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十六.破坟
狐哀愣愣地望着他离去的身影,还不及反应过来,额上便遭到翟乐一记痛击:“公子一身单衣,受了风寒可如何是好?还不赶紧拿上衣服追!”
二人一前一后紧跟着泓洢出了客栈,铆力并发,脚下生风,硬着头皮便往前追,一路缀行追至那城外的乱葬岗,方喘上一口热乎气。
几人前前后后地拔步而入,远远地,便能看见一座新坟,墓碑左歪右斜,一片清辉之中,更显得突兀。
翟乐见状,又是口齿一寒,悄声向一旁的狐哀耳语:“你怎么连块碑都不立好?咱们俩就算敷衍了事,也不能太敷衍吧,你瞧公子那张臭脸,要把人生吞活剥了!”
“你少冤枉我!我可是造得端端正正的,你看那坟边一丁点泥土都没……”狐哀说着说着,却是目脸一睁,一对睫毛快要翻到眉毛上去,也不知是看见了什么魑魅魍魉,只悸颤骇汗地吃吃地望着眼前的一座土丘,土灰四涌,满地都是散乱的黄土,哪里还有坟头的样子?
“这……”翟乐呲牙裂嘴地向着他使了个眼色,这是诈尸了?!
我哪知道啊?狐哀眼角一斜,眉语回传,没见他刚刚都被吓得腿都麻了么?
二人胆战心惊地望着面前那逆光而立的背影,听得一声魂劳梦断之音,幽幽地从那人嘴边飘去:“小欺……你们把小欺怎么了?”
狐哀与翟乐一脸讶然,不可置信地走近那不起眼的土堆,再次燃起了掌中豆火。
到底是哪个天杀的这么自损阴德,掘人家坟头?
他二人正是百思不得其解,却见泓洢猛地将翟乐为他披上的银狐裘弃之一旁,踞蹲着身子,双手捧起一抔又一抔黄土,生怕错漏一丝蛛丝马迹,发了狂一般双指辟地,奋力拨开那乱石之中腥气扑鼻的泥土。
没有,什么都没有!
“公子,您冷静一下,您看,这墓不像被掘开的,倒像是……从内部破坏的……”狐哀不敢确信,但见此情形,又不得不硬着头皮提醒他。
泓洢这才停住了手中的动作,布满血丝的双眼乍现一丝疑窦,又将那土堆凝眸细认一番,转而拨云见雾般释出一道冷冷的笑意。
“内部……你是说,小欺没有死?她自己跑出来了,对不对?狐哀、翟乐,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去找!”
是……这样吗?
狐哀搔首挠耳,虽然他连棺材都来不及买办,就草草了事,但那凉透了的尸身可是实打实地没了气呀,都这样了还能还阳?得是积了多少阴德,阎王爷才不收她?
依他看,那就是诈尸无疑。
该不会是因为他和翟乐没给她买棺材,她咽不下这口气,才诈尸来阳间讨债的吧?
狐哀脖颈陡然一凉,连着吞了几口凉唾,方蹑手蹑脚地向后撤去,这才正想吁出一口气,又见得眼前的公子满面怒容,他不敢怠慢,只好硬着头皮应承:“属下遵命……”
坟冢尽毁,还不知是好是坏,是喜是忧。若是陆姑娘真的是诈尸,那么公子的希望岂不是又要毁于一旦?
不行,他俩被女鬼索命没关系,可公子不能被这女鬼纠缠哪,万一……她要吸食公子的阳气还魂可如何是好!
狐哀越想乱,脑袋里净是些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又双手合十,向虚空祷告起来,陆姑娘啊陆姑娘,你死得冤枉不假,可兄弟几个是无辜的啊,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找也去找那个凶婆娘,可别找错门了……
翟乐见着他神神叨叨地不知在嘀咕些什么,兀自思量起来,忧心忡忡地望向自家公子。
瞧着公子满心欢喜的模样,谁还敢提诈尸两个字?
本以为公子重获记忆后,会恢复原本那副万事万物淡然置之的冰霜性子,奈何他始终对陆姑娘冰炭不言,冷热自明。若是此情此景让那位大人知道了,不知作何感想?
“公子,您大病初愈,需要多加修养才是,若是再度失忆,我二人可不知如何向长孙大人交代。”翟乐向他坦言。
泓洢嗤之以鼻:“怎么?你们究竟是我的护卫,还是他人豢养的鹰犬?我行事如何,需要你来置喙?找不到小欺,你们两个也别想离开这芦城,都给我自行躺到这坟堆里去!”
确是恢复记忆无疑,公子这训人的毛病又回来了。狐哀耸耸肩,向翟乐做了个鬼脸,对方登时会意,报以无可奈何的眼神。
虽不知公子是为何失忆,但陆姑娘的死,的的确确对他打击匪浅,莫不然,也不会骤然恢复记忆。
于他二人来说,也算是因祸得福,大起大落。
立谈之间,三人已拾身离开了乱葬岗。
一路上,狐哀不禁思忖,陆姑娘一剑穿膛,心脉俱损,这些都是是他再三检查过,方决定下葬的。怎么可能会突然复活呢?此事如此蹊跷,怕不是有人暗中设计公子?伴君多年,若说他毫无疑窦,那还真是对不起四相卫的名头。
乱葬岗再度恢复了暮冬时节的万籁俱寂。
夜色中越过一片樵径,不远处的蔀屋炊烟袅袅,门前一片莎草霜滑。
那跌跌撞撞的女子缓挪寸步,直行至那土墉之下,方听得房栊之中一片嘈杂。
“你怎么就不信呢?我就砍柴回来看到的,一个女鬼,从坟里爬出来,追着我不放,我这可是拼了老命才能安然到家,你差点就要变成寡妇了!”
樵夫惊魂甫定,一口接一口地满饮着热茶汤,却遭来妇人一番呵斥。
“你少给我装蒜!愣是一捆柴都没带回来,你就编吧!鬼知道是不是又到城里赌钱去了?”
“我骗你干嘛?我柴都扎了好几捆,一瞅着天黑,火急火燎地往家里赶,谁知撞了邪!”
“行了!赶紧到院子里砍柴去!”
争吵声愈发清晰,院外的女子奋然撑开了双目,以获得一丝清明。
清辉澹烟之中,她摊开了蜷曲的五指,迎着月光,血渍和着泥浆深深陷入指缝之中,却不觉得疼,俨然,腹中的饥饿感已经没过百感,主导了她纷繁杂乱的神识,万念俱收之际,唯余腹中空饷。
有气无力地扶着鸡舍的栅栏,她的胸口隐隐作痛,那是她活过来的证据,在胸腔之中跃跃跳动。
不知在黑暗中沉睡了多久,似乎久到令她失去意识。
在那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她惊奇地触摸到一丝光亮。
于是她竦踊着,挣扎着,迫切地将那光亮拥入怀中,以此攫取着涓涓不断的生命力,覆入那血肉模糊的心室。
温暖的那么真实,令她不由得睁开了眼睛。
心跳声清晰得不可思议。
在那本该静止腐朽的罅隙中,一个通体莹润的石头,如滥觞发迹,潺潺向她心室之中注入力量,待得那心脉交融,肌理重织,那块萤石已在不知不觉中深深嵌入了她的胸腔。
凤膺微涨,玉肌匀绕。她愈发真切地感受着血液流动,吐纳顺畅自如,甚至产生了一股奇妙的错觉,身体里好似有股力量即将迸发。
犹如枯木逢春,陆欺欺就这样,破土而出。
许是刨坟耗尽了过多的力气,此一时,她的脑袋已是空空如也,根本无心去想,那块石头究竟是怎么让她复活的,又是哪个王八蛋就这样草率地把她给埋了?
饥饿之感代替了重生的喜悦,陆欺欺拖着疲惫的身躯,也不知走了多久,才近得那人烟辏集之处,饿得两眼发昏之际,一丝丝食物的香气都能勾起她味蕾大动,叵耐身无分文,又精神不济,唯有漫无目的四下张望,直到走进一扇虚掩的大门。
“好香啊。”陆欺欺推门而入,望着案几之上的烤鸭,不,在她眼里,漫天飞舞着的都是烤鸭,下意识地伸出了泥爪子。
大口咀嚼一番,这精气神儿便上来了,陆欺欺这才开始擦亮眼睛打量四周,此处似乎是个柴房,柴房外是个宽敞的院子,院子里吆喝声不断,听着像是一班伙计在卸货。
“啊!”
一声低喝之下,房门骤然大敞。
几杯薄茶下肚,陆欺欺不慌不忙地抬起头,正面迎上那女子诧异的面孔,擎着个笑脸向她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
“姑娘,小声点儿。”
那说话的语气,仿佛她才是这儿的主人。
那女子怒目圆睁,柳眉倒竖,也不知是听了陆欺欺一面之词还是另有缘故,那涨红的脸蛋是不敢声张的模样,却又急切切地跺脚道:“你偷吃我的烤鸭!”
陆欺欺斜睨了一旁的空盘子,别说烤鸭了,连油渍都一滴不剩,旋即爽朗笑道:“这哪有烤鸭,姑娘,可不要冤枉人哪。”
“就是你偷吃的!你这脏兮兮的乞丐从哪冒出来的,我要去告诉妈妈!”女子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本想上手与其撕扯,却在靠近陆欺欺的那一刹那犹豫了一阵,堪堪把手收了回来。
只因这灰头土面的女乞丐,身上的腥土味着实难闻,甚至透着股腐臭味,定是来送干柴的伙计没注意,让她爬到车里溜了进来。
妈妈?陆欺欺目色一飞,心下解意,难怪这儿脂粉味如此馥郁,原来是青楼。
吃饱喝足的陆欺欺伸了个懒腰,有些好笑地望着眼前面色涨红的女子,舌尖抵着上颚,打了个唿哨道:“你去啊,反正这烤鸭你也是偷来的。”
经她这么一说,那女子赶紧将柴房的门闩落下,心虚地撅着嘴道:“你胡说,我、我才没有!”
陆欺欺拊手抚膺,启睑平视着眼前的女子,再斜睨向那与这柴房格格不入的红漆描金瓷盘,不禁笑出了声。瞧这丫头面黄肌瘦的模样,怕是天天挨饿受冻,不得已才偷拿客人的食物到柴房,大快朵颐。
于是她活络活络关节,抖擞抖擞身子,利落地站起身来,向着面前的女子直言尽意道:“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去揭发你,本姑娘呢,也是投桃报李之人,区区一盘烤鸭算得了什么,不如我还你一桌美味佳肴,如何?”
“就凭你?”女子臂环于胸前,一脸鄙夷,这托大的臭乞丐要是能还她一桌美味佳肴,还偷吃她的烤鸭作甚?
填饱肚子的陆欺欺作势要走,拍拍两股,对着她粲然一笑:“那我可自己享用了,你这烤鸭太不禁吃,我还没吃饱呢。”
那女子经不住诱惑,立即挡住了柴房的出口,支支吾吾:“我、我当然想,不过你可别骗我,不然我就告诉妈妈!”
“放心吧你就。”陆欺欺下颌一挑,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只将那小丫头的手臂一拖,径自取下了门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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