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城门大开之际，她看到姜璟的身影独独出现在远处，他毫不畏惧眼前是千军万马，手无寸铁地一步步走近。

        姜若鸢不由得扬声喊道：“姜璟，你疯了！”

        话音刚落，就见岳翎光从身后取出一箭，弓弦拉满，正对姜璟的面中方向。只要姜璟再走近几步，那箭便会准确射入他的脑袋。

        可他却仿佛什么都看不到一般，径直往前走着。

        姜若鸢想要喊叫着提醒他，可被另一侧挟持自己的将士捂紧嘴巴，只得发出呜呜的声音。她承认，她与姜璟之间的仇恨无法忘却，但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她似乎也做不到。

        她看着姜璟一步步走近弓箭射击到的地段，痛苦之意油然而生。这一霎，她想到了好多，她想起曾经姜璟带自己去猎场，为她射下一只猎物。后来被刺客追杀，姜璟为护自己险些丧命。

        她又想起寒食节那天，他们一同上街游玩。她在许愿树上虔诚挂下自己的心愿，可那天暴雨，冲灭了她的花灯，原来那时缘分便定，她同姜璟终将不得善终。

        她种下的鸢尾花，已经开花了，可也被她亲手掐灭。就如同她同姜璟的情意，也已被她亲手扼断。

        姜璟死了也好，他若死了，她也算是为母亲报了仇，自己也可以带着姜璇彻底摆脱掉皇宫的束缚。她闭目不再看向他，她在心底轻声数着三二一，她在等弓箭脱弦的那一瞬间，她在等姜璟殒命之时。

        她麻木地想，或许这样，她的噩梦才终于能够结束。

        羽箭破空而出，她听到顺着她的耳畔呼啸而过的箭弦。她想，不足片刻，她便会听闻姜璟中箭倒地的声音。

        可她没有等来姜璟的声音，却听到远处马匹腾跃之声，声势浩大，几乎淹没了此处的任何声响。

        她睁开眼睛，入目的便是姜璟毫发无伤地站在不远处，而那支被岳翎光射出的箭静静扎入一旁的地面上。

        竟是姜璟，生生躲过了那支箭。

        随之阵阵惊呼声，岳翎光手下的人马发现了后方突袭的军队。精兵强将，不是岳翎光手下之人轻易抵挡得住的。很快，他手底下的人便丧命了一大半。

        岳翎光一下便反应过来是中了计，原来姜璟早就知晓他今日的计谋，早派兵在城外，等的便是此刻，他以为胜券在握之际，给予他致命一击。

        他笑意阴寒，攥着姜若鸢肩膀的手也不断加紧。手下的人接连败阵，似乎于他并没任何影响。他只是死死盯着远处的姜璟，片刻冷笑道：“姜璟，你赢了，却也输得彻底。”

        他忽得伸手扯过姜若鸢，就近选了一匹马，一跃而起，带着姜若鸢驰骋狂奔。

        姜璟面色铁青，他早已怒到极致。从他见到姜若鸢被岳翎光挟持之时，他就恨不得将岳翎光挖肠抛腹，恨不得生生活剥了他。如今她又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将姜若鸢带走。他直接从地上拔起方才的那支箭，遥遥冲着岳翎光离去的方向，就欲射去。

        可岳翎光却似是猜到姜璟的动作，将姜若鸢挡到自己身后，只要箭一射来，必然会击中姜若鸢。他痉笑地看着后方只能无动于衷的姜璟，心中快意感猛生。

        他曾经寒窗苦读那么些年，无奈名落孙山多次，终于一次中榜，在晋皇统治之下，谋得一个小小官职，得以有了少许银西，可以为他患病多年的老母治病。

        可晋国灭亡，姜璟即位后，不但重重惩治晋国旧臣，甚至将其中官职小以及无所作为的官吏免职，而岳翎光便是其中一位。也正因如此，失去了救母的钱，他的母亲也因病无药而亡了。

        弑母之仇，不共戴天，他要手刃仇人，自己登上那万人之巅。

        马狂奔着，许是颠簸得久了，姜若鸢腹中翻滚不已，不禁呕吐起来。

        岳翎光嫌恶地看了她一眼，眼中凶光乍现，似是立即就欲杀死她一般。

        可腹中的难受愈来愈难以忍受，她再一次吐了出来。

        这回，岳翎光再也忍不住了，一掌击在姜若鸢的后颈，她厥了过去。

        而此刻的城门前，已是血流满地。

        薛昶领命率领众将而来，不但将岳翎光的手下逐个斩杀，甚至连他的老窝也剖了个干净。而姜璟在岳翎光挟姜若鸢策马逃走不久，也跨上身旁一匹马，飞奔而去。

        可待他赶到时，眼前的院子已是火光冲天。

        他怔愣片刻，眸子照映出眼前的明亮火焰，衬得他眸色更加猩红如血。他周身止不住地打颤，满腹悔恨逼得他心口发疼。

        他一早便知魏清安已有谋反之意，也早已暗中布好应对之策。岳翎光是个变数，当他得知岳翎光挟姜若鸢而来时，恨意悲痛差一些就要使他放下原有的计划。可他是帝王，不可为一女子抛下一切，所以他只身犯险，不仅是为了护住姜若鸢的性命，也是为了使岳翎光放下警惕，好使得偷袭成功。

        可他未曾想到，岳翎光竟敢拉上姜若鸢，与他同归于尽。

        就凭他，他也配。

        他也姜若鸢的一根发丝都不配沾染，更惶说让她陪自己去死。

        他毫不犹豫地跃下马冲进火海，姜若鸢正昏倒在房门处。他忙轻轻抱她起来，她立即便如同受了惊吓般的颤了颤身子，她的意识还余一丝清醒，眼睛微微睁开。

        姜璟此刻满心满眼都在怀中的姜若鸢身上，一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岳翎光也躺在地上，只是他身上被一落木砸于脊背。

        怀中人儿不住地瑟缩着，姜璟心痛不已，只觉那些苦楚恨不得替她去承受。他额头贴住她的，低声呢喃道：“鸢儿别怕，我带你出去。”

        姜若鸢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人将自己抱离火海，一侧头便是一个极温暖的怀抱，她颇为贪恋地朝着温暖的方向蹭了蹭。

        耳边是熟悉的声音，只是她一时想不起这熟悉声音的主人是谁，但她脑子有股声音在此刻喧嚣叫嚷，在她脑海中直冲而出。

        她抓着姜璟的手臂愈来愈近，用着含糊不清的语句说道：“璇儿……救他……”

        姜璟紧紧拥着她，募地忆起曾经她为了姜璇，同他苦苦周旋。他早应该意识到，姜若鸢早已不是从前的姜若鸢，现在的她，心中只有她的弟弟。

        甚至她答应嫁给他，也是为了带着弟弟逃出。

        他曾经满心欢喜，等待着姜若鸢以皇后之名嫁给他。他都已想好，他们未来的日子。只要有姜若鸢，他便不会再纳后宫，余生只有她一人便足矣。

        可一切都在姜若鸢逃走的那一刻，轰然倒塌。他应该恨她的啊，她背叛了自己，若在平日，他定会毫不心软地将那些背叛自己的人斩尽杀绝。可面对姜若鸢，他却只觉得心痛。他甚至觉得，只要姜若鸢能在身边，他甚至可以不计较她曾经所为，什么姜璇，什么欺骗，他可以都不计较，只要姜若鸢开心，他便放过姜璇，即使留姜璇一命对他来说就是留了一个祸患。

        可这些他都不顾了，他只想要姜若鸢好好的。能像他们曾经那样，她明媚的眸光中只有自己，她会对着自己娇俏笑语，会为他做糕点，会在月下静静等着他归。

        可不知从何时起，她便再也不会同从前那般了。她曾经心中眼中都是他，她种下的鸢尾花被她亲手毁掉，以及他曾经偷偷为她制作的花灯，她不知如何捡到，如珍宝地藏在自己房间里，可如今灯也被她摔烂了。

        那一刻，他心慌了。他怕姜若鸢彻底对他死心，再也不肯爱他，不肯要他了。

        他派人去追查姜若鸢的下落，可他却没有胆量自己去找寻她。他害怕她那漠然的眼眸，仿佛他只是个来往不深的陌路人。他也怕她见到自己会更加痛苦，他不愿再看到她难过了。

        所以，他只是暗中找寻着她，即使知道了她的去向，他都没有上前打扰过她，只要她能平安喜乐。

        可他还是让她受伤了，不知从何时起，她的伤痛便只因他而起。

        烈焰蔓延，浓热的火花似是已经灼烧到他的后背。可他只是更加拥近了怀中的姜若鸢，待走至门前时，门梁上的悬木终于抵不住火焰的侵烧，轰然倒塌。

        姜璟以身护住了怀中的姜若鸢，悬梁重重砸向他的脊背，他似是毫无察觉痛意，只是拥近了怀中的姜若鸢，一声痛呼都不曾发出，一步一步缓缓朝外走着。

        天光渐明，姜璟终于踏出了熊熊烈火的房屋。他抬眼去看那明亮的天际，又低头去看怀里的人儿，她紧闭着双目，时不时低喃几声。

        幸好，幸好，他护住了她，未让她受得一丝伤害。

        姜璟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一抹笑意。无人知晓，只是他自姜若鸢离开后，他唯一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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