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合作
迈入三月后，帕拉迪岛的天气明显凉了许多，初显秋意。树叶高高悬在树枝上，边缘已经卷翘着泛出点点黄色，但仍旧倔强的挂在梢上，经历着秋风一次又一次的吹拂，仿佛只要它们不落下来，秋天就永远不会来。
轮椅的两个木质大轮子缓缓碾过草坪，蒂娅坐在轮椅上，享受着每天一小时的户外放松时间。往日都是薇薇安推着蒂娅在楼下休息，薇薇安是个爽朗善谈的姑娘，同样下来透气的病患们都喜欢凑过来同她和蒂娅聊天。
但今天……蒂娅的身边非常安静。
“你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蒂娅抬头好奇的看着头顶上这张熟悉的男性面容。
没错，今天的透气小助手从薇薇安换成了利威尔。
往日利威尔都是傍晚时分才会来看蒂娅，但今天才下午一点，就在薇薇安准备推着蒂娅出门透气时，利威尔开口就是“今天我来吧”，直接夺权篡位，把薇薇安打发去准备明天的用药。
“今晚不能来。”利威尔低头对上了蒂娅的视线，“未来几天可能都不行了。我和韩吉要去看看艾伦他们。韩吉提出了硬质化补洞的想法，埃尔文觉得很合理，让她尽快研究。”
“硬质化补洞？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韩吉觉得墙壁里之所以有巨人，很有可能就是巨人硬质化变成的墙壁——就像那个阿尼一样——于是她觉得艾伦也可以。”
“我的天……”蒂娅带着些感叹，在研究和创想方面，蒂娅觉得韩吉简直就是天才，“不过这两个例子都是他们留在了硬质化里面，艾伦如果到时候也出不来了怎么办？”
闻言，利威尔开口道：“你担心他？比起玛丽亚之壁？”
“……艾伦是人类的希望，这点毋庸置疑。”
如果说要从补上玛丽亚之壁和艾伦之间选择一个，蒂娅一定会选择艾伦。如果艾伦不能带着帕拉迪岛解放全部艾尔迪亚人，那么这墙壁补了也会再破，补一万次都没用。
“嘁，这小子最好给我担起这个担子。”利威尔语气有些不甘——这是应该的。把所有人类的希望放到一个十五岁孩子的身上，这听起来就像个玩笑话。他从小的教育告诉他，只有自己手中的刀才是最可信的。
但没办法，除了艾伦以外，他们竟然别无选择。
利威尔把蒂娅推到了一把长椅旁边，和蒂娅并排着坐到了长椅上：“放心，埃尔文把那臭小子看得比命还重要。韩吉也考虑过你说的事情，她说她会努力让艾伦练习出能够摆脱硬质化的方法。”
蒂娅松了口气：“能这样最好了。”
空气安静了下来。蒂娅把头靠在轮椅上，这个角度能看到利威尔的侧脸。其实她很享受和利威尔单独相处的时光，特别是在如此安逸和平的时间。暖暖的阳光洒下来，微风拂面，没有巨人也没有生死，蒂娅总在这种时候想，干脆时间停在这一刻就好了。
但随后她又会在心里把这个想法甩出脑海。
她还记得她的使命，她的自由，在这方面她总是理智的厉害，连一丝想法都不允许驻留在自己的脑海里。
蒂娅忽然开口：“利威尔。”
利威尔偏过头，将视线放到蒂娅脸上。
“利威尔。”
“干嘛。”
“利威尔。”
“……”
利威尔明白了。
当他们在一起之后，蒂娅偶尔会不断不断的喊利威尔的名字，直到利威尔做出她满意的回应才停下来。通常这种回应都是以“干嘛”、“闭嘴”、“吵死了”之类的开始，但在蒂娅的坚持下，最后总还是以一个吻或者一声“我在”结束。
“真是……”利威尔有点无奈的开口道：“我在，臭小鬼，我在。”
蒂娅“嘿嘿”的笑了出来，获得利威尔“蠢死了”的评价，但她毫不在意。
在无法安逸和平的时代，她有使命，有自由，但是她还有利威尔。那么就不要停在这一刻了，没关系的，她会和利威尔一起，并肩迈向战火纷飞。
在利威尔离开的第三天，蒂娅在薇薇安和裘德大叔的帮助下拆了石膏。这让蒂娅感觉自己身上的每个毛孔都重新开始了呼吸。裘德依旧滔滔不绝的惊叹着蒂娅的恢复速度，但到最后也不忘叮嘱她先别走路和拿东西，由薇薇安帮她从关节开始慢慢活动。
这对于蒂娅而言已经是个好消息了，她非常配合薇薇安的动作，享受着四肢弯曲——伸展——弯曲的奇异幸福感。
与此同时，她迫不及待的想用这双解放了的胳膊好好拥抱一下利威尔。然而在利威尔来之前，先来拜访她的是埃尔文。
这个金发男人在门口看着薇薇安握着蒂娅的脚，一点一点的帮蒂娅把膝盖弯起来，然后跟没看到一样开口道：“希望我的到来没有打扰到你的恢复。”
“不，你打扰到了。”
“那么我深感抱歉。”
然后埃尔文就直接的走了进来。蒂娅看着埃尔文这一系列的动作哭笑不得，但对这个反应又毫不奇怪，甚至觉得理所应当——这才是埃尔文。
薇薇安朝埃尔文行了个军礼就离开了房间，埃尔文坐到了椅子上，看着蒂娅开口道：“看来你恢复的很好，回到战场指日可待。”
“得了吧。”蒂娅摇了摇头，“你一来，就把战场也给我带来了，哪里还有什么指日可待。”
闻言，埃尔文轻笑了一声：“那这是我的本事，我很荣幸。”
“好了，我知道你又找到了线索，说来听听，你不会真把古堡翻了个底儿朝天吧？”
“不是古堡的线索，是另一件事。我记得你曾经被国王封为男爵，还拥有了自己的封地，国王还给你赐了些仆人。”
蒂娅点了点头，“对，没错。”
“国王为什么这么做？”
“当时国王看出来我和施耐德家关系不太好，可能施耐德家和国王的关系也不太好吧，国王就想扶持我。可惜他没想到我跑了。”
“那你知道施耐德家为什么和国王关系不好吗？”
蒂娅摇了摇头，“我当时不关心他们家的事，一心就想跑出去。不过，看这样子你是知道点什么了。”
埃尔文沉吟了两秒，然后开口道：“资料上显示你在832年一月被卖到了施耐德家，然后成为了替身维多利亚。就在今早，我得到了一个小道消息，听说真正的维多利亚，那个八岁的小女孩，在832年一月初死在了家里。”
蒂娅惊呼：“？！谁这么残忍？”
“不，是上吊自杀。”
“……”
蒂娅已经震惊的说不出话了。她想像不到一个八岁的小女孩为什么要上吊自杀，何况她还是贵族家吃喝不愁的千金小姐。
而埃尔文还在继续开口：“我查过了832年一月施耐德家所有的活动，距离维多利亚自杀最近的一次就是王室宴会。”
“你怀疑她在王室宴会上受到了什么刺激？”
他点了点头，“然后施耐德家就把你买进了家——我认为他们并不想让外界知道维多利亚已经死了的事情。而后来，施耐德家一直与王室不太对付。”
……蒂娅完全说不出话来。
“可是你也不能确定，对不对？”蒂娅感觉自己有些跟不上埃尔文的思路了，他是个疯狂大胆的男人，“这件事我在施耐德家五年，在王都五年，从未听见过半点风声。你怎么敢保证你这条消息的真假？如果是假的，那你的假设就完全不成立。”
埃尔文的表情很严肃，“我无法保证，但至少现在这样思考，它是成立的。”
“……”蒂娅沉吟了两秒，然后开口道，“所以呢，如果它是成立的，你想怎么样？”
埃尔文一字一顿的开口：“我想和他合作。”
病房里安静了下来。风掀起白色的窗帘发出“扑棱扑棱”的声音，窗台上那盆吊兰也随着风荡着它细长的茎叶，蒂娅还记得这盆花是薇薇安搬到她病房的，说“吊兰的花语是‘希望’，你看着它心情一定会好不少的，人呀，只要有希望，什么坎儿都过得去”。
希望。
蒂娅的心随着埃尔文的话颤了一下，她盯着埃尔文的眼睛，那双海蓝色的眼睛总能够让她想起大海。
半晌，她开口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如果失败，我的脑袋将被高悬在中央刑台上，我的鲜血会干在地里，我将永远无法得知巨人的真正秘密，无法带着人类走向希望。而调查兵团也会跟随着我，一同葬身于他们的手下，我是千古罪人。”
“可是如果我不这么做，如今那些自私的贵族也会带领着人类走向灭亡，我们也会死在巨人的脚下。”
蒂娅眨了眨眼，“这种事情我们都明白，可你以前可没有说过这么疯狂的想法。”
“是的，我没说过，但它一直存在在我的脑海里。”埃尔文淡淡的说了这句话。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有这种想法呢？
或许是罗塞之壁疑似被破时中央对罗塞难民毫无怜悯之心的时候。
或许是在审判庭是看到贵族商会们为了自己的利益扬言杀掉艾伦的时候。
或许是他每次壁外调查回来，中央说道“让我看看你们又用人命换来了点什么破东西”的时候。
也或许是……更早，更早，当他的爸爸被中央逮捕处死，他站在爸爸墓碑前的时候。
太久远了，一切都太久远了。
顺着一条路走了太久后，起点早就被抛在身后，模糊的记不清楚到底在哪儿。而目标却清清楚楚的摆在远方，告诉你，要继续前进。
不惜一切代价，继续前进。
蒂娅再次开了口：“那么你想如何和他们合作？施耐德家就算有天大的本领，也无法拦住革命后的人民反抗。”
闻言，埃尔文回答道：“那就制造一场，人民不会反抗的革命。”
夜晚。
施耐德庄园耸立在漆黑的夜幕中，五十六个房间的窗户都亮着橙黄色的光，远远望去像是飘在夜幕中的一团团火苗。
轮椅的滚轮在青石板路上发出轻微的“咯噔咯噔”的声音，它上面坐着一个披着斗篷的身影，黑色的斗篷把整个人都融进了夜色里。推着轮椅的是一个金发的年轻男子，旁边还有一个男人，空荡荡的袖管荡在空气中。
披着斗篷的蒂娅开口道：“前面就是了，我真害怕他们看到我叫出魂儿来。”
“团长不是说越害怕越好嘛～越害怕就证明咱们越能威胁住他们！”凯撒右手握了握拳，单凭左手也依旧推得动轮椅。
埃尔文于是笑了一下，“凯撒，谢谢你能来。”
叫凯撒来是埃尔文提议的事情。去找施耐德家谈判的话，只有埃尔文和蒂娅两个残疾人组合显然不太安全，但利威尔和韩吉此刻都在艾伦那里，退役当官的凯撒显得最为合适。既值得信任身手矫捷，也身份不菲不易得罪，还会提高埃尔文计划的可信度。
“怎么能这么说？我虽然被迫退役了，但我永远是调查兵团的士兵。”凯撒看着埃尔文身上那身缝着自由之翼的兵服，眼中是淡淡的羡慕和怀念。
“赶快生个儿子吧。”蒂娅调侃的开口道，“生个儿子把家主的位置给他，你就再投到我们的怀抱吧，到时候我一定会狠狠的拥抱你的。”
“我呸。你要是狠狠的拥抱我，利威尔就会狠狠的砍了我，我又不傻。”凯撒哼哼了两声，又反击道，“而且就算生也是你先生，我这另一半影儿都还没有，你这恋爱都谈了三年了——我跟你说，你别不信，当初我可是未卜先知，给利威尔孩子的名都取好了，男女都有！”
“你就净整些不能行的。”蒂娅翻了个白眼。
“诶，这怎么就是不能行……”
“嘘。”蒂娅打断了凯撒的话，指了指庄园的大门，“我们到了。”
庄园的大门足有三米高，棕黑色的门上镶嵌着方格状的铁饰，两只铁制狼头悬在门的两边，它们的眼睛镶嵌着绿色的宝石，在门前瓦斯灯下幽幽泛着绿光，看起来威严骇人。
这扇门她已经六年没有见过了，它依旧古老端庄的站在这里，默默的守护着这座庄园。埃尔文和蒂娅站在门的旁边，凯撒朝两人点了点头，摇响了这扇门的摇铃。
半晌，这扇大门被缓缓地打开，里面明亮的光芒透进夜色，打在了凯撒已经恢复成优雅笑容的脸上。
“斯克洛少爷。”门里的男人声音有些意外，蒂娅听得出来这是威廉。
凯撒将帽子摘了下来，“是我，很抱歉此刻叨扰贵府。但我有点要紧事想和施耐德先生谈谈，连带着我的两位朋友。”
凯撒偏了偏身子，庄园内的光照在了他身后的两人身上。埃尔文笔挺的站在那里，一身军服颇有威严，“您好，我是埃尔文·史密斯，调查兵团的团长。”
威廉并没有对这名号有什么大的反应，他是这里的管家，这么多年什么事什么人都见过，调查兵团的团长并不能让他面露惊色——那太失礼了。威廉眼中仅仅是闪过一丝惊讶的光，随后便朝埃尔文点了点头，甚至下巴都没往里收多少，看起来傲气又矜贵。
随后，他就把目光又放到了轮椅上，黑色的斗篷掩住了面容，埃尔文把轮椅往前推了一点，然后将斗篷的帽子慢慢放了下来。
这是一头火红的卷发。
在暖黄色光的照射下，它就像一团烈焰燃烧在这片夜色中，永远都不会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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