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姜若鸢怔愣住，全身僵直着不敢动作。耳边温厚气息不断传至，二人距离过近，她就这么近距离地感受着姜璟身上传出的气息。

        好久，她才滞缓抬头，姜璟眸中含笑，温柔望着她，墨色瞳孔幽深内有她，且只有她的脸庞。

        本止息住的眼泪又不由得落下，她忙别开目光，撑起身子，慌张撇过头去擦着眼泪。

        “咳。咳……”榻上之人忽然止不住地咳了起来。

        姜若鸢也顾不上脸颊的泪痕，忙起身为他倒了温水，又扶起他的身子喂他喝下。

        待他喝下，咳嗽也止住了。她这才松了口气，欲起身去唤旁人进来。

        手腕上被一力道猛地拽住，姜璟病了数日，力气也减弱不少，但拉住姜若鸢，仍是绰绰有余的。

        “怎么，亲完就跑啊？”他的声音嘶哑不少，语气中也带着明显的调笑。

        姜若鸢知方才的行为失了礼数，罔顾身份。可她没料到姜璟会在此刻醒来，也不知他将她的那些话听去了多少。

        她掩下心头那如乱麻般的思绪，故作镇定道：“大家都很担心陛下，婢子得出去告诉大家陛下醒来的消息，他们定会很高兴的。”

        “那你呢，高兴么？”姜璟没有松手。

        姜若鸢点点头，道：“陛下苏醒是世人之福，婢子身为陛下子民自然是极欢喜的。”

        她字字句句陛下婢子，同姜璟避嫌之意不言而喻。

        “别自称婢子了。”姜璟垂下眼帘，眸中瞳色暗沉，“你不是婢子。”

        姜若鸢指尖下意识缩紧，眸光漪涟。失神只是刹那，眼下的情景不宜将二人的内心彻底展露在外，她需尽快将姜璟苏醒的消息告诉薛昶。

        趁着姜璟咳嗽的片刻，她一狠手，大力从他的手中挣脱，向殿外奔去，直至掩门的那刻，她才回眸望了他一眼。

        他又恢复成往时的神情淡然，他向来都如这般诡秘莫测。烛灯火光闪烁，他的脸在光亮下愈加惨白，叫人摸不透思绪。

        姜若鸢别过眼，压下心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掩住殿门，将姜璟苏醒的消息告诉守在殿外的侍卫，请他们速去告知薛昶。

        不出多时，薛昶便急急赶来了。他衣袍规整，平日锋锐的脸庞此刻不免多了几分疲乏。这些日子他不常在宫里，圣上于猎场遇刺，猎场通常戒备严密，混入此等歹心之人，定是里面出了问题。

        闻人瑛也被宫人带来了，为姜璟检查一番，抚着下颌，满意地点点头，“陛下已无大碍了。”

        这回，姜若鸢悬着的心也彻底落地，她正欲上前扶姜璟躺会榻上，却听得薛昶叫她名字，“麻烦去送一下先生。”

        姜若鸢微愣，极快便反应过来薛昶定是同姜璟有要事谈，便朝着一笑，领着闻人瑛出了殿。殿内其余候着的宫人，也极有眼色地退下。

        “臣已查到贼人是扮作马奴混进来的，臣逮捕了其中两人，只是没待问出什么，他们皆吞毒自尽了。”

        “嗯。”姜璟应道，声音凛冽低沉，帝王之威展现无遗。脸上带着伤重的煞白无光，平添了几分阴骛病态。

        “臣便顺着他二人的底细去查，可他们入宫的身份毫无破绽，也难怪如此轻易地混进来。”

        姜璟听闻，淡淡点头，默了半晌，说道：“将朕病危的消息传出去。”

        薛昶只沉思片刻，即刻便清楚了姜璟的想法。他二人相识多年，自姜璟仍生活在燕国时，因武艺高超，被姜璟一眼挑中，安排在身边做了统领。

        故而有些事情，仅只言片语，便足够了然。

        他立刻应声，转身先行出去锁紧今日目睹姜璟苏醒那几人的嘴巴。但他刚迈开脚步，又踌躇地回身，略显迟疑地说道：“还有一事，臣不知该不该说。”

        姜璟虽醒来，但身上的伤口还未痊愈，又说了这会子的话，身子渐发疲软，看向薛昶的目光也不免烦厌，“何事？”

        “这些时日都是鸢儿姑娘侍奉陛下身侧，几乎都未踏出殿门半步。”他见姜璟沉默，还是憋不出将内心的想法一吐为快，“臣瞧着她待陛下倒是极为真心。”

        “真心呐……”姜璟只淡淡一笑，目光幽幽落于远处，透过紧闭的殿门，似是能望见殿外少女站着的身影。

        袅娜多姿，风姿绰约。

        总叫人看上一眼便移不开目光。

        他不知，也不欲知，究竟是何时生了妄念。既生嗔痴，谈何解脱？

        夜仍漫长，姜若鸢静静守在榻侧，窗外是无尽的夜色，以及阵阵晚风中夹杂着的窸窣的谈话声。

        当薛昶告知众臣姜璟如今病危时，人人皆惊惶失色，更有人提出要入内面见圣上，凡此种种都被薛昶否决。

        他道如今御医都守在里面，不便有人惊扰。而他们却也看见这几日御医来回出入建章宫的情景，便也对圣上危在旦夕的情形信以为真。

        大臣们个个愁眉苦脸，如今年岁不稳，不过数月，已是改朝换代，变迭了两位帝王。他们身为人臣，听令于帝王。可如今圣上病重，国不可一日无君。一时，殿中各人心思各异，只是仍需保持住脸上的悲恸，跪地为圣上祈福。

        而后方的一角内，灯盏阴影遮蔽住那人大半边脸庞，而阴影之下暴露在外的唇角却是微微翘起。

        忽得一声惊雷扰乱了姜若鸢缭乱的思绪，她抬头望向窗外，夜风呼啸，雨声沥沥敲落在殿檐，响声回荡在大殿之中。

        床上姜璟仍熟睡着，说他身子虽已无碍，可时间一久难免会觉疲累，需多休息。

        姜若鸢轻轻叹口气，走至窗边将窗棂掩紧，以防外面渗入的雨丝扰了姜璟的睡眠。

        重新回到榻边，她屈膝坐到地上，想要小憩片刻。白日她总是强撑着精神，她非铜墙铁壁，姜璟昏迷了多久，她就没日没夜地照顾了他多久。

        如今终于能得松懈，她只觉身心俱疲，眼皮再也支撑不住。

        她双手托腮，阖上双目，不多时便觉得意识混沌起来。

        眼瞧即将便要入梦乡，忽得似是跌入一深不见底的深渊，无力感顿时上升，可她手脚却似缚住一般，竟是动弹不得。

        意料中的剧痛没有到来，反之感受到了一极温暖极舒适的怀抱。她缓缓眨了几下眼睛，确定当下不是梦境。

        她抬起头，原来意识中的那个怀抱并不是错觉，如今她确确实实被姜璟搂在了怀里。

        姜璟闭目说得很沉，她便也不敢乱动，生怕不慎触到他身上的伤口，再吵醒他。

        她极谨慎地轻微挪动了下僵硬的四肢，可还是吵醒了身侧的姜璟。

        听身侧传来窸窣动静，姜璟下意识地缩紧手臂，确定怀中人还在，才呢喃问道：“怎么了？”

        姜若鸢对自己吵醒她不免愧疚，也忘记追究为何她半夜会睡在榻上，语气也放软不少，说道：“没事的，陛下再睡会吧，时辰还早呢。？

        雨声未停，她侧耳听了会淅沥的雨声，心觉若是她一直睡在姜璟的旁边，怕是会影响他休息，也怕她会无意识触碰到他身上的伤口。

        犹豫片刻，她还是伸出手移去她搭在她身上的手，可还未来得及动作，就蓦地同他睁开的双目撞上。

        殿中灯火已然歇下，只是为了夜间照料姜璟方便，故在床头留了盏烛火，幽幽发着亮光。

        烛火摇曳下，她能看清姜璟鸦睫轻颤，瞳孔幽深如渊，深邃无边。他反手握紧她落在他手臂上的手，十指相扣。

        “想做什么？”他唇角勾起，说道。

        姜若鸢垂下眼眸，长睫敛下一片阴影。不知怎得，心尖仿佛泛起阵阵涟漪，好似有什么东西紧紧攥着她。

        自今日起，她就觉得仿若有重物压着自己，即便姜璟醒了，可她还是无法彻底感觉到清醒。

        明明她才是婢女，可那场刺杀，毫发无伤的却是她。

        姜璟为了护她，险些丧命。可他从未对他说过重话，而其余人也不曾为难过他，似乎他们都知道，她身后是有人护着的。

        姜若鸢眼波潋滟，眼眶中盛满的泪水摇摇欲坠，扑簌落下的时候，她将脸颊埋在姜璟怀里，伴随着呜咽的哭腔，说道：“你疼不疼呀……疼不疼呀……”

        姜璟无声地叹了口气，抚摸着她微微发颤的脊背，替她拭去两颊的泪珠，低声安慰道：“不疼的，真的。”似是怕姜若鸢会不相信，他又道：“即使疼痛也是在我昏迷之际，感受不到的。”

        “对不起，对不起……”姜若鸢紧紧拥着他，终是没能忍住，哽咽哭出声。

        姜璟便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背，耐心安慰着她。

        好半晌，她的情绪才逐渐平复过来，只是仍埋在姜璟身前，被他周身散发着的药香缠绕，眼皮似是没了支撑，缓缓落下。

        姜璟闻着她发梢所散发着的清香，抱她的力度又紧了几分，甚至想要将她彻底融入自己的血肉里，好使她再也不会离开自己左右。

        即使二人之间存在血海深仇，那便让她用余生赎清这份罪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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