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只要自己不尴尬, 那么尴尬的就是别人。
婉婉的字不好看这事其实在亲朋好友,熟悉的圈子里也不算什么新鲜事儿。
婉婉功课做得好,人也机敏聪慧, 虽是女子,可学究却觉得这位学生日后必有所成。
所谓有期望才会有要求, 学究看婉婉那哪都顺眼,唯独这字被气得倒仰。
如此她小时候经常因为字丑而被女学究罚写字抄书, 可无论罚多少遍,写多少字,甚至还被罚过抄十指厚的书,她整整抄了一个月,最后更是边写边哭着完成的。
可即便是如此, 那张牙舞爪的婉式字体依旧没有得到半分改进。
学究还乡时, 仍然对此事耿耿于怀, 可婉婉是真的尽力了。
婉婉觉得写字这事,也还是很看天赋的。
丁嫣柔就是知道婉婉的字不好, 丑得脱颖而出, 所以见她想要躲,才故意把她叫住, 架着她也要写福字。
尤氏刚死,府里就大操大办春日宴, 合府上下一派喜气祥和之景,仿佛前她母亲的死从来就没发生过。
没有人记得尤氏, 更没有人愿意提起尤氏, 她更让她心寒的则是父亲长宁侯, 尤氏死后, 庄氏特意为长宁侯又纳了两个美妾, 以此来转移长宁侯的注意力。
可尤氏尸骨未寒,那个狠心将她杀死的男人却夜夜做新郎,而她明母亲离世,却不能难过,不能哭闹,也不能带孝,只当是死了个下人,阿猫阿狗似的什么玩意,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强颜欢笑。
丁嫣柔心里有恨,可她一时找不到丁怀柔的岔,拿她最好姐妹出气,也算是暂时的满足。
婉婉能够清楚听到来自周围贵女们隐隐低笑声。
她向来正视自己的不足之处,知道她这字的确不好,所以她才知难而退想要规避,只是结果没跑成。
郁司宁性子耿直,见婉婉被人嘲笑,当即撸起袖子,掐腰道:“都笑什呢,找揍是不是?”
这些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柔弱贵女们谁敢招惹郁司宁,一时间都不敢冒出声来,可这也只是恶治,治表不治本,大家伙表面不说,心里和背地里该笑话还是要笑话。
婉婉都能够想象得到,这事都用不上等到明天,这些小姐们只要一踏出长宁侯府的门槛,她写字又丑又难看这事,便会被添油加醋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覆盖整个上京城的贵人圈。
那么他们容家世代簪缨,父亲和哥哥积累的一世英名,也将要在她这毁于一旦……
婉婉正想着,丁怀柔却接过婉婉手里的笔,在婉婉福字旁边的空白处,也写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福字。
原本这些人还都只是笑话婉婉,可当丁怀柔也写成这样后,众人从嘲笑转成了疑惑不解。
柔姐姐的字在上京城里是出名的灵气娟秀,婉婉自知其短,所以扬长避短,她几乎不在外人面前写字。
但丁怀柔的字可堪称一绝,当年一副藏头诗还拿下了诗会的首冠,如此她这样写,自然没有人会认为,是她的字丑成这样,而是在想她为什么要故意写成这样?
丁怀柔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笑道:“既是集福就该有这世间的千姿百态,形态各异的福字,才算得到完整的福气。”
她是信口胡邹的,可经她这么一说,众人都仿佛是受到调拨了一般,很是赞同的齐齐点头。
而婉婉,也当然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那个和丁怀柔一样,为了小小公子的福衣,故意把字写丑的其中一位。
这时郁司宁也在宣纸上写了个飞扬的福字,那福似乎是只会武功,能舞刀弄剑的福,不像女子更似男儿。
婉婉就这样轻而易举的下了台阶,后面有贵女为了巴结丁怀柔,也模仿着故意把字写丑。
丁嫣柔气得又咬牙,又跺脚。
明明就是人前出丑被众人笑的事,怎么就这么容易就被化解了呢?
“你长姐可真厉害。”
这时洪箐箐从不远处走过来,她方才一直看着这边的动静,知道丁嫣柔是故意让容念婉出丑。
如今翊王妃悬而未定,翊王又传出已有心仪人选,她认为,最有能力与她竞争的,整个上京城中便只有容太傅之女容念婉。
且颐园游会那日,她当众引走她精心安排的蝴蝶,成为众人焦点,从那一刻起,她便将容念婉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敌人的敌人便是天然的盟友,她看着丁嫣柔气急败坏,愤愤离去,不动声色的悄悄跟了上去,“需要帮助吗?”
“不如我们结盟,一起对付讨厌的人?”
-
虽然柔姐姐当众替婉婉解围,这事得以十分体面的化解。
可婉婉还是觉得她今天是磕搀给磕搀开门,磕搀到家了。
于是从回来就一个人闷在屋里,就是大丽花和大菊花来找,也无动于衷。
婉婉一个人把头埋在被子里,她今日穿了一身水蓝色衣裙,头上带得头面是母亲的那套珍珠水晶镶嵌的珠钗戴套,而那工整发饰被她弄的有些歪,头发也有些凌乱,可她全然不理。
她所有的情绪都在白日里那个福字上,小姑娘越想越觉得难过,越想越觉得丢人,她担心有眼尖的看出真相,从此以后她就是上京城写字最丑得姑娘。
想到这,婉婉不禁在被子里发出一声“呜咽”哀嚎,然后手脚并用的,用力拍打着床榻,直到真的憋闷的喘不过气来,才把头从被子里拿出来,露出一颗毛茸茸凌乱的脑袋,大口大口的喘息。
高湛来时便撞见这样一幕,小姑娘气呼呼的拿自己的头和被子撒气,那模样活似个没鱼儿吃,闹脾气的小猫。
“在气什么呢,这么认真?”
那声音低沉悦耳,带着淡淡好闻的菩提香。
不知何时站在了屋里,婉婉听到熟悉的声音,这才止住了想要继续的动作,眸光移去,果然便见是那长身玉立的男子,出现在她眼前。
“仙人你总算来了!”她倏坐起身,似乎见到仙人,所有的烦恼都可一扫而空。
“您这么久都没来看我,我还以为您再也不来了呢。”
自从她扎耳洞那日,他出现为她上药,之后一转都已进入四月,他才出现。
小姑娘的话明显带了几分哀怨。
高湛最近忙着很多事,还出了趟远门,分身乏术。
他刚想说声抱歉,结果那个毛茸茸的小姑娘却替他解了围。
“仙人是去闭关修炼仙术去了吗?神仙的仙术,若不常常修炼也是会遗忘的吧?”
这倒是叫男子一时也不能说他方想要说得解释实话。
而婉婉其实也并不是很在意他到底干什么去了,见他不语,便是默认了。
“不开心?”男子很巧妙的转移话题。
他刚回到上京城便来看她,所以还并不知白日里发生的事。
提起自己的伤心事,婉婉委屈的带着鼻音,她道:“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这话说的果然没错,仙人,我现在就正在徒伤悲。”
她将白日里在柔姐姐家发生的事简略的说了一遍,这简略自然是丁嫣柔故意让她出丑她没说,只说了阴差阳错自己被迫当众写字出丑。
说完她眼泪汪汪的看向那静静听她讲话的男子,吸了吸不争气的鼻子。
她在等着他的安慰。
结果高湛却并没有安慰她的打算。
“你的字其实可以写得很好,只是没有遇到对的人。”他清俊眉角微微上扬,一双凤眸漾着柔光,淡淡道:“可幸你遇上了我。”
婉婉之所以字丑,一半是先天遗传了母亲苏氏,另一半则也是因为小时候家里请得那位女学究。
女学究相当严肃且眼里容不得沙子,这虽是尽心尽责的好事,可有时太严厉也会适得其反,婉婉就是在学究的否定和呵斥中,渐渐没了信心。
人一但否定自己,即便是天赋异禀也会变得平庸。
婉婉不可置信道:“仙人难道也会写字?”
她的意思并非是怀疑神仙不会写字,而是觉得仙人已经这样厉害了,怎么还能事事都这么完美?
可男子以为自己是被质疑了,如此走到书案前,提笔在宣纸上,龙飞凤舞的写了一首诗。
婉婉紧随其后的跟过来,正好赶上仙人最后一笔,那铿锵有力,气势恢宏字迹,犹如一条飞龙,一跃腾空,直入九霄。
“教你可还及格?”
他语气状似谦虚,实则却底气充足。
纸张上淡淡墨香充斥着婉婉鼻息,而那龙飞凤舞的字却不断刺激着婉婉的大脑。
她毫不犹豫的抱拳,高昂叫了声:“师父!”
就这样,婉婉在师父的安排下,先练习笔画,一撇一捺,横平竖直。
婉婉在书案前认真练习,可小姑娘就是这样,反复重复写着一样的字,总会觉得闷。
烛光映在她白皙脸颊上,婉婉恍然抬头,便见依窗侧坐的仙人,一半侧脸映着烛光,一半侧脸隐于黑暗。
可就只是这半边脸颊,就已经极精致,俊美好看。
说好了是练习笔画的,结果小姑娘不知不觉中,竟拓着对面男子模样,在宣纸上画起仙人的小相来。
那灼灼目光让人想忽略都难。
高湛察觉她在溜号,一抬头便对上小姑娘一双痴痴呆呆的眼眸。
被抓个正着,婉婉犹如做错事的孩子,倏得低下头,结果男子已经起身,缓缓向她走近。
她想要拿个什么东西,把那溜号的作品给遮住,可男子身高腿长,还未等她遮掩,就已经为时已晚。
她垂眸不敢正视他的眼睛,那眼神飘忽,闪躲不定,高湛一看便知有猫腻。
他看向宣纸上,一排排工整撇捺的旁边,有一极不合群的画像。
不过几笔简单的线条,便勾了出了他的模样,每一笔似乎都入了心,带了灵性,将他方才坐在窗下的情景完美复现。
“好玩吗?
他目光上移动,对上小姑娘窘迫表情。
婉婉此刻心口慌乱极了,而此次乱跳不同于仙人给她耳垂上药时的那种莫名奇怪乱撞感觉,而是做坏事被抓包,担心害怕被惩罚的窘迫。
“总是反复写笔画,我写不下去了嘛。”在这种时候,狡辩是人类自我保护的本能。
婉婉本能的保护自己,为自己的溜号找借口。
写不下去就画他的画像?
高湛觉得这有点谬论。
“基础不打好,何谈以后。”
他严厉起来,并不亚于婉婉儿时家里请的女学究。
婉婉忽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错付了人?
可是仙人的字实在是太绝了,婉婉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字,就是书法大家也不能并论。
婉婉咬唇,想着那龙章凤姿的字未来将出自她手,一咬牙便也忍了。
“可是我就是真的写不下去了,仙人您就让我写会字,换换脑子。”
“就一小会,好不好?”
她真的别无所求,也不偷懒,只求别再让她练笔画,她真的都快写吐了。
小姑娘可怜兮兮的样子,若再让她继续,下一瞬怕是就要哭了。
男子提笔在宣纸上利落写了“容念婉”三个字,道:“那就练习自己的名字。”
婉婉意外又惊喜,他板着脸,极不好说话的样子,她原以为他是不肯的。
高湛的字大气恢弘,与小女儿家一朵一朵似花般的簪花小楷很不一样。
婉婉将宣纸印在字迹上,以字帖的形式临摹。
可她多变的脑袋,忽得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她看着宣纸上,“容念婉”那铿锵有力的三个字,有点不开心。
“仙人知道我的名字,可我至今还不知仙人您的名字呢。”
她忽又想起,神仙似乎不以名字自称,而是以仙号,所以她继续问,“仙人的仙号是什么呢?”
“南淮。”男子淡淡回他,月光顺着窗柩,淡淡洒在他的肩头。
“南淮仙人?”婉婉自兀嘟囔着,“好好听的仙号。”
她说着,在宣纸上极认真工整的写下“南淮”二字,拿起来问向高湛,“可是这个南淮?”
赶巧她写对了。
男子淡淡“嗯”了声。
婉婉说:“仙人可写下您的仙号,我好来拓写练习?”
她觉得自己的字丑,不及仙人万分之一。
男子却并不在意,不紧不慢的落下茶盏,慢悠悠道:“不用,你这个写得便很好。”
对于写字,婉婉这次是下了苦功的,她发誓一定要练好,再不在人前丢怯。
可万事都不是一撮儿就的,外面敲起清脆梆子声,已经二更了。
男子起身,落了她手里的笔,“太晚了,练字在于精,不再于多,明再练,不可劳累。”
以前她被罚抄书,可是整整一夜不睡,挑灯熬油的抄,甚至抄不完,父亲和哥哥也跟着一块帮她抄。
所以在婉婉的认知里,什么勤能补拙,悬梁刺股,要想做成什么事,不睡觉是最基本原则。
高湛却叫她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日再写。
临走时,小姑娘有些慌,“仙人明日还会来吧?”
他一走,便是连个招呼也不打,许多日不见人影,虽然婉婉觉得这倒也没什么,因为她也挺忙的。
可眼下这不是相中他的字了吗?
若人走了,这一手好字可就到不了手了。
男子心口有一瞬莫名悸动,他望着那个满是期待目光的小姑娘,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不高兴?”
他临走时送了两只小兽给她玩,如此他以为这段日子她会很开心。
婉婉说:“那倒没有,我过得还是很开心的。”
有些人,问得时候是想要得到那两个小兽送出去后的正向反馈,可当小姑娘没心没肺的说她很开心,压根就没想过他,那莫名的失落感又涌上心头。
当真是纠结极了。
不过提起这段时间的事,婉婉最想要说得当属院子里那两只被她养得膘肥体壮的大丽花和大菊花。
她骄傲的说:“我这段时间样了两个古灵精怪的小家伙,着实有趣。”
“只是那两只小家伙哪都好,唯一不好的是,它是翊王的。”
那一瞬男子眉角几不可见的抽了一抽,他神色从容又淡定,可语气却是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紧张。
“翊王——有什么不好?”
“翊王并没什么不好的。”小姑娘真诚回答。
男子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结果有些人说话大喘气,接着上一句又道:“他的确没有什么不好,还有好多人都崇拜他,可我不知为什么,只听到这个名字就打心里抵触。”
“也许,他上辈子是我的仇人吧。”
高湛……
作者有话说:
婉婉:我喜欢小兽,可就是不喜欢小兽的主人,没有任何理由。
高湛: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心都被伤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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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府来了位远房表小姐,生得是敏秀瑰丽,婉婉有仪,引得世子爷神魂颠倒,非要娶她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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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她躲过了世子,躲过了太子,却没躲过当朝摄政王。
帷幔深处,春和呜咽着求饶:“舅舅……罢手好不好?”
谢景明轻柔吻去她的眼泪:“休想!”
从那日初见开始,他已是欲罢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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