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灯会回去的路上落起了雨,起初不过是牛毛似的雨丝,没过一会儿便成了倾盆大雨。
雨太大了,连伞都撑不住。没走两步裤腿便湿了,卫潇遂带苏央找了一个亭子避雨,等雨小一些再走。
苏央提着手中的兔儿花灯,掀开薄薄的眼皮,清亮的双眸张望着纷纷扬扬的雨。
“怎么忽然落起雨来了?”
“是梅雨。”
“梅雨,是哪个字?是发霉的霉吗?”
“不是,六月是江南梅子成熟的季节,所以这个时候的雨叫梅雨。”
京城没有梅雨,只有江淮一带才有。
湛湛长江去,冥冥细雨来1。每到六至七月,扬州就会下起连绵的细雨。
梅子苏央知道,青青的、圆圆的,吃起来又酸又甜。难怪古人说望梅止渴,一听到这两个字,苏央便觉得口水要流出来了。
只是,南方的梅子运到京城,总是不大新鲜,价格也很昂贵。
“我想吃梅子。”
“明日买给你吃。”
卫潇本想说梅子还可以制梅子酒,但想起苏央上次酒醉后过敏的模样,抿了抿唇,话到嘴边又咽下。
苏央逛了一晚上灯会,眼下一时回不了家,一双脚走得又酸又痛。
可亭子里虽然有长凳,却沾了不少污泥和雨水,平日里也不知道被多少路人坐过了。苏央犹豫了片刻,终归还是没有坐下。
卫潇注视到少女的动作,目光一低,看到少女绣着牡丹花枝的裙裾微微摆动。猜想大约是苏央双脚走了太久,疲累胀痛,只好左右脚换着重心站着。
卫潇过去在西边行军,战士们连着走上十来天路也是常有的事,从未有人叫过苦。因此,也没有想到苏央会逛一个晚上的花灯便走不动。
男人低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脚疼?”
苏央有些疑惑卫潇是怎么看出来的,她分明一句话也没有提到这件事啊。
其实本来也没有很疼,只是卫潇一提才更觉得疼得厉害。苏央想起六岁的时候,一次会客时跑在了嫡姐苏婉婉的前头,便被嫡母以礼仪不端为名罚站了一个晚上。起初是钻心的疼痛,到后面近乎没有知觉。
“嗯。”
卫潇不知道自己的一句话触动了少女伤心的记忆,他脱了外袍铺在长凳上。
“坐一坐,休息一会儿。”
苏央看着长凳上的外袍有些犹豫:“这样会把衣裳弄脏的。”
“一件衣裳而已。”
比起苏央的感受,卫潇并不在意衣裳是否弄脏。大不了,再买一件便是了。他看着苏央在长凳上坐下,又退后一步,站在苏央右侧,打开伞挡在苏央背后,避免飞溅入亭子的雨丝让少女受凉。
雨还在簌簌落着,一点也没有变小的趋势。
苏央坐在长凳上,小脑袋不知不觉往右边倾去,最终靠在卫潇紧实的腰上。
卫潇目光微垂,没有制止她的动作。
少女越加放肆地握住卫潇的手。
十指相扣,白皙细长的食指轻轻点了点卫潇硬邦邦的手掌,摩挲卫潇掌心的掌痕。
不是断掌。生命线很长,不会让她轻易当寡妇,感情线也很专一。苏央满意地看完卫潇的掌纹,转而去拨弄卫潇竹节般的手指。
少女的指尖顺着手臂上青色藤蔓似的血脉向上攀援,手掌两侧用力,按了按他手臂上方结实有力的肌肉。
从手掌到手臂全都是硬硬的,跟她一点也不一样。
眼见少女把他的手当作玩具,卫潇终于出声:“动手动脚?”
“只动手,没有动脚。”苏央弯唇笑了笑,给卫潇戴高帽,“夫君人生的好看,心地也很良善,只是玩手这样的小事,一定不会介意的。”
卫潇“嗯”了一声,没有否认。
说上阵杀敌的将军好看可从来不是夸奖。前朝有一个相貌阴柔俊美的兰陵王,便是因为常被人夸赞好看而做了一个面具挡住脸,省的人总是注意他的外貌。
至于良善……真正良善之人,大约也不可能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上活下来了。
可苏央这般说,卫潇心里却有小小的满足。
苏央坐在长凳上,听着雨,绣鞋里胀痛的脚终于没有那么煎熬了。
不光脚不疼了,心里也暖乎乎的。
她不禁在想,嫁给夫君当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夫君不仅会带她去灯会玩,还会心疼她脚疼不疼,比起衣裳脏不脏更在乎她的感受。
这个世界上,除了小娘以外,好像终于有一个真正疼爱她的人了。
苏央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她趁着卫潇不备,站起来吧唧一声在卫潇左颊落下一个吻,准备给夫君一个大大的奖励。
奖励没有成功。
少女站起得太急,没留心踩到了脚下的枯枝,失去重心当即向后跌去。
卫潇反应迅捷,大掌揽住少女的细腰,将她护在怀里,带着她站稳。
“嘶,好疼。”
苏央虽然没有当真跌倒,可脚腕处有一瞬剧疼,连站也站不住了,整个人几乎没了力气,挂在卫潇身上。
破碎的泪珠从巴掌大的白皙小脸滚落,苏央倒吸一口凉气。
“夫君,脚……脚崴了。”
苏央是被抱回城南宅子的。
落雨的夜晚人们大都行色匆匆,一路上没有多少人,可苏央还是觉得有点脸热。
她脑海里不知为何想起大理寺那一次,卫潇不由分说的把她扛在肩上,带回马车欺负。
“夫君今晚会欺负央央吗?”
苏央一只手替卫潇打着伞,另一只纤细雪白的手勾住卫潇的脖颈,少女的唇贴在卫潇耳侧,绵长滚烫的呼吸停留在卫潇耳根上,若有似无地撩人。
男人抱着怀里的软香温玉,大步行走,骤然听见苏央的话,手臂有一瞬的微颤,肌肉附近的肌肤迅速绷紧。
但仅仅一瞬,男人冷声道:“伤成这样,想什么?”
苏央撇撇嘴,小声道:“装模做样。”
她想什么,夫君还不知道吗?”
卫潇此行来扬州并没有随身带着医师,现下这个时辰医馆大都关了门,一时也找不到医师来。
苏央本以为要等到明早再说,卫潇却不同意,只说病不能拖延。
卫潇把苏央轻轻放在椅子上,将她的小腿平放在自己的膝上,将裤腿卷上一截,观察她脚腕处的伤势。
“夫君还会治脚伤?”
“在军中看多了,自己便会治了。”
有人说久病成医,但对于行伍者来说,刀剑无眼,看过最多的便是同袍的伤,有的人治好了,投入下一场战斗,有的人再没有好起来。
卫潇略带薄茧的指腹轻轻刮蹭过苏央细细的莹白脚腕,又在红肿的伤处轻轻捏了捏,疼的苏央冷汗都下来了。
“夫君,轻一点。”
“没有伤到骨头,只是轻微的扭伤,还算好办。”
若是伤了骨头须得伤筋动骨一百天,这般轻微的扭伤十来日便能好全。
卫潇松了一口气,从架子上找出治疗扭伤的药,先替苏央把脚腕处的淤血揉开,再把膏药涂抹到苏央脚腕处红肿的地方。
无论是揉淤血还是涂药自然会触及伤处,苏央疼的时候往往不管不顾得挣扎,甚至在卫潇胸口也蹬了不轻不重的一脚。
“忍一忍。”
卫潇不容许她胡闹,用一只手握住她的玉足,免得她四处乱动,另一只手轻柔的给红肿的脚腕上药。
“行吧。”
苏央委屈巴巴地忍着。
上完药,卫潇一只大掌将苏央的玉足包在手心,蹙眉道:“怎么那么凉?”
“小时候便这样,好不了了。”
苏央身子实在不算好,不然也不至于三天两头的生病。怕冷更是自娘胎里带来的毛病。冬日里汤婆子不离手,临近夏日人人都穿一件清凉夏衫了她还要穿厚衣裳,每隔一两月都要生一次风寒。吃药像吃饭一样平常,可她又最讨厌吃药。
“你才多大,别胡说。”
卫潇听着苏央随随便便就说出“好不了了”这种浑话,顿时眉心紧拧。心想下回得向陛下请旨找个善于调理女子身子的御医给苏央瞧瞧。
翌日早上。
苏央用过早饭,拿着针线琢磨苏绣的针法。
早上隔壁住的一个陈娘子来向苏央借酱油,那位陈娘子小时候在苏州长大,对苏绣颇有造诣,平日里也做些绣活贴补家用。看到苏央桌上摆了针线刺绣,便指点了她几句苏绣。
昨日卫潇本答应她去戏楼看戏,可苏央伤了脚,戏楼算是去不成了。便只得待在家里,做些不用动的事情。
门口的珠帘忽然哗啦一声响动。
苏央以为是卫潇进来,抬头却看见一个陌生粗犷的男人站在跟前。
那男人身长五尺,年过三十,未曾剃须,张嘴便是一口的黄牙。其人苏央昨日在酒楼粗略看过一眼,正是同卫潇喝酒的扬州绸缎商钱鲁。
钱鲁呵呵一笑,露出贪婪的目光:“想不到,宋兄竟在自己宅子里养了这样一个小美人,难怪看不上那瘦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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