

        谁知那人看向她的眸子里满是惊愕，“你，你唤我什么？”

        苏凝香自那里从宫苑中见了姜若鸢以后，便一直记挂着这事。后又听传闻道这昭阳公主跌入尘埃，落魄无比，却从未听人说过她失忆之事。

        姜若鸢见她满脸疑窦，无奈自己却又什么也记不起来，只好轻声解释道：“我前些时日摔了脑子，好些事记不起来了。”随即又试探地问道：“我们以前……认识？”

        苏凝香没有任何犹豫，飞快摇了摇头，答道：“不认识，不认识。”

        她虽嘴上否认得极快，可还是暗自观察着姜若鸢的表情变化，见她并未表现出任何异样，放心不少。

        她又帮着姜若鸢将水桶里的水倒入盆里，教她用搓衣板，如何搓洗。不出多时，衣服便洗干净了。

        姜若鸢干完差事，又向苏凝香道了谢，便想离开。

        可还没等她迈步，苏凝香就将她拦住，娇笑道：“你看你这手都破皮了，我带你去涂些药吧。”

        还没待姜若鸢回应，就径自牵了她的手，往屋里去。

        姜若鸢见状便也不好意思推辞，又想着自己的手抹些药也好，省得待会吹了寒风，又要冻裂了。

        苏凝香将她拉进院子西侧的一处屋子里，里面并排着置满了床铺，想必都是这些宫女们睡觉的地方。

        苏凝香指着靠东的那个床铺，说道：“那是我的床铺，你去等我一会。”

        姜若鸢点点头走了过去，先拍打了一下衣裙后面的尘土，才坐到床铺上去。

        苏凝香从镜匣中翻找了一番，取出了一个描金漆粉盒，打开用手沾了些药膏，涂在姜若鸢红肿的手指上。

        姜若鸢吃痛地轻呼了一声，苏凝香手下动作轻了几分，说道：“你忍着些，我也没做过这些事，怕是会弄痛你。”

        姜若鸢这才仔细观察起苏凝香的模样，艳丽又脱俗，极具异域风情。

        她想这是她入宫以后除了李公公，第一个对自己表示出善意的宫人，便有心想与她做朋友，开口道：“我叫鸢儿，你呢？”

        苏凝香动作一滞，随即抬头对她笑道：“你就叫我阿香吧。”

        “好。”姜若鸢应下，她低头看着苏凝香虽说有冻伤但仍是白皙的手，不禁问道：“阿香是怎么到这浣衣局的？”

        “国亡了，无处可去。”苏凝香说得极轻巧，仿佛是件与自己毫无相干的事一般。

        姜若鸢垂眸，她是知道燕国入侵晋国，并且吞并晋国一事的。虽只是宫人们的三言两语，但她也知如今殿宇是晋国所属的。

        可她生在这晋国，侍奉于圣前。可却不知自己从何而来，为何于此。

        瞧出姜若鸢情绪不佳，苏凝香便以为她是因刚才几人的嘲弄，便宽慰她道：“你别在意那些人，她们这一生都只能耗在这一方小院了，可不就得找点事做做？”

        姜若鸢笑笑，她倒不在意那些人的嬉笑，于她而言，往后不过是陌路人罢了。她抬头看向苏凝香，问道：“那你以前可也是这里的婢女吗？”

        苏凝香没有回答，她已经为姜若鸢涂好了药膏，将药膏重放回镜匣中。

        忽地想起来什么，苏凝香问道：“你平日侍奉君上，君上如何？”

        姜若鸢颇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日晚间御池中的情景又浮现到她的脑海，她垂眸双手交缠握着，只微微颔首。

        苏凝香不知姜若鸢心中所想，便又换了种问法，“他待你如何？”

        姜若鸢相握的手又紧了紧，喉头发滞，又是点了点头。

        苏凝香没留心姜若鸢的情绪变化，一心还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眼珠子转转想了想又道：“那他毕竟是皇帝，想必周围莺莺燕燕不少吧？”

        姜若鸢回忆了一番，好像除了那杨沁宁，姜璟周围倒没见过什么女眷。于是她便把杨沁宁的事告诉了苏凝香。

        苏凝香倒没太在意这个杨沁宁，她本就是个亡国妃嫔，也不想着得个什么高位，只是想着能被皇帝看中，得个位份便可。

        毕竟她可不想在这浣衣局，耗费自己的一生。

        她看看姜若鸢，深觉今日真是上天赐予她的一个好机会，“鸢儿，在陛下面前侍奉可要万分谨慎，一定要把陛下的喜好习性都记下，免得惹了陛下烦心，你明白么？”

        姜若鸢虽如今对姜璟态度极为复杂，但也觉得苏凝香说得有道理，便低声应下。

        苏凝香见姜若鸢都乖顺地应下，心中升出一丝愧疚，若不是迫于无奈，她也不至于去欺骗这可怜的小公主，何况她还失忆了。

        不过苏凝香真心觉得，失忆于姜若鸢来说是件好事。若是她记起，以她娇矜的心性，怕是不会同那灭国仇人善罢甘休。

        如今失忆了，至少还能暂且保住一条命。

        苏凝香不禁回想起旧时，自己并不受宠，后廷多有克扣，唯有皇后娘娘颇照顾自己，自己才能够勉强度日。

        可惜如今国破，也不知皇后娘娘去了何处，是否还活着。若是知道她最疼爱的女儿，落了如此下场，怕是心会痛死。

        不过，如今也是天意让她与皇后的女儿遇见，这也算是对她报恩了吧。

        这么想着，苏凝香把手覆在姜若有手背，柔声说道：“我知道你定想要回忆起之前的事来，只是在这深宫，知道太多反而是件祸事。”

        “晋国已灭，你我如今都是燕国之人，只管做好我们眼下的差事，旁的不是我们该管的。”


　　(https://www.ddbqglxt.cc/chapter/19373363_14546273.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ddbqglxt.cc。顶点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ddbqglxt.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