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一.故计
她听不见旁人的呼喊声,只觉得眼涩难忍,却不见有泪堕下。
前世她到赌场中寻找哥哥,意外死于枪击,只一刹那便夺了性命,根本来不及多想,又如何感受过这样的真实的死亡场面
那光霍霍冷嗖嗖的刀锋离她咽喉不过一指之隔,悸慑失绪之际,她只觉咽梗难舒,满身的皮骨都颤了起来,分明是玄冬节序,却是满身汗下,寒浃肌肤。
直到黑暗中那一只带着些许温润气息的纤长手指轻触刀锋,宝刀铿然落地,她那幽幽出脱了顶阳骨的三魂才昏昏归来,寒噤一颤,怔怔地望着眼前之人出神。
那长身玉立的少年此刻就护在她身前,一袭雪狐裘沐浴在月华之下如清波郎然,不知怎地,望着那不过咫尺之遥的背影,陆欺欺心中蓦地一紧,双指竟如抓着根救命稻草一般,奋然扯住他的衣角,将身形藏入他身后。
她颅内里一片空荡,在绝对的暴力面前,竟琢磨不出任何法子与眼前凶神恶煞的二人斡旋。
毕竟只是个色厉内荏的小姑娘,再如何苦会插科使砌,又哪里应付得来这样的亡命之徒?
他暗自感喟不置,向面前的男女问道:“二位要杀一个小姑娘,犯得着如此大张旗鼓么?”
话音未落,这厢一双男女便齐齐向那厢一双男女递上了目光,只是不知怎地,在那二人看清了陆欺欺身前所立之少年的样貌之后,面上竟都情状大变,似是被那张俊逸的面孔惊得口眼喎斜,久久不得只言片语。
面面相觑之下,那二人仿佛见了鬼,两手将拱不拱,跋前踕后,结舌难言之际,也不知在计较些什么,只是咧着嘴支吾道:“你……你……”
“我?”他不禁冷笑,“我还没问你们是什么来路,你们反倒盘诘起我来?”
那女子面色仓惶,听得他这么一说,转为满腹狐疑,与那名男子互递了个眼风,发现对方也是一副活见鬼的表情。
二人眉来眼去,眉语了数个来回,还是那女子率先沉不住气,转过身来,舌钝齿短地向着陆欺欺身前之人试询道:“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
狗娃眉梢上扬,向前一步道:“你可是认得我?”
这……她要怎么回答?
咋舌的女子将目光转投向那位如缄口不言的男子,在这一来二去之中,他似乎堪破了些许端倪。
这是,失忆了?
只见那凶神恶煞的女子正要有所动作,甫一拨转身子,却被身旁的男子拊掌按住,但听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真的……不记得了?”
狗娃不知他所指为何,但眼下自己毫无端绪,再三思量之下,他轻轻地颔首,默答其问。
非但不记得从前之事,还莫名其妙地被扣上了朝廷钦犯的帽子。
看他们这样子,许是自己的旧相识,说不定能为他答疑解惑。至少让他知道自己姓甚名谁,这样陆欺欺就不会成日把“狗娃”二字挂在嘴边了。
一眼瞧出了对方眼中的畏惧之意,陆欺欺心中委顿不决,这二人是好是歹暂且不明,可眼前之局势,她,加上狗娃,很显然不是双拳敌四手这么简单。
狗娃不置可否,迫不及待地反问他:“你们可是认得我?那我叫什么名字?”
“你叫……”男子思忖片刻,吞吞吐吐,却是面色一变,纳头施揖,朗声向其道:“公子,请恕罪,恕属下来迟一步!”
话音方落,他一双膝盖毫不犹豫地向着眼前的少年跪了下去。
那女子诚惶诚恐,也照猫画虎地学着那男子的模样,娴熟地跪下了身子,稽首请罪:“恕属下来迟一步!”
狗娃无动于衷,只一味追问:“我是问你们我的名字,答非所问。”
陆欺欺在一旁不禁疑惑起来,这位朝廷钦犯怎么回事,人家不过三言两语,他就自觉地给人家当起主子来了?这对狗男女不过哄他两句他就屁颠颠地拿着鸡毛当令箭,瞧这派头,比郡守大人之嚣张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么,陆欺欺不得不承认,他这一副惯受用玉堂金马的派头,竟似浑然天成,毫无矫性之迹。就拿他这一身来说,同样一身不起眼的厚重行头,人人都是虎背熊腰膀大腰圆,他却穿出了一种暖手调金丝,蘸甲斟琼液的贵公子风度,实在是让人大惑不解。
正思忖间,只见对面的男子又支支吾吾向他道:“公子、属下……属下不敢直呼公子的名讳。”
“叫狗娃有什么不好?”见得那大汉一身腱子肉渐渐地矬将下去,虚惊一场的陆欺欺这才敢自他身后站了出来,嘴里嘟嚷不住,她这才刚叫顺口呢,怎么着,想让她改口呀?
少年不作理会,命令道:“既然不肯说,那就写吧。”
男子连声称是,不敢怠慢。
见此情形,抱臂而立的陆欺欺不禁摇了摇头,这两个硬茬前一刻还对她喊打喊杀,谁曾想只是见了狗娃一面就立刻滑跪,听他二人这口气,这位朝廷钦犯,似乎来头不小呢。
那她就更要尽快把他哄走了。
正好来了两个冤大头,她现在就盼着这一窝蛇鼠赶紧挪窝走人,还她一方清净。
立谈之间,不待陆欺欺下逐客令,那女子又打眼瞧向陆欺欺,膛中似是还憋着一口怨气,冷言说道:“公子,此处不是说话之地,还请随属下到房中来,至于这位陆大夫……”
“我困了要睡觉,你们把我房里收拾干净,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他们要密谋什么她可管不着,巴不得别牵连到她头上,直觉告诉她,跟狗娃扯上关系就不会有什么好事!
讪讪地,她双目一耷,露出一个不耐困倦的眼色,狗娃立即解意,向着那对男女递上眼风,示意这二人务必照着陆欺欺的吩咐去办。
那女子满心愤懑,却不得不敛起凶色,陆欺欺仗着狗娃在其侧,她也不敢得寸进尺,便频频回敬她白眼,更恨得她切齿牙痒。
这不知好歹的死丫头!刚才还吓得差点儿尿裤子,现在就狗仗人势在她面前耀武扬威,若是没有公子庇护,看她还能嚣张到何时?女子心中暗自骂道一通,愤然离去。
“小欺,你没事吧?”见那对男女离开,惊得噤若寒蝉的苍绒方蹑步向着她走了过来,细声关怀。
“没事。”她抱住它的脑袋好一阵轻揉,苍白的面色分明还没有缓过来,却樱桃乍破,向其粲然一笑,“那个母夜叉想杀我可没那么容易。”
又在逞强。
狗娃斜睨着眼幽幽地打量着她,本欲说些什么,最终转为舒出一口气,紧跟着那女子步入房中。
待得他转身之际,陆欺欺方偷眼瞧了瞧那推门而入的背影,踌躇再三,终不再向他说些什么,拈裙而去。
这一夜她耿耿不寐,挨着枕头几乎是熬了个达旦通宵,直到晨光四散,马嘶声起,才坐起身来,引颈振衣,取水盥洗。
一阵飒刺刺的寒风自天井上拂下,陆欺欺冷不丁打了个寒噤,迷迷瞪瞪的睡眼登时获得一丝清明,张眼看向眼前不远处大敞着的房门,小几前一丝不苟,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如此,甚好。
她取出妆奁中的竹篦漫不经心地打理着云鬓,眼角余光扫过,妆奁的角落里兀自躺着一颗通体透亮的石头,格外扎眼。
这家伙可真是赖皮,搪塞她一块破石头就想赖掉诊费?
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只装作没看见,悄然合上妆奁。
“小欺,狗娃走了喔。”苍绒悠然自若地晃着四条腿从她门前走过,生怕小主人没有察觉,朗声提醒。
陆欺欺紧抿的下唇咬得更紧:“走了正好,多一个人多一双筷子,我可供不起这尊佛。”
“你就不关心他去哪儿吗?”
陆欺欺放下手中的篦子,将口中噙着的丝缎系入发梢,扪口不言,心中暗道,今个儿苍绒是怎么了?喋喋不休的模样活像后街上嚼舌根的长舌妇。
“他爱去哪儿去哪儿,总不至于笨到去府衙吧?”
苍绒显得很沮丧,本想跟她卖个关子引起她的好奇心,却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我五更天时来小解,看到那个男人鬼鬼祟祟地在屋子后边往天上放鹰,你说奇不奇怪?”
陆欺欺心中蓦地一惊,手上的丝缎也不由得勒紧。“那你有没有留意他们去了哪里?”
“我在屋子外边听到他们说先去客栈,这几日郡丞大人忙着接手府衙事务,城中警备有所松懈,越危险的地方才越安全,唔,似乎是这么说的。”
“这个笨蛋……”
陆欺欺沉声喃喃,倏地站起身来,慌忙取下墙上挂着的那件织锦皮毛斗篷,吩咐好苍绒之后,只身夺门而出。
苍绒一头雾水地跟了上去,不知道小主人这副火急火燎的模样是怎么了,但见她神色慌张的模样,定是有大事发生。
琼郡地处偏远,郡中客栈不过寥寥,挨家挨户地找,也不会费去多少工夫。
落雪似筛,纷纷扬扬,不过旋踵之间,穹隆之下已是霏霏漠漠,乍洗梅清。
簌簌雪花落在桐油骨伞之上,擎伞疾行的少女穿梭在琼郡的大街小巷,栉风沐雪,一连问了三家之后,方,终是用巧计寻觅到了蛛丝马迹。
“你家小姐的宠奴就住在天字二号房,事成之后可得告诉你家小姐,别忘了小的!”新来的小二胁肩谄笑,似乎已经赚了个盆满钵满。
今天一大清早,那对异族男女拖着一个大匣子住店之时他就觉得奇怪,原来是富家小姐的宠奴见异思迁连夜携相好的私奔呢!掌柜的昨日收了他们那么多钱财都不舍得赏一丁点给他,真是抠门抠到了家。如今原配家丫鬟代她家小姐寻上门来捉奸,他顺水推舟卖她个人情,何乐而不为?
前些年丹阳贵族不知何时开始兴起了大疏那豢养宛达宠奴的风气,他在乡下也是有所耳闻。众所周知这宛达族是鲜少与丹阳族通婚的,如此那些丹阳贵族便照猫画虎学着大疏国那些所谓“不成文”的惯例,豢养宠奴为乐,不分男女,供人消遣,蔚然成风之后,御空城中权贵甚至还专门设置了出笏宠奴的易奴所。
陆欺欺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蒙睃四下,见无人在意之后,遂暗自往他手里塞了一点碎银,转手间,苍绒的一顿酱大骨就这么没了。“我先去找几个家丁来帮手,你帮我看紧他,若是出了什么纰漏,你一粒银锞子也拿不到!”
“小的遵命!”小二唯唯诺诺,执礼甚恭,唯恐这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离开客栈后,她不由得松了口气。索性今天那个小二是新来的没什么眼力介儿,才能蒙混过关。据小二说,那对出手阔绰的男女给了掌柜不少封口费,至少可以让他坐享其成歇业大半年。
她不禁纳罕,人和人之间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后脚到了客栈这两货就爽快塞钱封口,前脚进她妙心居,这对打脊的狗男女却招呼不打上来就亮刀子吓唬人,她看起来就那么好欺负么?
此一时,非得让他们尝尝她陆欺欺的厉害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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