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得城
天光初起，星子微熄。
距离皋城十里之外的抚远军大帐中，歌酒升平、谈笑阵阵，全然是一副主客尽欢的模样。
随着守卫士兵的高声唱喏，肖铉立刻站起身来，对着左手边一个身材高大、长着鹰钩鼻子的男人说道：“刘统领，这位是我三弟肖淮，这位是我的好兄弟赵佑。”
看着走进大帐之中的两个年轻人，抚远军的统领刘牧眼露赞许之意，拱手说道：“久闻肖三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一表人才。”
听见别人夸奖自己弟弟，肖铉也不客气几句，而是开心地招招手道：“阿淮、子护，快来见过抚远军的刘牧统领和你们的族兄肖忱。”
“没想到几年不见，阿淮已经长得这般高了，”一个样貌温和、面色白皙的男人顿时迎上前去，极为热络地说道：“不是说去接阿滢了吗，她怎么没和你一起进来？”
听到肖忱的话，肖淮砰地一声跪倒在地，用喑哑的声音说道：“是我无能，没有把二姐带出来。”
“什么？！”肖铉悚然一惊，厉声问道：“阿滢她怎么了？！”
待肖淮把事情的原委和盘托出，帐中顿时陷入一片怒火之中。
“何桑这个无耻之徒，简直欺人太甚，”刘牧面色一沉，忿忿不平地说道：“夜明大哥，我们抚远军早已枕戈待旦，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们即刻出兵，踏平皋城。”
“是啊，”肖忱红着眼睛，咬牙切齿地说道：“皋城守军不过五千多人，而我们现在两军汇合，已有八千多人马，足以为阿滢报仇！”
肖铉听罢，强行遏制住了眼中涌上的水雾，紧紧握着双拳，骨节也已泛起了骇人的白色：“好，我们即刻出发。”
刀锋冽冽，斧钺相交。
在一片杀戮声中，肖铉带领的叛军虽然死伤不在少数，但与常年未经战火的皋城守军相比，还是胜出了不少。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鏖战后，肖铉和刘牧将战线推进到了距离城门不足五里的地方。
然而，就在此时，皋城守军的阵中突然打出了撤退的旗号。
肖铉担心对方有诈，便停止了进攻，命令众人在原地休整。
正当大家部署下一步的作战计划时，守卫的士兵突然来报：“肖公子，外面有个自称邹奉的人，说是想要求见您。”
“邹奉？！”一听到这个名字，肖铉顿时怒不可遏，拿着长刀就往外冲去。
“他不是被关在大牢里了吗？！怎么会来这里？！”赵佑眉峰一扬，不可思议地向肖淮问道。
肖淮长眸微眯，语调阴沉地说道“这多半是何桑耍的花招，我们过去看看。”
片刻之后，待众人来到营地门口时，邹奉正穿着一身沾满脏污的锦袍，鬓发散落地来回踱步，早已没有了平日的俊逸风流。
见肖铉等人出来，他膝盖一弯、跪伏在地，悲声说道：“求夜明大哥救救我家人的性命！”
“救你们？！”肖铉怒极反笑，大声呵斥道：“你们邹家为了苟且偷生，逼死了我妹妹，现在居然还有脸来求我？！你先把滢儿的命给我还来！”
说罢，他抬起手中的长刀，就要狠狠往邹奉头上劈去。
“大哥！”肖淮见状，眼疾手快地抽出腰间长剑，架住了肖铉凌厉的攻势：“邹明之所以逼死二姐，就是为了将邹奉从牢中救出来。眼下，他既然能出城来到此地，必是何桑的计谋，不如我们先听听他究竟想说些什么。”
听到肖淮的话，肖铉缓缓松开刀柄，攫着邹奉的双眼吼道：“说！何桑让你来干什么？！”
“他想让我来劝夜明大哥绕道而行。他说，要想拿下宣州，最重要的就是攻打庐阳，又何必在皋城浪费时间、延误战机。”
“我就不绕道又如何？！”
“他说……如果你不肯绕道，便要杀我邹家几百口人的性命陪葬。”
“我与邹家已经恩断义绝，你们要死便死，与我何干！今日，我还偏偏就要破了这皋城！”
“滢儿的事，我愿意一命还一命，”邹奉的面色一片惨白颓败，沉声哀泣道：“但我邹家上下，多的是无辜之人，还请夜明大哥垂怜。”
“你的命能抵得上我二姐的命？！”肖远双目圆睁，义愤填膺地骂道：“依我看，咱们不如把他杀了，然后将尸首直接给何桑送回去！”
“阿远！休要胡言！”肖淮蹙眉呵斥了一句，转头说道：“邹奉，你的家人如今都在何处？”
“全都……被何桑抓入了府牢之中。”
闻言，肖淮思忖片刻，眼波一转道：“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可以不用耗损兵力，就将皋城收入囊中。不过，此事还需刘统领相助。”
刘牧闻言眉峰一挑，轻甩袍袖道：“海楼若有此等妙计，去做便是，我一定全力配合！”
“刘统领爽快，”肖淮神色冰冷、沉声说道：“那就请刘统领从麾下挑选十位高手，再带上十辆推车，随我和子护、阿远、霍璟一同进城。”
巳时三刻，皋城太守何桑穿着一身厚重的盔甲，背手站在高高的城墙之上。
“大人，对面有人过来了！”
听到士兵的禀报，何桑匆忙眺目看去，就见邹奉被捆得五花大绑，正由十几个叛军押解而来。
他心中一慌，急忙高声唤道：“快！弓箭手就位！”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从城楼下响起：“何大人，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何桑微微一愣，立刻伸头望去，就见肖淮正仰着脸，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原来是海楼啊，”何桑面色一变，极为热络地说道：“想当年我去郢都朝见之时，你和子护的盛情款待，让我至今难以忘怀。”
“哪里哪里，我与何大人一见如故，自是要以心相交的，”肖淮眉眼弯弯，满脸真诚地说道：“所以，看在您的面子上，我方才已经说服了兄长绕道而行，不再攻打皋城。”
“当真？！”何桑目光一亮，随即沉下声音说道：“那不知……夜明兄可有什么条件？”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肖淮轻提嘴角，语意中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味道：“我们的要求，其实很简单。一是，邹家的家产充公，其中一半我们要用带来的这些推车拉走；第二，邹明逼死了我的姐姐，我要亲自去牢中取走他的性命。”
“等我带着邹明的尸身和财物从城内出来，我兄长会即刻绕道而行，”见何桑一脸踟蹰的模样，肖淮伸开双手，坦坦荡荡地说道：“若是何大人不放心，尽可让人过来搜身。我们十几个兄弟为了以示诚意，无人携带兵器前来。”
“那……”何桑也不再推辞，朝左右挥挥手道：“我可就得罪了。”
士兵们听到命令，顿时一拥而上，在肖淮等人身上细细翻找起来。
一阵兴师动众的检查之后，何桑终于不疑有他，打开城门将众人放了进去。
城守府的大牢内，何桑在侍卫的保护下，领着肖淮等人一路往前走去。
所到之处，犯人的唾骂声、哀求声不绝传来，刺得耳膜阵阵生疼。而何桑俨然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熟视无睹地行至肖淮身边，赔笑说道：“海楼，我们商量一下，邹家的家产你我四六切分如何？”
“何大人呐，想当年我肖淮也是个腰缠万贯、挥金如土的闲人，自是不会跟你计较这点小钱，”肖淮感慨地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可如今我要帮兄长养兵，多少钱都不够花的，所以只能锱铢必较啊。”
听到肖淮的话，一向爱财如命的何桑却没有再开口讨价还价，反而认同地喟叹道：“这年头，当官的、起兵的、做百姓的，谁都不容易。罢了罢了，那我们就按五五切分吧。”
他的话音刚落，一旁的狱卒就恭恭敬敬地说道：“大人，这就是关押邹明的牢房了。”
“打开吧。”
闻声，厚重的铁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刺鼻的血腥味顿时弥漫在昏暗的牢狱之中。
“肖海楼！怎么是你？！”见到来人，满身血污的邹明倏地抬起头，不可思议地出言问道。
肖淮勾唇冷笑，居高临下地说道：“昨日你逼死我二姐，今日你就沦为别人的刀下鱼肉，也是够可笑的。”
“你们……怎么会在一起？！”邹明的目光在肖淮和何桑之间反复逡巡，突然心头一滞，面色惨白地问道：“我家奉儿呢？！你们把我家奉儿怎么样了？！”
“你说邹奉啊，”肖淮眸中戾气暗起，拖长语调说道：“当然是……被我杀了。”
“你？！”邹明绝望地挣扎着，一双血红的眸子怒瞪着面前的男人，用嘶哑的嗓音哭喊道：“逼死你二姐的人是我！要杀要剐冲着我来！为什么要杀死奉儿？！”
“好啊，既然你想死，”肖淮凝眉嗤笑，目光中淬着怨毒的光芒：“那我便成全你。”
说罢，他从何桑手中接过长剑，刃芒疾闪间，狠狠刺穿了一具温热的胸膛。
“肖海楼……你…”何桑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穿胸而过的长剑：“你……杀我……？”
肖淮眸色阴沉，露出了一个极其妖冶的笑容，启唇喝道：“动手！”
一时间，跟在他身后的赵佑、霍璟等人立刻掀开头上的斗笠，挥动起手中的兵刃，疯狂收割着敌人的性命。
刀光纵横，血肉横飞。
在一片杀戮声中，何桑的侍卫被先后斩落在地，沦为了皋城之争中微不足道的牺牲品。
“狗东西，害死我二姐，看我不把你碎尸万段！”待战斗结束，肖远嘶声大喝、手起剑落，猛地砍下了何桑的头颅。
寒芒划过，肖远抬手待要再砍，却被肖淮一把拉住：“阿远，现在不是你泄私愤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赶紧迎大哥进城，接管府衙！”
“没错，只要大军尚未进城，就还有变数，”赵佑眉峰紧蹙，沉声说道：“海楼，我和阿远马上带着何桑的头颅冲出去，迎接夜明大哥进城。”
“好！”肖淮点点头，肃着面孔说道：“那我和霍兄带人去接管武库，晚些时候与你们在城守府汇合。”
待一切部署妥当，肖淮刚要跨出牢房大门，就听得邹明在身后喊道：“肖淮！你不是要杀我吗？！你怎么不杀了？！”
“我不杀你，是因为你虽然可恨，但平日里广施恩义、赈济灾民，尚且罪不至死，”肖淮凤目冰冷，锋锐尽显：“不过自今天起，你邹家与我肖家便恩断义绝，此生不复往来。”
“肖淮，我不需要你手下留情！奉儿死了，我也不要活了！你把我杀了吧！”
“邹奉没有死。”
“你……你说什么？”
“他没有死，等我兄长接管皋城后，他就会过来带你离开。”
说罢，肖淮与霍璟对望一眼，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纷涌不绝的愧疚、失而复得的喜悦挣扎着涌上邹明的心头。他瘫坐在地，终是无法抑制地痛哭出声，仿若祭奠着失去的清名和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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