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apter_5
第五章
酒吧开着半扇门,光循着照进来,落到面前的桌上。
殷燃被晃到,下意识眯眼。
脚步声停下,然后她看到阮符在面前站定。
兴许是因为迎着光,她浑身也被圈上一层暖色,看起来颇有几分不真实。
殷燃一愣。
历时三天,她费劲力气筑起的距离堡垒成功在一秒内轰塌。
千算万算,殷燃失了一算——哪怕她不去找阮符,只要阮符想,她总会主动找上门的。
可以调控的是自己,其他个体因素根本不可控。
对上阮符可怜巴巴的狐狸眼,殷燃揉了揉额角,不禁有些头疼。
飞尘如絮四散,像樱花酒打翻在空中,落下花蕊。
看到殷燃,阮符一下有点委屈。
她想问殷燃为什么突然删了她,但时机不到,她只得作罢。
姚宋看见阮符也是一脸惊诧,但顿了两秒,立刻招呼她坐下。
“那什么,阮符妹妹,你来应聘吗?”
阮符点头,将眼中的情绪隐去,拉开椅子坐下。她今天破天荒没精心打扮,字母点缀的酒红色卫衣配牛仔裤,扎了个丸子头,简单又青春的装束。
和前几次的风格完全不同。给人一种返璞归真的感觉。
姚宋默默瞥了眼殷燃,后者和阮符如出一辙的打扮,甚至还撞了鞋。
要不是气氛尴尬,她差点以为两个人是说好的了。
阮符从包里掏出水笔和笔记本,先一步打破僵局:“不是面试吗?”
言外之意,可以开始了。
这先入为主的劲儿,没谁了。姚宋看了眼殷燃,后者眼神发飘,不知道在想什么,魂都飞天外去了。
“行——”姚宋轻咳一声,敲了敲键盘。
同时,殷燃手机忽然响了,联系人下的姓名让她久违感到一丝窒息。
阮符的第六感告诉她,事情不小。
“我接个电话。”她表情紧绷起来。
“啪嗒”一声,马蹄莲叶上的水珠落到桌上时,姚宋从笔电中抬头,问:“我们的工作时间是晚上7点到凌晨1点,这个时间你能接受吗?”
阮符说:“可以。”正巧大二课不多,她完全可以晚上工作,白天补觉。
姚宋点头,继续说:“工资方面,比其他酒吧可能有点低,只有7000。”
阮符说:“我没问题。”她不缺钱,倒贴都行。
这……
姚宋一顿。
阮符以为姚宋停顿是想劝她,说:“我也可以不要工资。”
阮符爸去世后留下一大笔钱,加上家里拆迁分了几十套房,阮符觉得她也可以倒贴。
姚宋知道阮符是富婆,肯定不缺她的这几千块——毕竟前几次阮符总是一身精致高奢,哪怕今天打扮不经意,一件卫衣也要近万块。
但千想万想,姚宋没想到她竟然富到可以连工资都不要。
姚宋和殷燃的父辈都算是自主创业,早年打下一片天,现在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她们都是可以坐吃山空的。
可尽管如此,好像也达不到阮符的水平。
见姚宋走神,阮符笑着提醒:“在听吗?”
“啊,在听,”姚宋滑动鼠标,又问,“还有就是,工作内容蛮多的,不过主要是帮殷燃打下手,这可能需要一点点调酒基础。”
说完,她抬头看阮符,无声问她的情况。
阮符难得沉吟,抬头间,神情倒也自然,她说:“我可以学。”
姚宋:“这——”
阮符丝毫不在意,接着说:“我可以交学费,一边学一边做。”
“……其实不用。”哪有打工还要倒贴的。
姚宋单方面已经决定留下阮符了,现在的犹豫完全来自殷燃。她不知道殷燃会不会同意。
正好前面已经定好几个人选,姚宋咬咬牙,为了发小的爱情,她做出重要决定——
“好吧,那……今天开始上班?”
反正404notfound是她和殷燃合资开的,开工资也大多是走殷燃的账户,姚宋完全不慌。
没有想象中的“好呀”,阮符无奈笑说:“今天不行,我一会儿要去医院。”
“姚宋姐,明天再见。”
姚宋一惊,她隐约记得自己没有自我介绍过。但想问时,阮符却已经走远。
殷燃回来时,对桌已经换了人。
姚宋也已结束问答,对面前的人说:“没有问题了,面试通过与否,我们都会给你发邮件。”
“……”
殷燃见状,也没再坐,径直拾起椅背后的外套穿上。
“你去哪?”姚宋整理着资料,随口问她。
殷燃表情正常,语气也平静:“医院。”
一个两个怎么都往医院跑啊。姚宋本来要说阮符也去了医院,但俩人气氛不太和谐,她连忙打住,问:“去医院干什么?”
殷燃深呼一口气,眼神很冷。她说:“沙琳回来了。”
对“沙琳”这个名字,姚宋印象深刻。
殷燃初中去捉她爸奸,女主人公就是沙琳。
……
十多分钟后,殷燃到达医院。
在住院部一层的seven-eleven买了些水果和营养品,她提着上四楼。
酒精裹着消毒水味在周遭弥漫,路过病号服的女人推着坐轮椅的男人,殷燃听到两人的对话——
“哟,你老婆这么见不得你好啊?”
“那可不是,她巴不得我出车祸,到时候财产都便宜了她和那个小赔钱货的。”
这对话与多年前她听过的完美重合。
殷燃笑了声,眼神却极冷。
不知不觉走到病房门前,她推开门。
九月底的天,空调还在吹冷风。病房里电视开着,像是在播某部婚恋电视剧。
病房里两个病床,里侧的病人拉着帘子,沙琳住在外侧。
沙琳四五十岁,长得很年轻,除了再怎么医美整容也抹不平的皱纹,她眼里盛满不加掩饰的精明算计,和十多年前没什么差别。
听到门声看过去,沙琳仿佛失了忆般,语气热络又亲切,温和道:“殷燃来啦?”
这一声,引得隔壁床的女人拉开帘子,眼神像在看戏,她问殷燃:“你是她的家属吗?”
沙琳笑吟吟,刚要答,殷燃把果篮放到她床头,否定说:“不是。”
“哦,我说呢。”女人嫌恶瞪了沙琳一眼,想起自己老公好心给她打水,却被抛媚眼勾引,她的嘲讽火力全开,“看着不像当妈的人,更像当三的人。”
沙琳尴尬笑笑,默默调大电视音量。
殷燃注意到她的动作,也没揭穿。
女人见她不反应,像拳头打在棉花上,又狠狠拉上窗帘。
剧中,女主和小三撕得火热朝天,尖叫声和头发撕扯声刺耳又好笑。
多讽刺。面前这位也是小三。
说起来,沙琳算是殷燃爸,也就是殷寸雄的白月光了。两人本是高中同桌,期间暗生情愫算是顺理成章的事了。后来因为沙琳高考失利复读,殷寸雄却超水平发挥去了末流211,二人就此错过。
时隔多年再遇,两人再次坠入爱河。而当时沙琳单身万岁,殷寸雄已婚,妻子祝琴也已怀孕六个多月。
当白月光变成白米粒后,终究比不得热情如火的朱砂痣。
那个严谨求实、原则如铁却又开明的老板,对祝琴有求必应、呵护备至的丈夫,终究是没抗住诱惑,婚内出轨。
没多久,祝琴独自生下殷燃,转头却发现自己丈夫出轨。她精神完全崩溃,患上了产后抑郁症。
起初还是轻度,后期沙琳有意到她面前晃荡,祝琴状况一下严重。
不得不说的是,殷寸雄心烂了,但担当还是有几分的,他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向祝琴提出了离婚,并把所有财产分隔给她和殷燃,打算就此净身出户。尽管祝琴只接受了财产,没同意离婚。
往后的几年,祝琴精神问题严重到照顾不了殷燃,殷寸雄为了弥补罪过,主动和沙琳断了关系,回归家庭,做了几年老实丈夫和爸爸。
待殷燃上初中时,还迷迷蒙蒙,对父母关系一知半解。后来她捉了殷寸雄的奸,殷寸雄才被迫撕掉好父亲面具,将这一切告诉了她。
从此,殷燃的观念中没有爸爸,殷寸雄这个人也只是和她有血缘羁绊的陌生人。
关心则乱说得没错。过去的日子里,殷燃怨恨殷寸雄和沙琳,到现在,殷寸雄失踪八年有余,沙琳跑路又回来,殷燃发现她的余恨已消。
渐渐地,他们相关的事情也逐渐变得无关紧要,殷燃看着沙琳,眼神中没有情绪,如果一定要有,那最有可能是对守不住自己伦理道德感的人的怜悯。
“找我什么事?”殷燃开门见山,问她。
沙琳恢复正常,还是那副嘴脸,说:“没什么事,就是想见见你。”
一听就是谎话。几十年前,殷燃和她交涉过,沙琳那时就谎话连篇,现在倒一点没变。
“沙阿姨,你有这么闲?”殷燃说。
“好吧,既然你都说到这份上,那我也不铺垫什么了,”沙琳从果篮拿出一个苹果,随手搓了搓就上口,说,“我在鲁南碰见过殷寸雄。”
“我知道他的住所。”
“所以?”
沙琳放下苹果,把床头的收据拿出来:“你帮我付完剩下的医药费,我带你去找他。”
“你觉得我会信你吗?”殷燃说。
沙琳无所谓的耸耸肩,笑:“你妈日子不多了吧,这是你最后一根稻草了。”
沙琳的话没错。
祝琴得了癌症,情况日益恶化。因为精神方面一直不太好,原先医疗计划也无法正常进行,一拖再拖,现在已经是关键时期了。
而祝琴最大的心愿,或者说心结,就是离婚。
没机会等了,不信也得信。现在无论如何都要找到殷寸雄,不管他现在在哪干什么,好歹签了离婚协议书再说。
放在往常,殷燃碰到可能会反问过去——’“如果你找不到他呢”或者“你拿什么来保证一定能找到”,但如今显然不是考虑这种不定因素的时候,因为她已别无选择。
沉吟片刻,殷燃拿起那张收据。
如沙琳所说,祝琴等不了了,她也等不了了,无论如何,这次要试一试。
“行。”
话音刚落,沙琳应了句:“合作愉快。”她的眼睛看着电视,余光却早已瞥到殷燃的动作。
殷燃没理她,起身。
转身后的一刻,沙琳想到什么,突然叫住她,说:“殷燃,你是同性恋吧?”
“真不知道,是该为你高兴,还是为你难过。”沙琳想起和殷寸雄的那场短暂交谈。
“关你什么事。”殷燃笑。
她守得住心,坦坦荡荡,清清白白。比起那些大放阙词“为爱出轨”的人,强过千百倍。
……
休息日,排队缴费、打印单据,一通流程下来耗时不短。
等殷燃把收据送上四楼,已是中午十二点半。
期间她接了个电话,于是就近停下——
“那什么,殷燃,跟你说个事儿。”
殷燃倚在走廊墙边,手里拎着盒维褪黑素:“说。”
“吱嘎”,正巧对面的某间病房门开了。
殷燃恰好向对面看了眼,听到话筒那端话,差点没握住手机。
姚宋咳嗽几声,同时开口:“就,我把阮符留下了。”
“那什么,别谢……”
“……”
看见阮符那一刻,殷燃的脑子“嗡”一声,转不动了。
察觉到视线,阮符转过脸来。她提着个暖水瓶,瞪着那双清透的狐狸眼,也是满脸惊讶。
“喂,殷燃?”电话那头,姚宋听见殷燃没做声,瞬间绝望了。
刚要解释,“嘟”一声,界面显示通话结束。殷燃把电话挂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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