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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金蝉脱壳


猎山是离京城最近的一座山,实际上是整个朔北山脉的一部分。

        从猎山回宫,便是皇家的车队走得并不快,也用不了几个时辰。

        回到宫中时,天还亮着,只是阴沉的天气到底有那么些晦暗,灰白的光映得整座城池都显得灰扑扑的。

        马车从北宫门鱼贯而入,至安德门前停下,外臣同圣上行礼道别,乘各自的马车回府,而内宫的女眷,便要在这里换轿辇,再另行回宫。

        宫内守着的小太监便涌上前来,将各自主子随行带着的行李装到推车上,不过晏晚这里倒是例外,除却赵得幸拨给她那四个小太监,再没了别人。

        索性她的东西也并不多,拢共只有两个箱子,从马车上抬下来,也费不了什么力气。

        晏晚扶着一个小太监的手从马车上走下来,初秋的天气已有了些微凉意,只是她身上罩着的斗篷比旁人都厚些,远远看着便知道恐怕是有些不适。

        路两边都是禁军的人,看似是在护卫一众人的安全,可晏晚知道,这些人也行监督之责,就是怕有人将什么不该带的东西带回宫里来。

        晏晚也在其中看见了肖横的身影,也果如约定的那样,肖横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仿佛对她这个公主根本没有在意。

        “殿下,除了这两个箱子,还有其他要拿回宫里的东西吗?”搬东西的小太监是刚到这位公主身边,唯恐落下什么,将那两个箱子放好之后,又上前来问了一句。

        晏晚瞧着有些摇摇欲坠,她转回身去,瞧见后头放着那两个大箱子的木车,此刻正与她的马车并排,为了移动方便,两者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空隙。

        “我的马车上还有一张薄毯,是我盖着习惯的,也拿下来。”她开口吩咐,声音似有些飘渺。

        不远处的周令行听见了,视线往这边落了一瞬。

        那小太监得了令,将薄毯搬下来,搁在两个大箱子上。

        晏晚这才点点头,坐上小辇。

        只是还不待她出发,原先在另一边的几个开平司的人,不知何时已到了她面前。

        “微臣周令行,见过公主。”

        晏晚戴着帷帽,闻言抬起视线透过帽上的轻纱,看向前面的人。

        “周大人,还有什么事吗?”

        她一手支着下巴,显然是精神不济的样子。

        只是这询问的声音却又并不小,周围的宫人听见动静,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宫内安全万分重要,微臣恳请公主能允许微臣查验一应用物,确保万无一失。”

        晏晚眉头轻皱:“周大人路上不是查过一次吗?”

        周令行面色不改,似乎没有相让的意思:“公主身体有恙,微臣不敢耽搁,因而未曾详细查看行李,如今两个箱子就在此处,还请公主允许微臣的人打开。”

        “不开不行吗?”晏晚直起身子,原本支着下巴的手放下,微微攥拳。

        周令行习武,本就比旁人感觉敏锐些,自然也没有错过那公主的一点变化。

        “微臣奉命行事,还请公主配合。”

        “周大人,总不会因为没抓住刺客,就为难公主殿下吧。”一道有些不屑的声音响起,正是肖横从另一边走了过来。

        他一早就发现周令行过去了,只是开平司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他也不能贸然行事。

        只得等着这边瞧着有了冲突,才“适时”过来。

        周令行闻声转过头去,见是肖横,便冷笑了一声:“肖卫长不去找人,怎么在这多管闲事?”

        他这话言下之意便是讽刺江宁王失踪,督卫军此刻群龙无首。

        肖横脸色微变,只是也深知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督卫军护卫皇室,自然也要维护公主殿下,周大人拦着公主殿下的路,恐怕有些不妥吧?”

        周令行转过头,朝那边的两个大箱子看了一眼,笑了一下:“肖卫长,恐怕有漏网之鱼,却因玩忽职守没有查出来,才更为不妥吧?”

        “周大人的意思,是怀疑永宁公主殿下?”

        “我可没有这么说,肖卫长是因何这么着急呢?要着急,不是该急到今日还没有王爷的一点消息吗?”周令行冷笑了一声,挥手就让自己的人走到了晏晚的两个箱子边上。

        赵得幸拨来的小太监固然还想着维护主子的东西,只是对方是禁军,又是开平司里武功最为高强的影卫阁的人,那三个小太监也不敢如何反抗,对方一个眼神,他们便齐齐垂下头去。

        晏晚眉头皱得更深:“周大人是怀疑我藏了什么东西?可这箱子里都是我平素所用之物,怎么从宫里拿去就怎么拿回来,周大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开,似乎不太妥当吧。”

        周令行看向那位小公主,虽然隔着帷帽并看不到对方此时的表情,但他感觉得到,对方显然有些急了。

        他不免想起路上查看马车时看到的那一丝不妥,这小公主打从自己要去猎山行宫就处处透露出不同寻常,如今江宁王失踪,偏偏她又不敢让人检查自己的箱子。

        周令行几乎已经能够连缀出一条完整的,借着永宁公主的掩护偷偷把江宁王转移地点的计策来。

        晏晚越是阻拦,他反而越是确定。

        “公主放心,微臣的人只要看一看便可,不会耽误公主太久的时间。”他一边说,还一边“贴心”地命令自己的人将其他宫人的轿辇疏导开。

        只是这到底是安德门前,便是让那些宫人尽快离开,又哪里躲得过众人的视线?

        晏晚此刻已站起身来,扶着小太监的胳膊,以尽量严厉的声音问道:“周大人当真一点情面都不留吗?”

        周令行的目光,有如能看透那箱子里藏了人似的,忽然锐利许多:“公主殿下见谅,微臣也是奉命行事。”

        “我若非说不可呢?”晏晚说着,已要走过去阻拦。

        而她这一番动作,反而更让周令行坚定下来。

        “开平司听命圣上,旁人不得阻拦。”周令行说着,自己便要抬脚挡在晏晚面前。

        晏晚心急,探身想要绕过他去拦住那几个开平司的人。

        而周令行则厉声下令:“开箱!”

        哐!

        开平司影卫的动作粗鲁蛮横,但却格外有效。

        晏晚那两个箱子应声打开,而她自己的脚步也僵在了半路上。

        这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因这一番争执而凝固下来,虽不知为什么这位公主殿下要藏匿江宁王穆彦,但在证据面前,周令行认为对方已是无路可逃。

        他目光里隐没一分狠厉,只是在他垂首看向那箱子之中时,脸上原本胜券在握的笑意荡然无存。

        “周大人,我好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晏晚扶着小太监的胳膊,厉声说道。

        似乎是病还没好,她说完了便咳嗽了起来。

        箱子里根本就没有什么人,反而全都是女子的衣服!最为关键的是,最上头还搁着女子的中衣、小衣,尽是贴身所穿之物!

        周令行“砰”一下将那箱子给盖了回去。

        只是他先才嚣张至极,早已引人不满。

        赵得幸派来的小太监这时候也极有眼色,忙迎到晏晚身边。

        “公主身子不舒服,你们愣着干什么?快去请太医!”

        另外两个小太监听见这话,也瞧明白了,忙不迭的就是要到太医院去。

        肖横冷笑了一声:“周大人原来对女子的衣服兴趣不小。”

        “你!”周令行想要出声反驳,可此事是他贸然在先,怎么反驳都是错漏百出。

        更何况那箱子的主人还是公主,就算是再不受宠的公主,为了皇家的颜面,也不是他仅仅一个影卫阁的阁主就可以肖像的。

        周令行稳住心神,忍住与肖横大打出手的冲动,转而面向晏晚,恭恭敬敬行礼。

        “微臣查案心切,一时贸然,惹公主不快,微臣愿自领三十大板,请公主降罪。”

        肖横又在旁边冷笑一声:“谁不知你影卫阁的人打五十大板都没什么事情,三十大板,你不过是看着公主殿下心善,在这做做样子吧!”

        周令行头一次觉得肖横这人极其聒噪。

        可偏偏禁军两司与督卫军并行,他与肖横隶属同级,却是谁也压不过谁去。

        晏晚紧紧攥着那小太监的衣裳,似乎是隐忍到了极致,她的声音里都隐隐带了哭腔:“我知道,我在这宫里,是个没人管的,可我一心只过自己的日子,便是如此,也要惹来这般羞辱吗?”

        “你自查案,可查案凭什么偏偏查到我的头上?我不过是好奇,想着去猎山瞧瞧外头风景,便要因不受喜欢,就被盖上这般罪责吗?”

        她自然是为了计划,可说出来的话,却又句句是前世心声。

        原本还存着三分演戏,说到后来,竟都成了真情。

        她说着,当真掉下几滴泪珠了。

        “周大人是厉害人物,是父皇面前的红人,自然想查就查,那就送给周大人,好好查吧!”

        晏晚说着,转头跑回那小辇上,扶着护手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一闹,此事可就完全不同,才护送圣驾离开的陈近坤也被惊动,带着人朝这边走了过来。

        场面一片混乱,待陈近坤到了,喧闹的宫人禁军才安静下来。

        身为开平司的司长,陈近坤显然老辣多了,他直奔晏晚而去,开口便是:“微臣手下之人惹怒了公主,是微臣治下不严,微臣这就罚他们五十大板,公主觉得如何?”

        肖横目光深了深,永宁公主未必能听出来,他却听得出,那陈近坤是要把事情都甩回给永宁公主。

        禁军听命圣上,公主身为后宫女眷哪里有权责罚?

        看似是为了公主好,实则还不是挖了个坑。

        他有些担忧,这个情况在之前商量计划时可没有向公主提及过。

        若是前世的晏晚,恐怕真的会跟着陈近坤的思路走。

        可她却深深知道,陈近坤就是那个给叛军大开城门之人。

        她把这个难题抛回给了陈近坤,办法也很简单——只是不停哭着,压根没有一点理他的意思。

        毕竟一个小姑娘,多哭一会又有什么不对呢?

        陈近坤面色微变,只是很快便调整好了,他故意柔和了声音,如同一个长辈一般道:“既然公主不说,那微臣便当公主应允了。微臣这就下令惩罚他们,另外派人护送公主回宫。”

        晏晚瞧着没有任何反应,仍旧是伏在护手上微微抽泣。

        只是她心里却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至少从安德门到琢玉宫这一路,穆彦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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