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彩虹
萧苒回过头去,见那老者只不过是坐在原地,身上盖着薄薄一层稻草。便又转回头来,也不在乎什么尊老爱幼了:
“许久没看过星星了,死前想多看几眼。”
那老者苦笑一声,微微抬起头来看她佝偻的身形:
“一个人活着,总有什么牵挂的东西,那人便抓着你这点念想,一日日地折磨你,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所以说,进来的人就没有出去过,活的死的都没有。你想看星星,我还想看天虹呢。”
老者说完便缓缓闭上眼,沟壑纵横、苍白而肮脏的脸上露出近乎灰败的颓色。萧苒望着繁星闪烁的夜幕出神,脑中回味着他说的话,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怎么抉择。
曾经夜夜失眠都半点见不得的繁星漫天,如今却在这种情境下清晰地落入她眼中来。
今夜天晴得很,眼前没有高楼大厦、没有化学尾气与光污染,只有远方朦胧的群山之上,满目璀璨的星河一点一点交替闪烁着,宁静而渺远地回望着她,预示着明日的好天气。
现在要死,似乎还比较容易。
可不甘心的热泪却突然涌上了她眼眶。明明她还年轻,还有那么多没见过、没经历过、没享受过,明明她那样努力地独自熬过了二十多年光阴,如今就此放弃,实在是愧对当时坚持着的自己。
如果上天愿意给她留一丝希望,便给一点预示吧。
她缓缓转过身来,摸了摸被掏得干干净净的袖里兜里,环顾了一番牢房之中。她望着仅仅用绳索绑紧了的牢门和不见踪影的守卫,断定明昭对此间的人看管并不严。
不过他的松懈也十分正常,毕竟牢中都是长期受到折磨之人,凭一口气吊着活命,连起身都成问题,遑论要逃出去了。
她明白进来的第一天就是最好的逃跑时机,越拖下去希望只会越渺茫。便俯下身,一点一点在稻草之下摸索着,希望能找到半点有用的东西。
正在此时,牢门旁的老者朝她伸出手:
“你在找这个吗?”
他的手只有两根完整的手指,颤颤巍巍地夹着萧苒今日出门带在身上用作模板的几片玻璃片。萧苒大喜过望,朝他跨出一步,痛得流了满脸的汗,可他却将玻璃片收了:
“这东西不错,我要留着在受不了的时候自尽用。”
萧苒一寸一寸朝他挪过去,努力摆出哀求的姿态:
“阁下,你留有一片就够了,分我一片就行。”
许是很久没有人这般唤他了,那老者似是陷入回忆之中,闭着双眼半晌没有应答。萧苒明白了他为何会坐在门旁,想是明昭的人将她带进来时随手将玻璃片扔在了门旁,他为了捡玻璃片方才走了过去。
她想起他刚刚的话,忽而心念一动:
“你将它们都给我,我给你看天虹。”
他突然张开双目,浑浊的眼眸中第一回有了半分神采,只定定地望着萧苒:
“女娃娃,你不会诓我吧?”
萧苒实在是快站不住了,颤抖着朝他伸出手去:“将它和那碗水都递给我,不到一个时辰我便让你看到天虹。”
那老者受不了这种诱惑,无论如何信了她这一回,伸着残缺的两只手将玻璃片尽数递给了她。随后又努力弓着身子朝牢门前那碗水爬去,腿上盖着的稻草被尽数扒落,露出他空荡荡的下半身来。
他血肉模糊的身影一瞬间和燕秋辰那夜的身影重合起来,萧苒觉得自己真是疯了,有一瞬间她竟然开始庆幸在这里的人不是燕秋辰,如果是他变成了这样……
不可能的,他肯定同她想的一样,在明昭有机会将他变成这样之前便先死在这里。
她接过玻璃片,拿出三片来以长边挨着围成一个三角形,用稻草紧紧地整个缠了一圈又一圈,再取了一片封了个底,依样捆好,随后将水倒入其中。
幸运的是,水没有漏出来。萧苒忍着剧痛直起身,抬手将盛满水的水放在铁窗之外,随即便再支撑不住靠着墙瘫倒在地。
她喘息了足足一刻,方握着最后一片玻璃片,往牢门挪去。
“一起吗?”
她将玻璃片磕成两半,将另一半递给老者,老者犹疑着没有接:
“就算出了这扇门,也出不了大门。守卫不在里面,是因为受不了血腥气,他们都在门外,你逃不掉的。”
萧苒回首望了一眼自己一路拖过来的血痕,朝老者凄然一笑:
“我不管还剩多少时间,不管能到哪一步,死前尽力了,才能问心无愧地死。”
她见老者终究接了玻璃片,便拿起一段绳索来在玻璃片磕出的锐边上磨起来。她认真而尽可能地快速磨着,每磨一刻便休息一会,边磨边望着铁窗之外的琳琅星辰,几乎是凭着一股不可名状的意志力重复着手上的动作。
蜡烛一点一点变短,流出的蜡缓缓升高。明明只过去了半个时辰多些,她却感觉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身上半敞着的棉衣似乎已经不保暖了,寒意自心底一路升起来,冷得她不断打颤。
直到那老者率先割断半截绳子,伸手在她已经重影了的眼前晃了晃,小心翼翼问道:
“女娃娃,你承诺的天虹呢?”
萧苒无力地点点头,回头望了一眼铁窗旁的玻璃片,见其内的水已结成了冰,便扯着刚刚绑在末尾的一长截稻草,将玻璃片取了下来。
她将缠着的稻草一一解开,而后将冻住的作底片用的玻璃片用力掰开,一截三棱柱状的冰凌便从玻璃片中滑了出来,她赶忙接住,小心翼翼地递给老者。
老者将牢门打开了,她便扶着伤口缓缓起身走出牢中,将放在通道正中间的蜡烛取了回来,递给老者:
“用烛光照着转一下试试。”
她的动静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但许多人却只是对此见怪不怪。挣扎着逃出牢门的人不少,却都无一例外停在了大门外。
相邻的牢房内,一个缺了一只眼的年轻小伙子听着老者喊了许多日的天虹,倒是颇有兴趣地凑过来。他新奇地看着老者拿着手中的冰凌,在烛光下缓缓转动,直到某一个角度下地上仿佛映出了半截彩虹。
小伙子赞叹了一声,却见那老者近乎疯狂地扒开了地上覆着的稻草,那彩虹便更清晰地投在了地上。他另一手将冰凌小心翼翼地捏着,不敢用力,也不敢与蜡烛靠得太近,只怕它碎了化了,将地上那半截彩虹一并带走。
老人低头望着彩虹,脑中浮现出他这辈子最美好的那些时光,那些遥远到模糊、模糊到他以为已经麻木了、已经忘记了的时光,原来还清晰地埋藏在记忆深处,一经呼唤,便拥挤着喧闹着冒出来,将他重新送回那时那地去。
冰凌一点一点化了,他眸中的希望却留驻了下来,他将手中的蜡烛递给了独眼小伙子:
“老夫走不了了,但是你还能走。今日或许是最后的机会了,你可不能连一个女娃娃都比不过啊。”
他们似乎早便认识,独眼小伙子望着老者眸中久违的光采,仿佛也被感染了,待他见到萧苒已摇摇晃晃走到了大门边,终是起了身,用蜡烛将麻绳烧断,随后回望着其它牢房中的人,哑着嗓子举起烛火:
“还有谁想出来的!”
萧苒朝那边瞥了一眼,重新将注意力回到眼前。
她知道自己坚持不住多久了,也知道如今她仅凭这一点希望勉强支撑着。
明昭怕这些人死,总会派侍卫时不时进来巡视一番,只要她能踩狗屎运将进来的人悄无声息地制服,或许还有逃出去的法子。如今有更多的人愿意加入自是最好,胜算更大了些。
可若是这回倒下,便再没有机会了。
她环顾了一番门边,竟没有看到任何的武器,想来明昭还是更喜欢自己带刑具来,实在有些麻烦。
萧苒躬下身去试图搬起厚实的长凳,可无论如何搬不起来,便只好妥协于杀伤力小了不少的一个大茶壶。
她抱起茶壶半倚在门后,觉得自己可能真的离死不远了,因为她都开始出现幻听了。
一片模糊而摇晃的视野中她努力地盯着沉重的铁门,准备在有人进来时当机立断砸下去。她幻听到的喊杀声、惨叫声似乎变大了一些,伴着身后牢门一扇扇的开启声。
她以余光瞥了一眼,只看到几个尚有余力的囚犯在独眼小伙的帮助下出了牢门,摇摇晃晃朝她走来。
他们一个个形容枯槁、衣衫破烂,四肢也不完全健全,面上身上四处挂着血块与稻草。恍然间她仿佛身临其境地看着丧尸片,电影里的丧尸朝她缓缓的挪过来,在这一片拖拉而虚浮的脚步声中,竟响起了一阵有力而急促的马蹄声。
马蹄声似乎非常熟悉,却又不像幻听,伴着马嘶一路由远及近地停在距她不过三尺的大门外。
这声音清晰而尖锐,像一道闪电伴着雷声刺破夜幕,一瞬间萧苒脑中浮现出了她与燕秋辰初遇的那夜,有他的回忆仿佛给她带来了半分勇气,在一片亮暗交织的视野中她更加努力地集中精神盯着大门。
一阵闷响过后,那门微微一颤,抖落些许尘灰,随后便吱嘎一声,竟真的缓慢地向里打开了。
牢中的人纷纷转过头来,萧苒攥紧了手中的茶壶,用尽最后的力气朝来人头上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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