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姑娘家的方面
待顾北双和常怀远带着一身寒气回到绸缎庄中,已是辰时三刻了。深秋的白昼尚未到来,寒气已将周遭树枝上的朝露凝成了薄冰,孤寂地垂吊在叶脉之下。
他们寻遍了绸缎庄,只见匆忙起身的肖绥和其他人守在灯火通明的西厢房前,她穿得有些单薄,纱裙在晨风中缓缓飘着。常怀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这阵仗还以为是少帅受伤了,赶忙抓着同少帅一起去的兄弟要问个清楚。
顾北双拉住了他,同情地瞥了一眼肖绥:“常兄别急,少帅没事,是那个叫萧苒的姑娘。”
“哦,原来那姑娘叫萧……”常怀远后知后觉地一拍脑袋,想起老福医之前的那个预言,“那她岂不是……”
他望着身影单薄的肖绥,难得地机智了一回,没将话说完。顾北双点了点头,长叹一口气:
“可惜了一个好好的姑娘,被明昭那疯子糟蹋成那样。能不能救回来都不好说,就算救回来,怕也是难以活在世上了。”
从这话里常怀远莫名听出了绕着弯的贬低,他皱起眉:
“顾北双,当着这么多兄弟的面,怎么说话呢?那是少帅的救命恩人,就凭她在小村里救了重伤的少帅送到萦城,你这话就不该说。”
“是是是,也不知道当时是谁把人跟丢的。”
顾北双没料到常怀远会在众人面前落自己面子,精准而快速地反驳了回去,果然将原本就心怀愧疚的常怀远堵得无话可说。站在最前方的肖绥回过身来,淡淡瞧了他们两眼:
“都别说了,今夜大家都累了,早些歇息吧。”
然而她的话并没有几个人听。大家本以为她会是未来的少帅妻子,方才对她的倨傲娇惯处处让她三分,如今她这层身份被萧苒夺了,也就剩个救命恩人的名号,言不正名不顺地站在此处。
肖绥面上颇有些挂不住,努力维持着云淡风轻,心中却早已颇为慌张。待想到那夜明昭那句“你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更是心慌意乱,只希望萧苒能干脆死在房中,落个一干二净。
她忽而想到顾北双的话,心中一下安定了不少,似是飘萍在风雨中寻得了半分落点。
不错,她肖绥不过是晚来几日,那萧苒便是活了又能如何,残花败柳,也配同她争燕秋辰?
正在她心思百转千回时,西厢房的门忽然打开了,一瞬间众人皆把目光投向门口,却是李大夫从中走出。他被众人的关注吓了一跳,赶忙摆摆手:
“天快亮了,少帅让兄弟们都回去好好歇息,散了散了。”
纵然众人心中仍有疑虑,但少帅的话还是要听的,便都各自回去了。肖绥正要离开,李大夫却走到她身边,低声道:
“肖姑娘,少帅请您进去一下。”
肖绥拿不准此时燕秋辰的心思,猜不到他叫她进去会有什么事,心中颇有些忐忑,然而只能点头去了。
十步开外的常怀远犹疑了半晌,见李大夫传完了话捋着胡子要走,脑中总翻来覆去响着顾北双的话。他瞟了一眼西厢房,视死如归地拉住李大夫的手,努力压低声音:
“李大夫,里边那个姑娘……她怎么样了?”
尽管他知道以少帅的耳力,任凭他再压低声音也能听得清清楚楚,但是他实在是愧疚得紧,再不问出口他都要疯了。
尚不说少帅对萧苒有多重视,便是一个普通姑娘,因为他的疏忽落入明昭那种疯子手中,就足以让他后悔万分了。
若姑娘的清白因此毁了,他常怀远万死难辞其咎,实在不行,他愿意娶了她,用余生来慢慢补偿!
李大夫上下打量着常怀远:“参将不必太过担心,这姑娘底子好,虽然失了很多血,又受了凉,只要好生调养,总归是能养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李大夫,您别喊我参将,喊我怀远就行。”
常怀远虽嘴上说着那就好,面上却全然不是一副万事俱佳的模样,看得李大夫替人纠结的毛病又犯了:
“参将,您还有什么事吗?”
常怀远站着,却仿佛如芒刺背一般不安地扭动着,他拼命挠头,薅下一把头发:
“李大夫,我想问问,萧姑娘那个方面怎么样了……”
“什么方面?”
“你懂的,就是女姑娘家的那个方面……”
李大夫看着他挤眉瞪眼的模样,忽然明白了他在说什么,狠狠瞪了常怀远一眼,转身便走了,任他在身后怎么解释也没用,花白的眉毛胡子全都揪成了一团。
少帅啊少帅,你赶紧管管吧!
西厢房内。
肖绥站在门边,隔着半人高的药材架子隐隐看见燕秋辰坐在榻边,面上毫无波澜地沉默着。桌上的烛火微弱地跃动,摇晃的光影下榻上的姑娘安静地沉睡,对她几乎构不成威胁。
打量了一阵房中局势,肖绥决定先声夺人。
“少帅,绥绥适才在外可是说错话了?还是绥绥做错了什么,惹少帅嫌恶了?”她说到一半,忽见燕秋辰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却一时没觉得自己说错了哪句,便继续表演,“绥绥只希望少帅开心,若绥绥在此碍了少帅的眼,绥绥走便是,绝无半句怨言。”
她不知道燕秋辰事实上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注意力都落在了外间常李二人的对话上,听到最后脸色已经黑了一半,语气也不甚客气:
“架子上搭了一套衣服,你去拿来替她换上。”
肖绥在门边瞪大了眼,她万没想到燕秋辰唤她来竟只是为了服侍萧苒。
她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方从明昭身边接了这个任务,求的是一次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而非一直屈居人下一辈子做一个奴婢。
肖绥伸手自架子上取下那套藏青色的新衣抱在怀中,一模便知那是以上好的丝绸织成,又嵌了最暖和名贵的扬州毡,心中顿时涌起滔天的恨意。
她来了绸缎庄数日,洗漱浣衣无人服侍便罢了,身上的纱衣本就不能多洗硬搓,她又无暇细洗,穿在身上已经有些褪色。
原以为是燕秋辰心思粗犷、事物繁忙并未留意到这些细节,可如今看来,他倒是闲的很,闲到能为其他姑娘提前做了衣裳。
肖绥敛眉抱着衣裳走到榻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姿色平平、布衣褴褛的萧苒,心中有了主意。她回身望向毫无动作的燕秋辰:
“少帅,您不出去回避一下吗?”
以防事败,她总随身带着一种无色无味的奇毒,只消自己控制好剂量,一勺便可置人死地。只要燕秋辰离开厢房,彻底除去萧苒这一竞争对手简直易如反掌。
然燕秋辰只是淡然站起了身,丝毫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肖绥面露难色,小心翼翼道:“少帅,怎么说人家也是个姑娘家,您不出去,对姑娘家的名声不好。”
名声,又是名声。女子就是麻烦。
燕秋辰回想起顾北双和常怀远二人的表现,觉得自己最好得尽快解决这个问题。但眼下无论如何不能走开,便只将房中唯一的灯吹了:
“好了,换吧。”
房中一瞬间暗无天日,但窗外却已是天光微明。由于卧榻正在窗边,微微的光恰好够肖绥视物,她拿不准燕秋辰能否看到她的动作,回过头去又只见得一个漆黑的身影钉在她身后,昏暗中令人心惊胆战。
她无法,只能轻轻掀开被褥,一眼便见得薄薄的里衣下,昏迷的萧苒腹部结结实实缠了数圈纱带,鼓鼓囊囊的,隐隐地透出草药的辛辣来。
肖绥心中有了主意,左手轻轻朝那好不容易止住血的伤口伸去——
“小心。”
身后果然传来冷冷的提醒,听得肖绥在心中冷笑。吹灯不过是为了避嫌罢了,燕秋辰明明就什么都看得见。她总算歇了杀人的心思,压住心中的妒意应道:
“抱歉,才刚适应,有些看不清,绥绥会多加小心的。”
她将新衣放下,一点一点去解开萧苒里衣的系带,不由得又起了旁的心思,便在扶起萧苒时故作讶然地倒吸一口凉气。
果然燕秋辰立刻紧张道:“怎么了?”
“没、没有……”肖绥的语气带了点藏不住的惊吓,又带了点收敛,将欲言又止发挥到了极致,“只是看到萧姑娘肩上颈下、腋下腰间都有淤青,实在是心疼……”
她几乎将能说的都说了,就差直接说萧苒已无了清白,肖绥不信会有哪个男子会对此没有感觉。
男人都是这样,嘴上再如何说着不在意,终究还是会成为心中的一个疙瘩,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变大,横亘在二人之间。
身后果然传来了片刻的沉默,肖绥为萧苒换着衣裳,心中颇为得意,连带着这一件新衣也顺眼了不少。她换好了衣裳,正要依次从里到外将这新裙系好,身后燕秋辰却递过来一样物品:
“这是活血化瘀的药膏。”
他的声音听起来温柔而毫无芥蒂,一瞬间令肖绥忘记了话语的主人是谁。她取了药膏,沿着萧苒身上细腻而丰腴的曲线涂抹起来,昏暗中仍能感到燕秋辰的目光专注而温柔地看过来,却是透过她落在眼前的姑娘身上。
手中的药膏化开,变成厚厚的一抹清凉渗入她的指缝,肖绥一时不知作何感想,心中有一种她不愿承认的歆羡微妙升起。只好沉默地擦完了药膏,为萧苒系好了衣裙便告了辞。
走出西厢房时天光已是大亮,肖绥轻声掩上门,将眸中许久未现的柔软一并掩去。
既然燕秋辰的温柔注定不属于她,那她也不必再徒劳无功地留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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