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洛基

调查兵团的会议室分为高层会议室和普通会议室。而乔恩作为米克分队第三班的普通新兵，他只在分队会议时进过普通会议室，那只与普通会议室一墙之隔的高层会议室是他遥不可及的地方。每每开完会离开时，他看着米克分队长拐进高层会议室，心里总是升起一种对精英的羡慕之情。

        或许自己有一天也会像米克分队长一样踏入高层会议室呢。乔恩经常在心里自我鼓励，他从小就深受母亲的教育，相信付出总会有回报，只要努力参加壁外调查，提升自己的能力，终有一天，自己也一定会踏进高层会议室的——乔恩一直这样坚信着。

        然而生活真是处处有惊喜。

        乔恩没想到自己才毕业一年就踏进了这个在他心中散发着神圣之光的地方，而原因也并非是他出色的表现和卓越的贡献，仅仅是因为他随手从地下室翻出来的、想用来给妹妹取名字的书。

        “……乔恩？乔恩？”一个声音将他从自己的世界里拉了出来，眼眸重新添上光彩，他发现会议室里已经坐好了埃尔文团长、利威尔兵长、韩吉分队长以及米克分队长，而米克分队长正一遍一遍喊着他的名字，剩下人都将视线汇聚在发愣的他身上。

        “啊啊啊到！！！”乔恩立刻站了起来，行了一个非常端正的军礼，“各位长官，我是隶属米克分队长分队第三班的乔恩·普罗！！很荣幸能够参加这次会议，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回答所有问题，用自己的绵薄之力为人类的自由之战作出贡献！！”

        铿锵有力的一段激昂介绍落下话音，会议室重新回归安静。乔恩激动的满脸通红，右手仍然握着拳紧扣在胸口，大气儿都不敢出的直挺挺的立在那里。

        韩吉最先笑了出来：“好棒的发言！米克，我才知道你们队里有这么可爱的士兵。”

        米克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韩吉，开口：“从你口中听见‘可爱’可真不是什么好的感觉。”

        “什么啊，我可是有在诚心诚意地夸奖啊。”

        “那我也是不会道谢的，韩吉。”

        两个人这样一来一往的对话是每次开会都会发生的事情。韩吉说不过利威尔，埃尔文又太过无聊，所以每次她都会和米克这样聊上两句。这样的气氛大家早就习以为常，但乔恩并不一样。

        “喂喂，”利威尔翘着二郎腿靠在椅背上，打断了韩吉和米克的声音，“吵死了啊。搞搞清楚，今天说话的主角可不是你们。”

        埃尔文跟着也开了口，“好了，这些话回头再说吧。乔恩，你好，很高兴能够听到你如此振奋人心的话。今天麻烦你过来了，请先坐下吧，我们慢慢说。”

        “是！”

        乔恩带着肉眼可见的局促和激动落了座，眼中盛满了贡献欲。利威尔相信，此刻就算问他自己屁股上有多少根毛他都会毫无保留的回答。

        “是这样的，乔恩，我们只是想问你几个简单的问题，你不用紧张。”埃尔文边说边看了一眼韩吉，韩吉立刻将那本属于乔恩的旧书放到了桌面上，附带着还有几页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的纸张。

        乔恩点了点头，“我一定会毫无保留的回答！”

        “当然，我们都相信你。”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埃尔文像调查户籍一样的把乔恩的家族史问了个遍，韩吉在一边拿着笔把对话内容完整的记录了下来，米克和利威尔则仅仅是沉默的听着。

        乔恩的家族历代都是铁匠，在罗塞之壁里最靠近希娜之壁南门的奥利尔地区生活。因为手艺高超，为人诚信，他们家经常为王都内许多贵族家的马匹制作马蹄铁，这也是他们家收入的主要来源之一。乔恩和父母、一个哥哥以及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妹妹生活在一起，祖父母和外祖父母都住在同区的别的房子里。上上下下三代人都善良淳朴，没有大病大灾也没有什么不良史。

        听起来就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户人家而已。但就是这户人家，地下室里却拥有着一本提及“洛基”的书。

        韩吉在拿到这本书后，花费了整整一天的时间研读这本书，并选择性记录了上面有用的信息。这本书的确如乔恩所言，记载着一些名字姓氏或者类似名字姓氏的词，后面都跟着很多注解，有些句子还像是病句，表达的词不达意，甚至读不通顺，想要理解全部含义非常困难。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一些图画掺杂在其中，画人的、画景的、画乱七八糟的东西，样子五花八门，并且画功很差。

        最后，韩吉总结，这是一本译本。

        整本译本提及“洛基”的地方并不多，除了“诡计之神／谎言之神／火之神”以外，后面还有一段话，里面不泛错别字和读不通顺的句子，韩吉磕磕绊绊的读下来，认为“洛基”大概是一个组织或者家族——总之是个群体性代名词，而非单指个人或某物——里面的成员很聪明，擅长利用“诡计”和“谎言”达到目的。后来“洛基”背叛了“主神”，被“主神”下以诅咒。

        书中用的话语古老又繁缛，像是诗歌又像是颂词，神神叨叨的一大篇废话，而将能理解的东西简单总结一下也就是这些。韩吉认为这可能是对“诡计之神”和“谎言之神”解释了来由而已。至于“火之神”，其中并未提及。

        除了“洛基”之外，韩吉也将其他姓氏与名字的注解简要誊抄了一遍，至此才算是将这本书的有用信息整理完毕。但得到的内容并不够理想，于是埃尔文和韩吉决定从它的主人，也就是乔恩的家庭入手。

        等到乔恩将埃尔文的问题一个个回答完后，会议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埃尔文垂下眼眸，做出一副思考的样子。韩吉也没了方才不正经的样子，拿着笔将新信息与原先的信息对比着，不时勾勾画画，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世界里。相比这两人而言，米克和利威尔则表现的轻松很多。他们两个人都是兵团的武力主力，在两个脑力主力面前没太大帮忙的份。

        最后，埃尔文向乔恩开口道：“乔恩，很感谢你今天的配合，这帮了我们很大的忙。”

        “不，完全不用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那么，除此之外，我还有个冒昧的想法。”

        埃尔文官话说的一套一套的，用词很讲究，把乔恩说的相当不好意思，觉得团长对他这个新兵太讲究了，有什么直接安排就行呗，士兵嘛，就应该听长官的命令。

        但在场的韩吉等人都明白，埃尔文嘴里的“冒昧的想法”，那就是必须实现的想法——你同意，他就会直接实施；你不同意，他会另想主意，然后继续实施。总而言之，可接受手段范围内，他一定会达到目的。

        埃尔文看着乔恩，开口道：“我希望，我们能够亲自上门拜访。”

        另一边。

        比起利威尔开会时的严肃正经，蒂娅此刻正红着脸坐在床上。今天那点温柔的风完全吹不散蒂娅脸上的热度，只够撩起她的发丝，在金色的阳光下飘扬着闪出光泽。

        佩特拉正在旁边削着苹果，宛如蒂娅脸色的苹果皮在刀刃下没有断痕的悬在空中，一点点向下坠，最后“噗通”的掉进垃圾桶。她切下一小牙，递给了蒂娅。

        “谢谢。”蒂娅红着脸接过了苹果，然后小口小口的啃着，样子完全不像曾经在夏恩家吃饭时能吃两碗饭的女人。

        半晌，一牙苹果下肚，蒂娅才抬起头，向佩特拉开口：“佩特拉，你说……利威尔兵长真的喜欢我吗？”

        佩特拉点了点头，“八九不离十。”

        那不还是不完全确定嘛……蒂娅耷拉下脑袋，把中央大辞典抵在下颌，看着杯子直愣愣的发呆。就在她被佩特拉确定自己是喜欢利威尔之后，佩特拉又给蒂娅分析了一波利威尔的想法，结论就是利威尔先生也喜欢自己。

        可终究没有问本人，蒂娅心里还是有一丝忐忑——如果利威尔不喜欢她怎么办？那简直就是闹了天大的笑话！可与此同时，她的心里也隐隐有着一丝期待——如果利威尔喜欢她呢？那之后应该怎么办？就像佩特拉说的，互相喜欢的人就应该在一起吗？

        谈恋爱？

        ……这词太陌生了！光是心里想想，她就觉得面上又是一热。

        而且她从自以为不喜欢到被以为喜欢，中间过渡了还不到一个上午，这让她还不太能接受这个事实。或者说，哪怕心里真的喜欢利威尔，可她脑子里还没有这个意识。

        她慢慢的开口道：“佩特拉，我还是感觉好奇怪……”

        “嗯？奇怪什么？”

        “喜欢利威尔先生什么的……我感觉变化太快了，我追不上。”

        佩特拉沉默了，她一边“嗯……”的拉长声音，一边思考着蒂娅的情况。蒂娅现在在她心里俨然被划分到了恋爱白痴那一类，对于感情迟钝的要命，并且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她深感自己既然成为了点醒蒂娅的人，那就应该好人做到底。

        半晌，斟酌好该怎么说的佩特拉开口道：“蒂娅，其实你这样的状况很正常的。你之前是一直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所以对兵长的事情也不敏感。现在既然你已经意识到‘喜欢’这种感情，你就可以在平常的时候多留意一下啦，慢慢感受自己在面对兵长时的心态，不必立刻全盘接受，顺便还可以注意一下兵长对你那特殊的态度～”

        佩特拉说的头头是道，蒂娅听的一本正经。到最后，蒂娅觉得这是个非常好的办法，既不用现在立刻面对这些不太懂的东西，还可以保留自己那还不太清晰的感情。在相处的阶段，她还可以偷偷找点相关的书籍了解一下“爱情”到底是什么，权当补习功课。

        “佩特拉，你说的对！”蒂娅重新挺起了腰身，一脸感激的伸手握住了佩特拉还拿着苹果的手，“你太棒了，谢谢你。”

        “哈哈，没有啦……”

        佩特拉反握住蒂娅的手笑了笑。她觉得自己只是力所能及的帮一点忙，初衷也是希望兵长能够幸福，现在被这样郑重的道谢，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然而还不等她说完这句话，一个熟悉的声音就忽然在门边响起：

        “学了三天中央大辞典，你真是把它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蒂娅。”

        “……兵长！？！？”

        “……利威尔先生！？！？”

        两道惊呼同时响起，利威尔靠在门框上“啧”了一下，嫌弃的看了看面前两个人，“我让你们两个在一起，不是用来互相传染变得更蠢的。”

        蒂娅完全忽视了利威尔的话，比刚才更蠢的惊呼道：“利威尔先生，你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

        “从你用你那说臭了的感谢词开始——你说的对，谢谢你——我让你看中央大辞典，你就没学到一点儿新的词汇吗？”利威尔从门框上起身，迈着步子走了进来，“你们两个这是什么蠢表情？”

        提及表情，蒂娅和佩特拉这才立即强行换下方才惊讶的仿佛见到巨人的样子，佩特拉站起来向利威尔行了个军礼，然后抿着嘴后退了两步，应该是想把椅子让给利威尔。而利威尔倒是没有坐到椅子上，他瞥了一眼佩特拉，又把视线转移到蒂娅红晕未消的脸上：

        “不是说病好了吗？”

        “啊……”蒂娅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摸上脸颊，“可，可能还没完全好，还差一点点，嗯。”

        闻言，利威尔沉默了两秒，然后开口道：“是吗？本来是有任务带你出门的，那既然病还没好，就老老实实在床上学大辞典吧。”

        说完这些他就转过了身，朝着门口走去。蒂娅的房间本来就不大，从床边走到门口更就是几步路的距离，蒂娅眼看着利威尔潇洒的背影，再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大辞典，最后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佩特拉——佩特拉向她很肯定的点了点头——终于在利威尔即将踏出房间的那一刻开了口：

        “等等！”

        利威尔停了下来，面色不太耐烦的转过身，“又怎么了？”

        “利威尔先生，请带着我一起出任务吧。”

        “哈？”闻言，利威尔慢慢的又走了回来，最后站在床边半眯着眼看向蒂娅，“臭小鬼，你不是病还没好吗？”

        “那个，我觉得我病还没好就是躺得太久了……”蒂娅抿抿嘴，眼神飘忽了一下，不太敢看利威尔，“如果，如果能出门的话，说不定也就全好了……”

        “……”

        如果脸上可以写字的话，站在一旁的佩特拉觉得自己脸上一定写满了尴尬。她觉得平常蒂娅是个相当聪明甚至巧舌如簧的人，但一对上兵长，这个本领就呈现出断崖式下滑的趋势。她简直不敢想象一会儿兵长会如何开口嘲讽，毕竟兵长身为唯一能够说的韩吉分队长连续一个月不敢主动找他聊天的人，他的这项本领在调查兵团相当有名气，且从未出现过断崖式下滑的情况。

        然而，她看见兵长只是“嘁”了一下，然后转过身，重新走向门口，“十分钟。”

        ——意思显而易见，给你十分钟准备，然后一起出门。

        看着蒂娅兴高采烈的接受了这个答案并且开始兴冲冲的跑下床开始找衣服时，佩特拉抿了抿嘴，心里为自己刚才的想法而感到愚蠢。

        佩特拉：对不起，是我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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