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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周边寂静如水,唯有马车蹄声踏踏驰骋过地面。姜璇坐在马车上,时不时打量着车上的其余两人,他不安地扯了扯姜若鸢的衣袖,眉眼中满是担忧。

        姜若鸢反握住他的手,放在手心里捏了捏,示意他不必担心。

        不知行到何处,马车骤得停下。那两名荆国人率先下去,同他们说乌勒的车厢就在前面,催促他们快些下来。

        姜若鸢借着月光向前面的方向望去,确实见有几匹马隐于夜色中,正前方还停着一辆马车。姜若鸢没急着过去,下车同那二人说了句什么,又返回车中解开一直携带于身的包裹。

        姜璇凑近去看,见里面放着两件男子常服,以及一些碎银。二人换下衣衫,姜若鸢又将碎银贴身藏于里衣中。

        车外传来催促,姜璇此下有着满腹疑惑,只是时机不对,不好追问。姜若鸢望着他欲言又止,凑近他耳旁,压低声音道:“璇儿别怕,等待会上了马车,我们就寻个机会逃走。”

        姜璇重重地点了点头。

        待他们进了马车,乌勒早已等候多时了。他并未骑马,为的就是早些亲近心念的美人。当看到姜若鸢身后的人时,神情忽得变了,眉毛高扬,眦目斥道:“他是什么人?”

        闻言,姜璇一时愣在原地,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又怕被听出什么不妥,只得紧紧闭着嘴巴,求助地看向一旁的姜若鸢。

        姜若鸢也没想过乌勒反应会如此强烈,难免恐慌,担心乌勒会认错姜璇的身份,忙道:“这是我妹妹,我不放心她独自留在宫中,便把她带了出来。”

        乌勒眯眼打量着姜璇,他虽着男子装束,但身量同姜若鸢相比要略矮,模样也要稚嫩些。虽说面容并不同女子般娇嫩,多了些男儿的硬朗。这样一身男子扮相着身,倒是像是个真正的男儿。只是生了双秋水无尘的杏眼,随着此时颇为无措的眸光,才有了些女子的样子。

        毕竟乌勒是胡人,荆国男子皆粗犷豪迈,如今见了姜璇,瘦小堪弱,便也信了他的女子身份。

        又在心底思量着,瞧着他面貌不错,日后待他长大收用了也不错。反正都是姐妹,模样定也是相似的。

        这般想着,急切着拉过姜若鸢让她同自己坐到一块,姜若鸢按捺住心底的不适,往车壁一侧挪了挪。见他又色迷迷地想要拉过她的手,她忙站起身说道:“这次多谢三王子相助,日后我与妹妹定会报答的。”

        “行啊,不用等以后,现在就可以报答。”说着,就揽过姜若鸢坐下,姜若鸢整个人身子被拽住,一时不稳,竟是跌落在地,膝头撞在马车车壁上。

        乌勒却毫无怜惜之意,又伸出手想要将她生生拽起,正当她欲抬手抵抗时,马车角落的姜璇突然开口了,“阿,阿姐,我肚子不舒服,想要去如厕。”

        姜若鸢这才摆脱开乌勒的纠缠,慌慌站起身,对乌勒说道:“能不能把马车停一下,我带着妹妹去寻溷藩。”

        “她自己去不行?你留在车上。”乌勒被搅了兴致,正不满着。

        “夜深人静的,我怕他遇到危险,我们就回来的。等回来,我就好好报答三王子可好?”这话太过露骨,姜若鸢不免觉得难堪,声音也弱了几分。

        听了这话,乌勒也松了神情,反正荆国人马就在附近,量他们也不会跑走,便挥手让他们下去了。

        姜若鸢搀着紧捂小腹的姜璇下了马车,这才有机会打量起四处的情形。马车行得极快,如今已经入了荥阳城,此时正行至偏僻的郊区,荒无人烟。

        二人快步走着,借着夜色隐入一草堆后。不远处乌勒撩开车帘喊了他们几声,姜若鸢高声回应着他,称他们会尽快。

        待乌勒放下帘子,入了马车,她才拉起姜璇就往城中跑去。

        乌勒的人手就在后面,他们不敢有任何拖延,步伐丝毫不敢松懈,举步如飞。

        气喘吁吁中,身边的姜璇不知想起什么,却是笑了,说道:“我还记得当时逃出宫,也是阿姐牵着我这样跑。”

        往事如流,倒像是昨日发生之事一般。那时的他们还是晋国的太子和公主,从宫中逃命出去,却没想到跌跌撞撞还是以旁的方式回了宫。

        如今的他们,已是孑然一人,早已失了皇族的尊贵,成了战争中的亡命奴。

        “阿姐,那次回宫,你怎么样了?”姜璇问道。

        姜若鸢垂下眼眸,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良久才缓缓道:“我失忆了,这些时日一直以婢女的身份在宫中,所以也不知道你在何处。前几日因一场意外,我恢复了记忆,才想办法将你带出来。”

        她闭口不谈有关姜璟的任何事情,那是令她耻辱的旧事,她唯愿将他遗忘掉。

        “那母后呢?她,她还在吗?”感受到姜璇握着她的手紧了几分,是他在害怕。

        姜若鸢喉头微哽,好久才低声回答道:“应是不在了。”

        晋国灭亡,曾经的王室们下场出了囚禁廷狱,便是被杀。她未在廷狱见过母后的人影,想来是在那日便丧生战争中了。

        姜璟肩头微微颤抖着,咬住自己的一只手,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姜若鸢哽咽着,本想说些什么话安慰姜璇,可甫一开口,便啜泣出声。其实一开始她仍抱有侥幸,或许母后被关在狱中,是安好的。可今日入狱,未在一处看到熟悉的身影,她才明白,她的母亲或许已经不在人世了。

        她同姜璇都不受父皇宠爱,姜璇是从宗室中过继来的孩子,父母在他出生时便离世了,他被送入皇宫,寄养于皇后名下。

        或许是不是亲生的缘故,姜渊不喜他,对于这位王朝中唯一的皇子也甚不关心他的学业。这也导致着他这几年来浑浑噩噩,学理通经未参透几分。幸好有皇后督促成长,这才没有长歪。

        可如今,唯一待他们好的亲人离去了,他们心下的伤痛是一样的。

        “阿姐,是那日与你一样来的男人吗?”姜璇忽然问道,“是他杀的母后吗?”

        “我不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她确实不知母后因何而死,也不知是否是姜璟动的手。但她知道,无论怎样都同他脱不了干系。

        不知跑了多久,只觉浑身都酸痛极。姜若鸢向后望去,并未有乌勒派来的人追,才稍稍安心些。只是时辰尚晚,他们总不可能赶一夜路。况且若是姜璟发现他们出逃,前来追捕也定会往远处去追,不会想到他们仍留在近边的荥阳城。

        当在城中央人多之处寻家谒舍还是冒险了些,故而姜若鸢决定再多赶几里路,到城西郊边找家歇脚。

        好容易寻到家谒舍,虽是在荒芜之地,且远远望去唯有一楼亮着几点光亮,夜色中像极了裂开巨齿吞人的野兽,可怖极了。

        但他们跑了这许久,在宫中又是娇养惯的,哪吃过这种苦。姜若鸢脚底又被布鞋磨破了,眼下正生疼着,每迈一步就如同上刑。

        见着有了歇脚的地方,便也未多作考虑。而且此处临近天子脚下,治安方面应是不必担忧。

        他们推门入内,大门似是持久未修,吱啦作响,门上的木板也破烂了几块。

        正对着大门的是张柜台,后面站着位四五十余岁的男子,穿着粗布衣裳,脸孔黝黑,正倚在台子上打着瞌睡。

        姜若鸢轻轻咳了一声,男子从睡梦中醒来,见到来了客人,立马咧嘴笑道:“住宿啊,客官。”

        姜若鸢点头,她还没忘了此时他们都是男儿打扮,不可轻易开口,免得被不良之人惦记上。

        店家笑眯眯迎上来,两只眼睛眯成了缝,“要几间啊?”

        这店家过于热情,使得姜若鸢颇为不自在。她掩饰性地捂唇咳嗽一声,刻意粗着嗓子道:“两间挨在一起的。”

        “哎,好嘞好嘞,这就带你们过去。”店家热情地领着他们往楼上走,趁着这一关头,姜若鸢偷偷往下扫了眼,没见着有堂倌等人,又瞧着店家衣衫褴褛,不禁问出口道:“你们这里怎么这么少人啊?”

        店家叹了一声道:“我这地方过于偏僻,往来住宿者甚少,也没钱雇什么人来。我尚且还迈得动腿,就我一人来干吧。”

        原是这个缘故,姜若鸢在心底叹息着,世间可怜人太多,食不果腹者也是常见,只是没料到天子脚下的荥阳也会有这样的情形。

        倘若不是眼下的处境,或许还能够帮帮他。可现在姜若鸢自己也是自顾不暇,如何能助得了他人。

        他们二人的房间在二楼角落处,相邻的两间。门前,姜若鸢轻轻为姜璇擦去脸上落下的灰,柔声道:“好好沐浴一番,早些休息。”

        “好,阿姐也是。”姜璇应道。

        回房后,姜若鸢用店家早已打好的热水简单沐浴了一番,又将被褥铺整好,忽得想到姜璇锦衣玉食这么些年,不知自己一人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她放心不过,决定去姜璇房中看看他。她在他门外轻敲几下,很快他便来开门。

        见是姜若鸢,目光不由得明亮几分。姜若鸢瞧着他脸颊还有着水滴的痕迹,知他定是刚刚沐浴完。于是便进去,为他整理着床铺。

        姜璇站在一侧,挠挠头,面有愧色,“阿姐这么辛苦了,还要为我操心。”

        姜若鸢温柔地摸摸他的头发,莞尔道:“你是我的弟弟,我不操心你操心谁呢?”

        说罢,她又叮嘱道:“好啦,快早点睡下吧,明日一早便要离开这了。”

        可姜璇却抓住她的衣角,低着头轻声说道:“我不想睡觉,想让阿姐陪我说说话。”

        往日里姜璇就极为黏着她,现下又在廷狱中关了数月,知他定是有好多话同自己说,于是便留下陪着他。

        姜璇虽累极,但比不过见到姐姐的欢喜,方才在马车上,有好多话来不及说,眼下他只想全都说过姐姐。

        听着他说这几月的经过,虽被关押,但好在并未受刑。平日都会有人送来吃食,也有供他睡觉的床榻。自恢复记忆以来,姜若鸢最担心的便是姜璇会受伤,眼下见他衣食无忧,也安心了。

        姜璇又絮絮叨叨着一些琐事,姜若鸢也耐心地倾听着,就如同在宫中每个相似的午后。

        “咕咕。”姜璇话音一顿,赧颜地捂着肚子,小声说道:“我一天没吃东西了。”

        姜若鸢这才意识到,晚上他们去送饭的时候,姜璇并未吃上就随她离开了。她赶忙起身,说道:“我下去问问店家有没有吃食。”

        “阿姐,等等。”姜璇拦住姜若鸢,“我自己去吧,你都这么累了,别再为了我这么辛苦了。”

        反正店家就在楼下,只不过一层之隔,无甚可担心的,姜若鸢便答应了他。

        姜璇出门踏上楼梯,这木梯每走一步便晃一阵,他不得不胆战心惊地一步步迈下。下完最后一阶,他才长舒一口气。安心之余,又觉得自己太过没用,只会让姐姐劳心。

        以后的路,只有他们姐弟俩,他在心中暗暗发誓,无论如何都要好好保护姐姐。

        奇怪的是,本应在柜台后的店家没了踪影。他往四处看去,见角落的一处隐蔽房间中透着灯光,他悄声往那处走去,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细小的说话声。

        “我看不错,她肯定是个女子,就那身量那姿态,绝不可能是男人。”

        “等一会他们睡熟,我就过去把人捆了,送到菊姨那里去,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姜璇顿时慌了神,他听得真切,他们要捆了姜若鸢去卖。他立马往楼上跑去,可楼梯声响实在太大,还是惊动了屋中的二人。

        “什么人?”店家朝外面吼道。

        姜璇不敢回头,忙不迭地跑回房间,二话不说就拉着姜若鸢往外走。

        “出什么事了?”姜若鸢被他扯着出了房间,问道。

        “这是个黑店,他们要抓了我们去卖,我们得快点离开。”

        他们下着楼梯,中途就见店家及一体格壮硕的大汉站在下方,狞笑着看着他们。

        姜若鸢拉着姜璇立即掉头往回走,可他们不熟悉地方,不知哪里可有后门离开,只得像无头苍蝇般乱跑。

        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以及店家不怀好意的笑声,说道:“跑啊,看看还能跑到哪去?”

        待到了一处拐角,姜若鸢回望着后面不断逼近的人影,凑近姜璇在他耳边轻声道:“我们这样逃不掉的,要分开走。”

        “不行,我要和阿姐一起。”姜璇果断拒绝。

        没有犹豫的时间了,眼看那二人马上就要到他们藏身的地方,她狠狠心扯开姜璇握着自己的手,说道:“我去把他们引开,你找人来救我,听到了么?”

        姜璇哭着应道。

        待看着姜璇飞快跑远的背影,她这才从角落中出身,往着另一边逃走。他二人本就意图在她,故而也没闲心关心另一人去哪了,互相眼神示意,那大汉便从后面绕去,决定前后夹击她。

        姜若鸢不知情他们的打算,只闷着头往前跑,同时还留意着周围有没有可逃脱的地方。突然眼前冒出了一人,她失声尖叫起来,身子顺势后倚,竟靠上了摇晃欲坠的木栏上,重量袭来,木栏承受不住,崩然裂开。身体没了支撑,往下落去。

        “砰。”姜若鸢后背重重摔在柜台之上,坠下那一刻,她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乱成一片。

        她顾不上疼痛,费力从柜台上跑起来,就往紧闭的大门跑去。

        她一瘸一拐地跑到门口,用尽全身的气力将门拉开,往夜色浓郁处跑去。

        可她身上受了伤,又不识路,只走了几步就重重摔在地上。

        “跑啊,怎么不跑了?”店家在后面大笑道。

        姜若鸢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往前逃。她两颊上满是泪水,她太害怕了,她要逃走,一定要逃走。

        “啊!”双脚被猛地拽住,狠狠往后一甩,她被猛地摔到墙上。

        一瞬间,她只觉喉头腥气直冲,似是要喷血而出。方才从楼上坠落,又经现在墙上这么一撞,身后疼痛更甚,手心都被磕破了血。

        她无力站起身子,只得眼睁睁店家的身影缓缓往自己走来。他伸出一只大手,作势就要往她脖颈上掐。她身子颤抖不已,双唇嗫嚅着发不出声音。

        正当她以为自己即将丧命于此的时候,忽得一柄长剑远远袭来,只一瞬,便贯穿了店家的前胸。

        鲜血顿时溅洒至姜若鸢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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