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铁锤被杀
四十三铁锤被杀
说起铁锤被杀，那是在珍珠婚礼结束后的第二天，这一次，我是无论如何也救不了它了，原因是它在婚礼上啄了一个六岁的小男孩，啄一下本没有什么，但是，铁锤飞起来啄在了小男孩的脸上，当时我并不在场，因为铁锤是我养大的，比起别的鸡，它不怎么怕人，而且体格健壮，看上去比较威猛，小男孩追着铁锤玩，铁锤怒了，回身啄他，就一口小男孩的脸被啄破了，鲜血直流，大人们说，铁锤本是打算啄眼睛的，被小男孩的手挡了一下，幸好啄在了脸上，否则，麻烦就大了，至于他们为什么说铁锤是去啄眼睛，而不是别的地方，他们说，鸡跳起来就是啄眼睛的，因为眼睛更像豆子，比较吸引鸡的注意力，至于这有多少可信度，我也不知道，反正铁锤飞起啄人是比较危险的，甚至比狗咬人更危险。
那天天刚亮，我正穿衣准备上学，爷爷早已穿好衣服，坐在炕边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
“今天就把铁锤杀了。”爷爷的语气很平静，也很遥远，仿佛从地狱里传来一般，他的背影在朦胧的晨曦中模糊不清，我仿佛被电触了一样，僵在那里。
“这鸡不能养了，再养就真出事了。”爷爷继续说，并没有理会我，“你奶奶说，趁你上学的时候杀掉，我想了想，还是告诉给你，你也长大了，要明事理。”
我知道铁锤这次在劫难逃，但是我没有想到这么快，虽说，我心里早有准备，但是当事情真正到来的时候，还是粉碎了我心中那万分之一的侥幸。
“能不能不杀，”我用颤抖的声音问爷爷，仿佛要杀的是我一样。
“这是没有商量的，我只是给你说一声，免得你放学回来撒泼打诨。”爷爷的口气平静而坚定。
“把它拴起来。”我依旧作着无望的祈求。
“怎么栓，拴起就没事了？”爷爷在炕边响亮地磕掉烟斗里的燃烧过的烟叶，又往里面塞入新的烟叶，“除非把它翅膀也剪短，那还是鸡吗。”
过了一会儿，爷爷见我还杵在炕上，就催促道：
“好了，上学去吧。”
说完爷爷就下了炕，向窑外走去。
“爷爷，”我急忙大呼，“先等等。”
“等什么？”爷爷回头问，“你上学去，我要干活去了。”
听到爷爷的回答，我的心稍稍放松了一下，但我还是飞速穿好衣服，甚至连鞋都没有穿好就冲出门去。
“铁锤，铁锤，”我在院子里大声的呼唤它，好一会儿，都没有铁锤的身影，要是以往，我这样唤它，它早就来到我身边，我甚至从谷仓里抓出了一把玉米，别的鸡都过来啄食，但是就是没有铁锤的身影，我开始怀疑是不是爷爷已经杀了它，想到这里，我的心仿佛被什么揪住了一样难受，喉咙里仿佛堵了一块石头。
太阳已经升起了，时候不早了，来望已催促了我三次，我告诉来望，让他们先走，我晚一会到，来望他们走了，我还在四处寻找铁锤，可是依旧没有铁锤的身影。
“铁锤，”我开始在院里院外发了疯一般寻找。
就在我一声声绝望地呼叫中，忽然，身后传来了一阵翅膀煽动的声音，那声音很响，很焦急，我一回头，是铁锤，它正从我身后的山梁飞下，那震动的翅膀仿佛雄鹰在追赶野兔似的有力，我眼含泪水看着它，它稳稳地落在我跟前，我弯下腰抚摸着它，它的羽毛冰冷柔软，我转身从谷仓里抓出一把玉米，撒在地上，看着它一粒粒地啄食，然后又抓了一把麦粒和一些黑豆，不一会儿它就吃饱了，我抚摸着它，泪珠大颗大颗的从我脸上滚下。
“铁锤，乖乖的。”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千言万语，最后说出口就只有这一句，铁锤只是站在我跟前，任凭我抚摸。
早晨的天气很冷，我的手都要被冻僵了，但是我还是执意抚摸铁锤的全身，甚至它的鸡爪，铁锤很乖，我抚摸哪只鸡爪，它就抬起哪只，自从它长大后，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抚摸过它了，我抚摸过它硕大，甚至有些紫红的鸡冠，它的眼睛稍稍闭了一下，随后又睁开，在它圆圆的眼睛里我看到了自己的样子。
“铁锤，记住我了吗，我就这个样子，头发是黄的，黄毛，很好记。”我哽咽着说，随后，我又抱了抱铁锤，它很重，我也很久没有抱它了，它的嗉囊鼓鼓的，然后小心地把它放在了地上。
“铁锤，我走了，”我擦了一下眼泪，然后出了院门，铁锤也跟了出来，站在院门前看我离去。
我走了几步，然后又忍不住回身抚摸了它一下，最后，我起身，眼泪止不住的流下。
“铁锤，乖乖的。”这是我对铁锤说的最后一句话，然后我发了疯一样的冲下小路，泪水像决了堤一样，耳旁的风声呼呼作响，打在脸上像刀刮一样，我的喉咙里像塞了一块破布，堵塞地使我十分难受，我放声大哭起来，哭声和风声一同灌入我的双耳，像风雪夜里有人模糊不清的呜呜咽咽。
到了学校的时候，太阳已升的老高，这是我上学以来的首次迟到。
那天，我的意识一直处于一种游移的状态，老师讲的话，我一句都听不进去，同学们的追逐打闹，就像电影一样，而我是电影之外的，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挨到了放学，我的脑子里都是铁锤的身影，它从小长大的那些场景都在我的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历历在目，它是我的伙伴，它的强悍，它的顽皮，它的偷吃，甚至懒惰，都是那么的珍贵，从今后，我再也看不到我的伙伴了，我们再也不能嬉戏了，我的心仿佛被带离了我的躯体一样，变得木讷愚笨。
铁锤被杀后，一连好几天，我夜夜梦到，有时在梦中就开始哭泣，甚至说胡话，即使奶奶把我叫醒后，我也是迷迷糊糊，第二天，当奶奶告诉我的时候，我是什么都不记得的，后来，奶奶在当地巫神那里要了几张黄表纸，在门口念念有词地烧掉。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对铁锤慢慢的淡忘了一些，只是在我同红柳、灰子和花花游戏的时候，我会忽然定住，因为，我想起了我的铁锤，我会愣神好久，仿佛它就在我的身后，我会不由自主地回头去看，然而什么也没有，我也会忽然抬头望向天空，仿佛它就要从山梁上飞下来一样，我会瞩目等待好久，然而，天空依然缪蓝、高远，我的铁锤，你在那里，直到红柳一次次地趴在我的身上，它温热的舌头舔到我的脸上，我才从往昔的追忆中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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