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姜璟站在石阶之下，身上的发丝，衣衫皆被暴雨打湿。借着夜空时而闪过的刺目白光，姜若鸢才得以看清姜璟的脸，他散着乌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之上，在这一片暴雨之中，格外怖人。
手中的猫儿窜得一下跳下她的怀抱，不知去了何处。
这一刻姜若鸢顾不上害怕，朝着姜璟的方向便跑了过去。
她在屋内时只是趿着鞋子，如今一奔跑鞋子便顺势掉在地面上，脚底细嫩的皮肤直接接触到坚硬的地面，伴着如今地面上余留着泥水。
姜若鸢却不在意，她眼中似是只有姜璟，他浑身都淋湿了，站在那里，她心底有一处隐隐的疼，一股声音在心头叫喊着，要她跑到姜璟身边去，她要伴着他。
姜若鸢双手并拢挡在姜璟的头上，但这丝毫起不到作用，不过杯水车薪。
“出什么事了，你怎么会在这的？”姜若鸢急问道。
姜璟未语，长睫静静垂下，掩去眸子中那别样的情绪。
得不到回应，姜若鸢心中更是焦急，也顾不得什么规矩，拽着姜璟的手臂就往屋中跑。
姜璟似是麻木了，任由她拉着自己。只是当目光瞥到姜若鸢那白净的双脚此时已被沾上泥土，他那永远似潭水平静无波澜的心忽得像被什么扯了一下，扯得让人生疼。
姜若鸢将姜璟拉进屋子，砰得一声关下门。又找了个手巾为姜璟擦拭着脸上的水浸。
她心下恼怒，故而手上动作也毫不留情，在姜璟脸上搓擦着。
这么大的雨，他是傻的么？
竟都不知道躲雨，不好好在殿内待着，跑这来做什么？
给他擦完脸，姜若鸢又为她擦拭着发丝。
她心道，这浑身上下都被淋湿了，衣服也定是穿不得了。待会还要去承明殿取件衣服来，也不知这雨何时能停。
姜若鸢胡乱想着，一时未注意到眼前的人离自己愈来愈近。
下一刻，她的唇被一片冰凉的柔软噙住，二人顺势倒在床榻之上。
屋外大雨滂沱，骤雨之中夹杂着几声低微的咛声，很快便又消逝不见。
已经多久没有梦到那一晚了，姜璟记不清了。
许是故人已逝，魂魄已散，再也入不得梦了。
可今夜，却复梦到了那日，那日的房龄王府，犹如人间炼狱。
黑夜已至，狂风大作。
寒风中夹杂着浓烈的血腥味，院落内、房间内横七竖八倒着尸体，惨叫声不绝于耳。
尸山血海，杀声震天。
年仅十岁的姜璟被母亲紧紧抱在怀中，外面是喧天的哭喊声，还有一道如恶魔般的吼叫，“房龄王姜渊通敌叛国，圣上有令，凡府上下皆诛之。”
彼时的姜璟已懂得何为道义，何为忠君，他相信他的父亲是绝不会作出此等不忠不义之事，小小的他攥紧双拳，眉眼中满是坚定，“儿去长安求见皇叔父，阿翁定是被冤枉的，他不会谋逆的。”
杨宛玉颤抖着身子，泪流满面地将自己的儿子拥在怀中，“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即使没有今日，往来我们是怎么也逃不过的。”
那时的姜璟，回望十年光景，读的是圣贤书，学的是忠君之道。夫子传授的尽是应该尽人事听天命，应该忧国恤民。
可这世道，哪有那么多应该，世间好物不坚牢，凡此种种皆如镜花水月。
继而画面一转，便是悠长的街道上，姜璟被他的乳母死命拉着，拼了命地向前跑着，他看不到前路，也无后路可去。
杨宛玉为了护他，在屋内放了一把火，待翌日火灭，人们看到的只会是一片疮痍，房屋轰然倒塌，即使有尸首，也只会是烧成骨炭，辨不出模样来。
自那日起，姜璟的人生便只剩下复仇二字。
他要让姜泓为他所行付出代价，他要毁了晋国，毁了曾经因私欲灭他一家的奸邪们。
终归有一天，他会覆灭晋国，拿回那些本属于他父亲的东西。
可一朝梦醒，记忆中的痛意、仇恨复又扑面而来，他似是又回到了那噩梦般的夜晚。
待他回过神来时，竟是走到了姜若鸢的屋子前。
他魂不守舍般呆立在屋外，任由暴雨倾盆落下，他似是什么也没想，可梦魇过后，他本应痛恨并手刃之的那人的面容却浮现在他的脑海。
他想，他定是疯魔了，才会任由自己一步一步，坠入深渊。
他本想转身离开，迎着来时的黑暗，继续那暗无天光的日子，任日月不居，星移物换。
可眼前募地出现的光亮，却似将他定在原地一步，怎么也挪不动脚步。
方才一直出现在脑海中的，少女鲜艳的面容真切地展现在他的眼前。
她眸中是忽视不掉的担忧与心疼，她朝着他奔来，为他遮挡住坠落的雨滴，牵着他的手，带他走向光明之处。
姜璟迟迟没能入睡，姜若鸢亦然。
她仰面躺着，身上好些地方还酸痛着。
她侧过身去，背对着姜璟，倾听着屋外雨声渐弱，末了只余淅淅沥沥的雨滴声。
她能感受到身侧之人也未入睡，她能看出他的失意与崩溃来，但她却什么都问不出口，她以什么资格呢，宫女的身份么？
她想，若是陪在他的身边，他能好受一些便足够了。
姜若鸢翻过身来，略一迟疑，随后便双手环抱住姜璟的手臂。她始终闭着眼，装作自己是睡梦中无意识之举。
这一瞬间恍若过了许久，她伸出的手不敢乱动，屏息倾听着身边人的动静。可除了细微的呼吸声，再也听不到旁的。
她在心底舒了一口气，觉得身旁的人定是睡着了。她正暗自庆幸着，忽然身子被一股力量拉扯住，竟是姜璟伸出手臂将她搂了过来。
姜若鸢静静贴在姜璟的胸膛上，专属男子的滚烫气息从他的衣衫中弥散出来，熏得她脸颊泛红。
她丝毫不敢动作，身子僵直着感受着那人隔着寸缕传递出的鼓阵般的心跳声，渐渐困意上涌。
她没敢放纵自己完全熟睡，此处不是承明殿，待来日上朝时殿内宫人寻不到姜璟，定会焦急万分，她要趁着天色未亮之时服侍姜璟回殿去。
可不知是窗外滴沥的雨声过于悦耳，还是姜璟的怀抱太过温暖，她这一觉足足睡了好几个时辰。
待她清醒时，见窗外天已大亮，而睡在身边的那人仍一手搭在她的腰际，睡得正熟。
姜若鸢忙摇晃着他的肩膀，催他快些起来。姜璟迷糊地睁开双眼，眉目间染着些许被人扰梦的不爽。
而姜若鸢已从他身侧下了床，只随便披了件外衫，便在地上寻着昨夜被姜璟随意抛掷而出他的衣衫。
可湿透的衣衫昨夜未能及时晾晒，故而现在还泛着潮气，是绝不能穿的。
姜若鸢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揉了揉泛疼的太阳穴，觉得昨晚自己定是被冲昏了头脑，不然为何昨夜雨停后应该第一时间劝姜璟回殿去休息。
而身后的罪魁祸首还丝毫不见担忧，惺忪着双眼，倚在榻上，平息着困意。
无论怎样，也不能让一众宫人瞧见姜璟夜宿在她的住处吧。
姜若鸢又重重叹了口气，好让姜璟能够真切感受到她此刻的怒气。
她从衣箱内翻出一件粉蓝宫装裙衫来，借着床榻和镜台中间余留的空隙，寻了处姜璟视线不及的地方，换好了衣裙。
待她换好衣裳走出来时，发现姜璟也已下了榻，他仍穿着亵衣，目光淡淡落在窗边。
姜若鸢没留意他在看些什么，边两手拢着散乱的发丝，边急急说道：“陛下现稍待片刻，婢子去承明殿为陛下取衣裳来。”
姜璟随意嗯了一声，却丝毫没有让姜若鸢离开的意思，反而却拽着姜若鸢方才因急迫未曾系好的裙带，轻轻一拽，姜若鸢一时不察就被拢在姜璟身前。
姜若鸢挣扎不开，窘迫地嗔她一眼，语气中也无意识带着些女儿家的娇软，“陛下，你别这样。”
姜璟捏了捏她灵巧的手指，目光仍留在窗前放置的一长方花盆中，“那是什么？”
姜若鸢却颇迟疑，虽说这倒不是什么新奇东西，可她自那日在宫外买回这花种，一月有余了，竟是连片绿芽都没有冒出，明明当日那摊主还说什么这花好养活，种下不出几日就会发芽了，可如今仍是光秃秃的。
她忸怩着开口，“这，这是花种。”
她声音极轻，幸而姜璟离她极轻，故而听清了她说的话。
他自然是知道这是什么，那日在街上便见姜若鸢背着他偷偷摸摸买了些什么，当时他只随便瞥了眼那摊子，知道了那是家花摊。
可没想到，她倒真有闲工夫种些花。光秃秃的，瞧不出半点会生根发芽的模样。
“啧，真丑。”他鄙屑着又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发表着自己的观点。
“它很快就会……”
姜若鸢的话被门外急迫的敲门声打断，随之而来的是李公公的声音，“鸢儿姑娘，鸢儿姑娘。”
姜若鸢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李公公就在门外，而门内却是她同姜璟共处一室，这被人瞧了去，可如何是好。
姜若鸢慌了神，拽着姜璟的衣袖，颤着嗓音说道：“怎么办？怎么办？”
若是被外面的人看到了，只怕不出多时宫内上下都会知道她同姜璟的关系了。
不行，不能这样，得躲起来。
姜若鸢下定决心，推着姜璟就往床榻一旁去。
那处有一隐蔽之处，姜璟躲在这处，便不会被他们察觉了。
“鸢儿姑娘，你起了么？昨日你可见过陛下？”李公公在门外喊着，但这事毕竟不好声张，他刻意压低声音，又怕屋内人听不到，又紧贴着门缝，说道。
“我这就……”姜若鸢手上慌乱地拥着姜璟，这才反应过来要回话，可还未待她开口，就要一道声音掩住了她梗在喉间的话语。
“朕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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