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水鬼
第74章 水鬼
这个故事讲的是水鬼。
说到水鬼,大家估计都听说过,有人说溺死在水里的人无法投胎,要找替死鬼,才能转世;也有人说,所谓的水鬼就是水猴子,这玩意儿类似妖物,在水下力大无比,能把人拖到水里。
说是这么说,真要说谁亲眼见过水鬼,或者说水猴子,估计就没有几个人了。
我来说点儿关于水鬼的真事儿吧。
20年前,我住在微山湖那边,亲眼目睹过几起水鬼事件。
那是在我姑姑家,她婆家在微山湖那边,挨着这个大湖,到处都是河道,所以关于水鬼的事情也格外多。
这边的人怕水,也爱水,有一次,我看到一对新婚夫妇,穿着红嫁衣,摇着小船,划到湖心,放生了二尾金色鲤鱼,小船飘荡,莲叶摇曳,很美。
我当时就想,等我结婚了,也要放生金色鲤鱼(嗯,过几天去微山湖还愿,放生九十九条金色鲤鱼)。
我要讲的,是这里一个近乎禁忌的水塘。
因为,这个水塘闹鬼。
真的闹鬼。
这个水塘叫窑厂坑,它最开始是个窑场。
这是一个砖窑,每天需要大量泥土,砖厂都是就地取土,后来渐渐挖了一个十几米深的巨大泥坑。
为了方便取土,工人工棚都搭建在深坑下,一车车往外运土。有天晚上,工人就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一个白衣小姑娘背对着他们,不断朝他们挥手,像是在说:快走,快走!
大家觉得有些古怪,有老人就说,这是神灵报警,得赶紧走,迟则有灾。也有人不以为然,说做梦嘛,梦都是反的,有什么要紧?
结果一星期后,不知道是地震了,还是地陷了,就听见轰隆一声,那窑厂就塌了,地下涌出来一股股大水,淹没了窑厂,成为了一个很深的水潭,被人称为窑厂坑。
这就是窑厂坑的由来。
窑厂坑很神秘,它不长水草,不长莲叶,甚至连一片浮萍都没有,河面深邃而神秘,像一面镜子。
连鸭子都不敢来这里,你捉一只鸭子丢进去,它就嘎嘎嘎怪叫,然后拼命拍打着翅膀跑开。
水里有许多鱼,各种鱼,还都是大鱼,经常在水底下掀起巨大的漩涡。
它的颜色也很古怪,它的水是瓦蓝瓦蓝色的,用手捧上一捧水,手心也都碧莹莹的,很好看。
这种颜色的潭水,后来我在乌苏里江也见过一次。当时老毕带我去看一口锁龙的古井,那个井水就是这种颜色。
老毕说,他师父说过,这种瓦蓝瓦蓝的井水,说明底下有神物,你往里面投一个生鹅蛋,要是鹅蛋能浮起来,就说明这里面住着小龙,或者能成龙的灵物。
这个窑场坑能不能漂起鹅蛋,我没试过,但是我知道它能漂起鸡蛋。
说几件我在这里亲历过的怪事吧。
第一件事,发生在我邻居身上,他叫小哑巴。
小哑巴其实不哑,他父亲是个真正的哑巴,打了半辈子光棍,后来买了个媳妇,那媳妇给他生了个孩子后,跟一个走街串巷卖竹伞的温州人跑了。
老哑巴很疼爱他,经常拿着一个大海碗,追着他喂饭,惹得我们哈哈大笑。
也许是家庭原因,小哑巴很要强。
大夏天,我们小伙伴们在窑场坑玩水(天太热,其他池塘的水都晒得滚烫,只有这里冰凉凉的),小哑巴来了,他要给我们“打个底”。
“打个底”,就是用身体测量水深,人举着一个长竹竿,游到河里,然后全身静止,带着竹竿沉到河底,最后只剩下一个竹竿尖,就知道水有多深了。
小哑巴“打底”后,竹竿还没沉到底,突然就剧烈抖动起来,像鱼漂一样乱蹦,旁边打渔的王蛮子觉得不对,说:有东西在拽他!
王蛮子正在旁边打渔,他一网撒下去,把小哑巴套住了,但是往回拉时,却拉不动,那渔网拼命往里拽,把王蛮子都拉到了水里。
我们十几个小伙子一拥而上,拽绳的拽绳,抱腰的抱腰,硬是给他拖了下来。
等大网上来后,发现大网被撕得七零八碎的,小哑巴浑身是血,蜷缩在渔网里。
我们赶紧抬着他去医院,我当时抱着他的右腿,看得清清楚楚,他腿上有一个碗口般大的伤口,满身的鲜血就出自这里。
这个伤口非常奇怪,像被一个大吸盘吸过,整块肉都成了紫黑色,而且里面有几个小指头大小的血洞,呼呼往外出血,堵都堵不住,流了一路。
他伤口处有一股浓烈的臭鱼味,像晒了几天的臭鱼烂虾,几乎熏得我闭了气,那味道是从伤口处传来的。
小哑巴没死,但是那条腿没保住,截肢了。
后来,我偷偷看过他几次,偷了我姑姑家几个咸鸭蛋给他,我吃蛋白,给他吃蛋黄。
不过他并不和我说话,也不吃东西,只是看着远处的窑厂坑发呆。
后来他变得越来越古怪,有人说他每天晚上去窑场坑烧纸钱,烧了一捆又一捆,有时候还对着河水说话,疯疯癫癫的。
我姑姑也说,这个孩子疯了,不让我跟他玩。
再后来,哑巴家就发财了。
他们家发的财非常邪门,说是他们家院墙塌了,大哑巴去检查时,竟发现墙底下埋着一个大瓮,
大瓮有半人高,里面全是银元宝,以及袁大头。
也有人说胡说八道,大哑巴家以前是乱坟岗子,除非是给死人烧得元宝、洋钱!
有天晚上,大哑巴晚上来找我,让我去他家,到了他们家院子,就看见小哑巴坐在院子里。
他对我点了点头,郑重地交给我一个小木匣子,里面是几枚银元宝和袁大头。
我不敢要,他却一把拽住我,说:拿着!这是我用一条腿换的!然后他又问我值不值?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自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自言自语了几句,又摇摇头,然后挥挥手让我走了。
走到大门时,就听见他低声说了一声:小心窑厂坑!
第二天,他们家就搬走了,据说是连夜走的,除了那个大瓮,什么都没有带。
大家都说,他们是露了富,怕被人惦记,才悄悄走的,我却觉得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小哑巴临走前的提醒,以及他说用一条腿换来的元宝,都让我觉得有些恐怖。
后来那个木匣子,我没敢跟姑姑说,偷偷藏在了床底下,有一年发大水时,屋子倒灌进了湖水,那个匣子和木床都给冲走了,倒也干净。
他走后,窑厂坑就开始闹鬼了,而且闹得很厉害。
第一次闹鬼,发生在卖香油的冯老头身上。
冯老头是一个很有趣的老人,他矮胖矮胖的,小脸从来都是红扑扑,笑眯眯的,他扛着一副很老的香油担子(这副担子是祖传的,已经传了几代人),不紧不慢地往前走。
卖香油要串几个村子,所以他起得很早,天蒙蒙亮就要出发。路过窑场坑时,他觉得有人在后面推了他一把。
他没有跌倒,小秤上的秤砣却掉了下去,缓缓往前滚去。
冯老头紧走几步,想把秤砣捡起来,手刚碰到秤砣,那秤砣又翻了一个身,往下滚了几下,不动了。
冯老头要走过去,就觉得香油担子猛然一沉,像是有人拍了他肩膀一下。
他猛然站住了。
<div class="contentadv"> 香油担子和其他东西不同,这担子盛香油,也相当于受了人间的香火,久而久之,就有了灵性。
尤其在大水肆虐的地方,这种祖传的香油担子有一个特殊的用处:镇蛟。
传说发大水时,会有蛟龙出来,顺着洪水兴风作浪,这时候弄一个传了几代人的老香油担子,横在路上,就能挡住它。
这叫一担降百蛟,民国时期,黄委会委员长孔向荣在治理黄河水患时,就曾在民间广泛搜集有年头的香油担子,用它镇住蛟龙。
冯老头揉揉眼,才发现在他跟前,就是瓦蓝瓦蓝的大水,那个铁秤砣,像截木头一样漂浮在水上,显得特别怪异。
冯老头活了七八十岁,什么没见过,他这时就乐了,说了句,你漂起来也好,沉下去也好,反正我都不会捡你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扑腾一声,那个秤砣沉在了水里。
后来,又有一个洗衣服的女人差点儿出事。
窑厂坑有处浅滩,有人在那铺了几块青石板,就成为一个洗衣服的好去处。
那一天,几个女人洗衣服时,随手把木盆放在了石板上。
大家说说笑笑,就有人发现不对,这一丝风也没有,波浪也不见一个,那木盆怎么自己慢悠悠往水里走?
这人掀开木盆一看,木盆下全是密密麻麻的小鱼,它们正用脑袋使劲顶着木盆,推着木盆慢慢往深水里走。
这些小鱼要推着木盆去哪里,没有人知道。
总之,后面再也没人敢去这里洗衣服了。
再后来,就是我亲历的一件事了。
那是一个夏天,连续下了几天的暴雨,河水暴涨,狂风怒吼,大白天的,天就黑得像黄昏。
我那天起晚了,抓着书包就往学校跑,因为第一节课是班主任崔阎王的课,那厮心狠手辣,要是发现我迟到了,那可少不了一顿胖揍。
在路上,我又遇到了一个同学,叫秦浩东,他是个胖子,跑不了几步,就上气不接下气的。
我们两个商量了一下,要想不迟到,只能抄近路。
那条近路,位于窑厂坑和一个荷塘中间,是一条二米多宽的土路。那条路,平时还可以走人,但是下雨天就不行了。
因为小路几乎和河水齐平,一下雨,河水就会漫过小路,尤其是这种大暴雨,河水浑浊,根本分不清楚哪里是路,哪里是水,一不小心,就会滑进水里。
但在当时,我们也顾不得了,谁让那天是崔阎王当值呢!
崔阎王是我们的班主任,这厮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奇葩之徒。
他平时上课,业余时间掏厕所。
是的,你没有看错,就是掏大粪。
他戴着一个草帽子,拉着一个平车(这车平时是用驴拉的),挨家挨户去掏旱厕所(学生看见他来掏粪,赶紧提上裤子喊“老师好”)。
这崔阎王不知道因为自己掏粪自卑,还是心理扭曲,反正他打人特别狠。
在我们那个年代,尤其是微山湖这边,教师普遍素质很低,大多数老师连普通话都不会说,教育方式主要就是打。
但是像他这样心狠手辣的,确实也少见。
你们简直想象不到,他甚至自备了惩罚武器。
他专门骑自行车去十几里外的地方,砍了好多荆条,这荆条是编筐的(他装粪就是用这种荆条编的筐),他用这个劈头盖脸抽人,抽一下,就是一道血痕。
荆条用完了,他就拆掉一个板凳腿,用板凳腿朝脑袋猛打,甚至把板凳腿都打断过。
他不仅打男生,他也打女生,他打退学了好多学生。
在他眼里,学生就像骡马一样,可以随便摔打,而且不打不行。
所以大家可想而知,在当时那种情况,别说窑厂坑,就算是他娘的龙潭虎穴,也比不过崔阎王可怕!
我当时带着秦浩东,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
我走得快,就听见秦浩东杀猪一般嚎叫,我也不理他,想着赶紧走,到时候他垫底,崔阎王肯定猛打他,我趁机装可怜,估计能混过去。
后来,我就觉得不对劲儿,怎么小胖子没声音了?!
转头一看,他娘的,狂风暴雨里,哪有什么小胖子?!
再往水里一看,那白胖子正在拼命挣扎,扯着脖子咕嘟咕嘟喝水呢!
完了,这兔崽子不会游泳!
更要命的是,我也不会啊!
我跪在地上,拼命伸手拽他,却怎么也够不到,我拼命呼救,但是狂风暴雨里,声音根本传不远。
眼看着他在水里挣扎了几下,终于沉了下去,我跪在地上拼命捶地,嚎啕大哭,想着都怪自己,要是不丢下他就好了!
这时,在狂风暴雨里,我突然听到了一声叹息。
那个声音非常清晰,那一瞬间,天地间像是突然安静了,只剩下了这一声叹息。
这声叹息既有些悲伤,又有些感慨,甚至还能听出来一丝迷茫,那是一个年轻姑娘的声音。
她在哪儿?她又是谁呢?
几乎是同时,奇迹出现了,白胖子秦浩东突然就从水里钻了出来,大口大口呼吸着,拼命朝我招手,他像是被人推了一下,又像被波浪推着,竟然扑腾了几下,回到了岸边。
我一把拽住他的手,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终于把他拉了上来。
风雨中,他跪在地上干呕,我则坐在水里哈哈大笑。
自然,我们两个一身泥水赶到学校后,被崔阎王狠狠收拾了一顿,但是我当时已经不在乎了。
在崔阎王暴风骤雨一般的殴打中,我在痛苦地思考:那个年轻的叹息声,又是怎么回事呢?
这将是一个永远的谜了。
因为很快,我就去了外地,远离了那个地方,从此生活里再也没有这样的怪事发生了。
几年前,我去姑姑家,专门去了一次窑厂坑,那个深潭还是那样,瓦蓝瓦蓝的,水面平滑如镜,静谧且神秘。
那一天,我坐在河边慢慢喝酒,又想起小哑巴,秦浩东,以及其他小伙伴。
他们都在哪里呢?
他们还记得童年这个窑厂坑吗?
哦,对了,还有那个崔阎王,我们敬爱的崔老师。
他五十多岁就得了癌症,他儿子不愿意给他治,不过他命很硬,硬是拖了好几年才死,临死前非常痛苦。
据说在他弥留之际,他儿子(这小坏崽子小学三年级就敢扒女生裙子,被我赏了几十个大耳帖子)百般呼吁,希望他父亲的学生们都去看看他,安慰安慰他,最好能支持点儿钱。
他呼吁了好久,效果也很显著,最后一个人都没去。
我听了以后,非常难过,这真是一件值得难过的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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