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审判日
那21钢币最终还是由利威尔付给了裘德大叔。
蒂娅看着一小抔钢币在阳光下闪着亮光掉落到裘德大叔的手里，无奈的仰面朝天：“裘德大叔，这下我真的不敢进你的医疗室了。”
彼时，脸上正笑出来层层叠叠的褶子的裘德大叔是这样回复蒂娅的：“嘿，别这么说，我的姑娘，身体这东西可是你管不住的，年岁到了什么都会有。”
场面忽然就又安静下来了。
一众目光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看向裘德大叔，然后扫过利威尔，最终落在了蒂娅……的肚子上。蒂娅感觉裘德大叔简直就是自己的克星，“别这么看着我！我只是头疼！”
“是是是，现在你只是头疼，但将来你还会脱发、高血压、支气管炎、冠心病……哦对了，还有更年期！真难以想象更年期的你和利威尔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希望你们别打起来。我儿媳现在就能把我的孙子们气的够呛，他们上次还来找我告状……”
低头数钱的裘德大叔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方才那句话有怎样的歧义，还在自顾自的盘点着迈入中年后人类要面临的各大身体危机，不过倒也是又给蒂娅圆了回来。真是一场闹剧，蒂娅在心里无声的哀嚎，终于亲自上手，把裘德大叔转了个身，朝着门口推过去。
“好了裘德大叔，我们一会儿还要开会，你快回去吧……”
“我说你们年轻人就是这样，长辈一唠叨就忙这忙那的搪塞我们，你们会后悔的……好了好了，我自己走！真是年轻人！”
最终，裘德大叔兜着一兜钢币，扭着肥硕的身子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食堂大门，凯撒在后面拐着利威尔的脖子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行了，快去收拾收拾准备开会！就知道笑！”蒂娅有点羞恼的把凯撒的胳膊从利威尔身上拎起来，转身就换了一副面孔对着面色复杂的利威尔，“那个，你别放在心上，裘德大叔说话就是这样，你知道的……”
利威尔看着蒂娅的样子，带着点无奈开口，“还头疼吗？”
蒂娅摇了摇头，“不疼了，没事，裘德大叔给了我药的。”
闻言，利威尔应了一声，也就没再多说什么。他心里明白蒂娅头疼的原因是什么，这件事比较棘手，解决起来也不容易，一切都只能尽力而为。比起他也不太擅长的安慰，实际行动还是更加有效。这样想着，他揉了揉蒂娅的脑袋，声音平淡但莫名带着抚慰的力量开口道：“那走吧，去开会。”
会议进行了两个半小时。中间还有士兵敲开了会议室的门，将中央审判庭下发的最新文件交给了埃尔文。埃尔文直接当众拆开了文件，内容是关于中央审判庭对艾伦的审判通知。
文件是达里斯·萨克雷亲自撰写的，猩红色的印章明晃晃的落在文件右下方，振翅的雄鹰叼着一座天平，国标和人民各立一方，标志着在中央审判庭面前绝对的平等，人类利益绝对的至上。
中央审判庭决定在一月十四日正式开庭，主审和裁决均是中央审判庭，受邀方有贵族代表、商会代表、宪兵团代表、驻扎兵团代表和调查兵团代表，除此之外还有传唤证明人三笠·阿克曼、阿明·阿诺德、卡诺·阿诺德（阿明的爷爷）、蒂娅和被裁决者艾伦·耶格尔。
长长的出庭名单作为附件被放置在了文件后面，一切都在无声的告诉大家，中央审判庭对这次审判是多么多么的重视。这份文件的到来给这次会议染上了更加紧张又沉重的气氛，埃尔文从头到尾眉毛就没有舒展过，等终于结束会议时，他的眉间已经留下了两条痕迹。
临走前，蒂娅将自己清晨写好的报告递给了埃尔文：“团长，这是我整理的有关艾伦·耶格尔的一些事情，你可以筛选着加入庭审报告文件中，以体现艾伦·耶格尔对人类利益的帮助程度。”
埃尔文点了点头，“谢谢，你的整理会很有帮助，我会重点参考的。”
蒂娅“嗯”的应了一声，也打算迈开步子离开会议室。此时利威尔正在会议室的门外，背靠着栏杆等待她，他还是那副老样子，抱着胸翘着腿静静的靠在那里，阳光从他的背面打向他，逆着光看过去，他在蒂娅的眼里好像在发光。
与此同时，埃尔文的声音也响起在耳边，“蒂娅，你觉得我们的敌人是什么？”
她停住了迈向利威尔的脚步。
“为什么这么问？”
“随便问问，你别紧张。”
风从窗口吹过走廊，它像是人间舞台上的舞者，撩拨过利威尔鬓间的发丝，温柔的拂过蒂娅的脸颊，徐徐吹向埃尔文，最后留下一片沉寂，便顺着窗口溜出到外面的世界。那里有广阔无边的天地等待它的到来，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拦得住它。
蒂娅看着门外金光下的利威尔，缓缓开口道：“不论是巨人，还是人类，还是花、草、树木、高山、瀑布——什么东西挡在我追求自由的路上，什么就是我的敌人。”
等待审判的这几天里，埃尔文忙得昏天黑地。蒂娅能够看到他办公室里的光彻夜不灭，但她除了那份报告，也没什么能够帮的上埃尔文的了。
那份报告也没什么特别的，主要记载了她能想到的所有艾伦可以表现出的对人类有利的东西，尽管她明白自己的脑子大概比不上埃尔文，但她比埃尔文熟悉艾伦，她希望不要遗漏任何一点，能帮多少是多少。
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除了埃尔文，最闲不住的就是韩吉了。她在托洛斯特地区清除残余巨人的时候成功捕获了两只巨人，正准备大展拳脚，好好对她的新孩子做以研究。蒂娅去看过一次韩吉是如何对待被捕巨人的，场面很令人胆战心惊，蒂娅觉得她不会想再看第二遍了。
除此之外，倒是利威尔，这两天陪蒂娅的时间多了些。
他是这样说的：“埃尔文不让我碰关于那帮猪猡的事情。”
其实虽说是在同一个兵团，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但蒂娅和利威尔单独相处的时光实际上并没有多少。尽管裘德大叔很不爱听这样的话，但其实就连裘德大叔心里也是明白的，他们和普通人不一样。
这就让独处时光显得格外宝贵。
在临审判的前一夜里，蒂娅再次穿着睡衣抱着枕头敲响了利威尔的房门。
虽然此前也发生过这种事情，并且通常是以一种奇妙的沟通方式作为后续，但这次蒂娅真的只是单单纯纯的想窝在利威尔的怀里。她不是没有尝试入睡，可她一个人在木板床上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满脑袋都是关于明天审判艾伦的事情。
如果他们失败了该怎么办？如果中央审判庭决定处决艾伦怎么办？这些想法完全挡不住的在她脑海里撞来撞去，她甚至气恼于格里沙。为什么不能告诉她他所看到的未来？只是告诉她艾伦是特殊的，这让她反而更加提心吊胆。
与此同时，她无比的渴望利威尔温暖的、带着红茶味的拥抱。她想看到利威尔，想拥抱他，想待在他的身边——这会让她安心。
虽然很丢人……但她咬了咬牙，还是这么做了。
“你真是……”利威尔同样穿着睡衣——还是蒂娅在两年前定制的情侣款——一脸无奈的看着门口耷拉着脑袋的蒂娅，侧过身给她腾出了进来的空间，“进来。”
她听话的趿拉着拖鞋坐到利威尔的床边，两条腿往床上一收，轻车熟路的钻进了尚残留着利威尔体温的被窝。或许是这间房间还亮着的烛光，或许是被窝的暖意，或许是这张床上独属于利威尔的味道，仅仅是躺在这儿，蒂娅就觉得心里安稳了些。
利威尔看着她一连串的动作，低声“啧”了一下，重新关上了房门。
房间很安静，利威尔上床后顺手就把蒂娅捞进了自己的怀里，一阵红茶香混杂着皂角的味道扑面而来，这种味道让蒂娅仿佛找到归属般平静了不少。她安静的没有说什么话，乖巧的待在利威尔的怀里，但利威尔的声音倒是从头顶传来。
“明天，我会把那臭小鬼完完整整的拎到你面前。”
他的声音依旧是淡淡的，但总是那么有力量。蒂娅听着利威尔的话，黑色的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利威尔低头看去，蒂娅正在摇头。
“不是你，是我们。”蒂娅的声音暴露在空气里，因为她把头从利威尔的怀里抬了出来，正仰着脑袋朝利威尔开口道，“这是我们共同的目标。”
而绝不能是你对我的承诺。
“好了，安心吧，我来找你也不光是因为我睡不着。你想想，如果艾伦到了调查兵团，我免不了会多关心关心他的，你不会吃醋呀？”蒂娅弯着眼睛笑了一下，“提前来安抚你一下～”
利威尔的手无意识的揉搓着蒂娅的发丝，他垂着眼眸看着蒂娅，“蠢货，你的大脑一天到晚都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也没什么，装的都是你。”
“……”
下一秒，利威尔吻上了蒂娅带着笑意的嘴角。
这是个缱绻温柔的吻，他们相拥在床上，能够感受到彼此的温暖，唇齿间是对方的存在。他们默契的开始，默契的结束。一吻过后，利威尔把蒂娅的头重新揽回了怀里，“睡吧。”
“晚安。”她说道。
“晚安。”他应道。
翌日
口口声声说着“再也不敢去医疗室”的话，但一大清早的，蒂娅就敲响了医疗室的门，裘德大叔显然也是刚来的模样，白大褂上的扣子都没扣完。
他在看到蒂娅的第一眼就开口道：“我就知道是你这个小崽子，一大早的就来扰人清静。真应该让埃尔文给医疗室下个条例，让我能晚一点来，大早上的被你们折腾……”
“好了，裘德大叔，你上次还说老人睡眠会少的。”
“那我说没说，老年人精神也很脆弱！？”
“你这样子可一点也不脆弱。”蒂娅无奈的推着裘德大叔进了医疗室的门，顺便还给他捏了捏肩，“好了，裘德大叔，今天是正事，我来找绷带和血浆袋。”
裘德大叔撇了撇嘴，从抽屉里掏出了一卷绷带和一小袋血浆，“知道了知道了，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刀子嘴豆腐心的裘德大叔不仅早就准备好了蒂娅需要的东西，顺便还贴心的帮蒂娅绑的结结实实的，血浆的味道渗过绷带漫进蒂娅的鼻腔里，让她下意识的皱了皱眉。但眉毛也早就在绷带下面，外表并不能看出来蒂娅的表情。
最终，她就维持着这般骇人的模样被裘德大叔推着轮椅推到了利威尔和埃尔文的面前。她看不见利威尔的表情，但想也知道，一定是一副嫌弃的模样。
至少光听声音也能听出来个七八分。
“啧，蠢死了。”这是利威尔的声音。
“很好，裘德大叔，谢谢。”这是埃尔文的声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是韩吉的声音。
蒂娅在韩吉起起伏伏的笑声中一路赶到了王都的中央审判庭。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她的眼前一片黑暗，但只要能感受到利威尔在她身边，她就可以安心。
审判庭显然还没有开始，蒂娅耳边尽是些嘈杂的声音，她有些烦躁的抿着嘴——反正也没人能看见——指尖很有节奏的敲着轮椅的把手。直到三笠和阿明的声音响在耳边。
“蒂娅……姐姐？！是你吗？”
“为，为什么会成这样……”
两个小萝卜头的声音带着颤抖，这让蒂娅连忙伸出手，扑腾在空中想要握住两人的手。沉浸在黑暗中的蒂娅浑然不觉自己此刻的动作滑稽又心酸，所幸三笠和阿明都很有眼色的握住了蒂娅的手，蒂娅连忙伸出手指，在其中一只手的手掌上写到——
假的。
智慧的化身阿明萝卜头秒懂蒂娅的意思。他舒了口气，朝三笠也使了个眼色，这才稍稍让两个小萝卜头放下心来。两个人都乖巧的站到了蒂娅的左边，他们问了不少关于艾伦状况的事情，蒂娅都掺杂着安抚的话回应着他们。
“蒂娅姐姐，艾伦他在哪里？他还好吗？”
“他这些天一直在宪兵团的地下牢房，不过他没事的，你们放心。”
“那这次审判……”
“我们会努力争取艾伦的监视权。”
……
直到利威尔的声音打断了他们，“好了，臭小鬼们，闭嘴吧，要开始了。”
与此同时，审判庭内也安静了下来，什么也看不见的蒂娅只能凭借声音来判断事情的进展。当两个小萝卜头低呼“艾伦”的时候，她知道，韩吉把他送进了审判庭。
调查兵团带着所有的努力，从此刻起，都赌在了艾伦身上。
蒂娅不自觉的握紧了轮椅把手，随即，一只温热的、布满老茧的手也盖在了她的手上，仿佛在无声地说：放心吧。
她回握住这只手。
审判庭外的钟声“咚——”的响起，飞鸟扑棱着翅膀掠过审判庭的窗户，飞向了更高更远的天空。达里斯·萨克雷那沙哑但底气十足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审判庭里：“那么——开始吧。”
无声的政治枪声，在此刻随着达里斯的声音一同响起，硝烟弥漫在审判庭的每一个角落。
“我们认为，应该对艾伦的身体彻底的调查，在这之后将他迅速的处分掉！”
“他已经变成了过分政治性的存在，因此，至少要尽量挖掘他的情报，在这之后——就请他变成我们人类的英灵吧！”
“这家伙亵渎了那作为神明的睿智的墙壁，这侵入进来的害虫，应该现在马上杀了他！”
“我们调查兵团要让艾伦成为正式的团员，并利用他的巨人之力夺回玛丽亚之壁！”
“你们只会说这些不切实际的理想，然后让我们陷入破灭而已！我们不能再陪你们继续玩英雄家家酒了！”
“你们怎么可以随意的对神授的罗塞之壁出手！你们看不到这所神圣的墙壁后那人类之流完全不能所及的伟业了吗！”
……
争吵。愤怒。怨恨。恐惧。
人类各执己见，他们持着自己的观点，就像拿着剑的神圣的斗士，在这战场上希望将对方杀的片甲不留。即便眼前尽是黑暗，蒂娅也可以想象得到这帮人们的样子。他们一定裂眦嚼齿的喷着吐沫，像猴子一样高高挥舞着自己的手臂，用最夸张的动作和语言将自私与胆小暴露在空气中。
但其实每个人都是这样的。在利益面前，没有人会想退让自己的想法。
蒂娅将头微微偏向最前方，那是达里斯·萨克雷的位置。这一瞬间，她忽然为他感到可悲。人类兵团总统的位置之高、权力之重，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但他在这个位置上，面对的却是这样无休无止的争论。
中央审判庭的内部构造和教堂差不太多，它的房顶很高，人们争吵的声音回荡在这里，仿佛是鬼魂在乱糟糟的嚎叫。直到艾伦的声音盖过所有人，像从地狱里传来的怒吼。
“你们这帮窝囊废——统统住嘴！！就全部都投资在我身上吧！！”
审判庭瞬间安静了下来。
下一秒，一个声音响在了审判庭的中央。
这声音蒂娅再熟悉不过了——她第一次见到利威尔时，他就这样把那绑架她的人贩子踹到了墙上。
她身边的三笠几乎条件反射的就要喊着“艾伦”冲出去，蒂娅连忙拽住了她，饶是已经当了多年士兵的她，依旧用了全身的力气才能够去拽三笠。
紧接着，一声又一声，军靴与□□碰撞的声音取代了争吵声，回荡在安静的审判庭里。这么多年了，自从利威尔加入了调查兵团，他就很少在人身上下如此功夫，但力量只增不减。
最后，他的声音回响在审判庭中，依旧是淡淡的，但却带着无可比拟的气势。
“这是我一贯的主张。”
“我认为最有效的管教不是‘语言’，而是‘疼痛’。”
审判庭里只有利威尔的声音。那个昨晚在她耳边轻道“晚安”的熟悉嗓音此刻带着些慵懒、不屑和自傲，还有独特的帅气。
蒂娅看不见他，但她莫名的想到了前几日开完会后，当埃尔文叫住她时，她眼睛里那个阳光下的利威尔。
空气中弥漫着千钧一发之势，宪兵团的人们举起了长管枪，每个人都竖着汗毛害怕艾伦忽然的巨人化，但蒂娅在这一刻，与之相反的舒了口气。
从利威尔的声音响起的那一刻，她就知道——
这局他们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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