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Chapter_13
第十三章
见季柔在吧台前落座,殷燃整个人都精神了。
距离上次在阮符家一见才过不到一周,两人又见。现在回想起来,殷燃依然觉得不自在。
季柔面上看着温和,谈吐也自如平和,但她望过来的视线总带着无端的审视,话里话外也尽是精明的目的性。这种目的性不像阮符那般清透、了当又直接,而是带着威迫感的。
殷燃不太喜欢季柔,但谁让她是阮符后妈。
殷燃后背不自觉挺直,收起手机,礼貌应了声:“阿姨好。”
“叫阿姨真显老。”季柔吐槽了句。
“听说阮符在这边工作,我下班顺便来逛逛,看看环境怎么样,”季柔今天一身简装,神情也不似上次阮符家中见面时那么严肃,她笑得温婉,解释倒也合理,“别紧张,我可不是来扫兴的。”
殷燃也笑,点点头,自然明了其中蹊跷。
季柔美其名曰“看环境”,排除极个别意外情况来看,如果真的如她所说,她大可选在阮符在场的情况下,而不是现在。虽然具体理由不明朗,但殷燃莫名觉得,季柔醉翁之意不在酒,此次可能就是冲她来的。
“不过,今天阮符不在。”殷燃随口一说。为验证自己的猜测,她主动抛出钩子,就看季柔会不会直接认下。是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是吗,那真是不巧,”季柔短暂惊诧过一秒,倒不像装的,“你们这还挺大,一会儿麻烦你带我逛逛可以吗?”
殷燃果然极聪明,老早猜出她的意思。好在也没直接揭穿,给她留足了面子。
“没问题,”殷燃换个话题,“您喝点什么?”
季柔看了看酒水单。毕竟也不是为了喝酒消遣才来的,她随口说:“就whiskeysour吧。”
吧台上有颗洗好的鲜柠檬,殷燃用刀利落对半切,挤出少许柠檬汁后,她从酒柜上拿出瓶典藏威士忌和苏打水,开始着手调备。
殷燃调起酒,动作娴熟无比,一边将苏打水倒入酒杯勾兑威士忌摇晃,一边分次倒入柠檬汁。
“殷燃,阮符挺喜欢你的。”等酒的间隙,季柔随口说。
殷燃闻声,搅拌的动作慢了几秒。
挺莫名的一句。不过,经历了这么多事,她和阮符的关系,好像也真的到了需要仔细审视的时刻。
说到这里,殷燃需要承认一件事——自己酒量从来都不错。在美国时,她有个绰号叫“winebottle(酒瓶)”。起因是殷燃参加某家酒吧举办的酒量比赛,她一个人用半瓶spirytus喝趴一群男女,击败连冠五年的吧中酒量王,夺得比赛冠军。
所以,几杯单纯的威士忌对殷燃来说,根本造不成威胁。
更直接点说,那晚阮符坦白的话,她都听到了,一字一句,明明白白。
犹豫的原因,并不在阮符,而在殷燃自己。她在反复审视自己配不配。
阮符像未经沾染的雪,殷燃却自我评估为一幅杂乱无章的墨点画。很显然,本质不同,她们看起来并不很般配。
她原生家庭糟糕差劲,父亲和母亲的角色始终在缺席,她没有同龄人般愉快的童年,起初凉薄麻木到毫无同情心,后来才慢慢自舔伤口逐渐成长。但尽管如此,她依然怕自己不够成熟,怕自己会犯和殷寸雄同样的错误,怕中伤所爱,怕变成自己最深恶痛绝的人。
这些纠缠的问题,都亟待解决。她还不够好,于是只能把阮符推远。
“是吗。”殷燃深吸一口气,平淡回应。
“但……”
“阿姨,您想说什么?”殷燃把调好的威士忌酸推过去,有点始料未及。
细密的气泡充盈杯壁,季柔失神几秒,忽然倾诉欲上来。
“但很可惜,喜欢和爱都不是值钱的东西,”季柔说,“太多人不知道这条真相,害人害己。”
话说得倒有几分道理。照这走向来看,喜欢是最浅显的感情,是第一声加速心跳下的大脑中分泌出的苯基乙胺,它浅显而普遍存在,总显得廉价无比。而爱深沉厚重,是把“喜欢”放在时间海边的礁石上被反复冲淡又累积后的深刻。
但殷燃活了二十三年,别的没学会,就学会了“做人千万不能非黑即白”。开放性问题的答案总是很极端,像鸿沟的不同对岸,此岸和彼岸上的人日日夜夜揪着一丁点儿的小问题争执不休,而鸿沟中那片极少被人注意到的灰暗地带,往往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
什么喜欢,什么爱,循序渐进的态度转变而已。
殷燃笑了笑,不置一词。
“也许你会觉得我的观点太过极端,”季柔抿了口酒,杯中液体在昏暗灯光下熠熠生辉,她说,“这样吧,给你讲个故事。”
“从前,有a和b两个女人,a是商业大鳄的独生女,从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含着金汤匙出生,而b家境非常一般,后来因为父亲好赌,家里又欠了笔债,每况愈下。”
“说来荒诞,这样云泥之别的两个女人相遇了,为了她们口中的爱不顾一切,坠入爱河。”季柔捏着酒杯,娓娓道来的认真神情让人不禁怀疑起故事真实性。
“但生活毕竟不是乌托邦,太多身不由己。不久后,她们的事暴露了。那时候同性恋还没这么广泛的接受度,碰到了谁不骂句丢人呢,尤其还是两个女孩搞在一起,a的父亲以此为耻。逼迫两人分手后,他为a搭好门当户的商业联姻。为此a被送到国外做性向矫正,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明明在讲残忍,季柔却笑得温婉,极力要掩饰眼中残余的愤恨和惆怅。
“那b呢?”殷燃尽收眼底,跟着问。
“b啊,也过得差不多,甚至更惨了,”季柔目无焦距,“a父位高权重,搞死一个b简直比捏死蚂蚁还容易。但a父偏不如此,亲自让两人兰因絮果后他还不满意,又精心设计一番,让a差点毁了b。”
“这一切的前提是,b家的债务已快还清,b父在沉没成本的驱使下遇到“同甘共苦的好兄弟”——a父,并重新开赌欠下天债。债主催债催得紧,b和母亲四处搬家,而b父花天酒地日到夜人间蒸发。a父提前联系好债主,让a约b见面一起聊聊,b犯了个大错,将地点约到了家附近。回家后,债主已经带着小弟把家砸个精光,母亲加班逃过一劫。客厅的墙上写满了鲜红触目的“还钱”,b要报警却被小弟差点打死。”
“事实证明,任何人的成功都有道理可言,a父的头脑聪明极了,他在b最悲惨的时候抛出橄榄枝,说要帮她渡过难关,只要b去参加a的婚礼。”
季柔说累了,有抿了口酒,皱着眉头吐槽“真酸”。
殷燃又倒了杯温水推过去,饶有兴致问:“b答应了?”
“没错。b需要生活,她只能向钱低头了。婚礼上,b红着眼,b按照和a父约好的条件对a说出新婚祝福,a却面无表情,叫保安把b赶了出去。”
季柔说完,良久没再开口。
没头没尾的故事啊。殷燃心中感叹一句,没忍住问:“这就结束了吗?”
“是啊,哪有电影电视剧里的圆满和happyending。爱而不得才是常事。”
人生是一场盛大的阴谋,它的本质是‘反高潮’的。你要美好结局,上帝偏要设置阻碍重重,并且时不时给你点甜头,给你营造欲扬先抑的境况,让你念念不忘,却迟迟未有回响。
“在a那里,故事结束了,但对b而言并没有,”季柔说,“和a的交集过后,b重归庸庸碌碌的俗人生活,十几年内没什么好说的了。”
季柔没说谎。十几年里,a“正常”了起来,结婚生子,生活里再没了b的身影。b表面忘了旧爱,拿钱出国,洒脱地远走高飞。
如果那年b没有回国,没有在医院碰上a的丈夫,没有心软自找麻烦给自己扣上“后妈”的名号,或许她还是那么自如轻松。
但有些人一旦坠入爱河就是贱啊。不撞南墙不回头算轻的,季柔觉得自己是钻牛角尖想不开,非要吊在一棵树上解决自己,宁可撞南墙撞得头破血流也不回头。
季柔不想再说下去了,殷燃很识相地没再问。
“你们这有烟吗?”季柔问。
殷燃从吧台抽屉中掏出唯一一条万宝路递出去。
季柔熟练拆开包装,夸了句“不错,好烟”,又问殷燃要打火机。
因为在国外时总被追求者偷打灰机,殷燃一直在用火柴。
递出一盒,季柔没说她“oldschool”,反倒笑了声,夸:“好东西。”
殷燃虽然没对她彻底改观,但心底升起几分不一样的感觉。
“其实我刚才那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故事,只是想说,喜欢和爱都是很普遍的东西,人人有人人不缺,今天她喜欢你,明天或许就没感觉了,相信你也一样。”
“我就是很极端。尽管现在大众逐渐开始接触了解同性恋,都口口声声开始‘接受’多元化性向。但这话听听就得了,千万别信,几十年几百年的偏见根深蒂固,接受哪有这么容易的。同性恋在现在,依然‘见不得光’。”季柔说。
殷燃没说话。
“听了我讲的故事就是我的朋友。不知道我以朋友的身份来劝你够不够格,如果不够格,我就以阮符后妈的身份来了。”季柔自嘲笑了声。
“如果你是真喜欢阮符,那继续保持喜欢就够了。”她继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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