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舅舅
当希斯特里亚砍中雷伊思的后颈肉时，这场王室之争彻底的拉上了帷幕。
彼时蒂娅就站在墙上，巨人的热气和火药爆炸的烟味在空气中勾缠着，她看着希斯特里亚像一只金色的蝴蝶一样在空中划出了惊艳绝伦的一刀。这一刀砍断了她的过往，砍断了帕拉迪岛的过去，为艾尔迪亚人民开辟了一个崭新的时代。
墙下的欢呼声撼天动地，人民更喜欢这个为他们抵挡住灾难的女王。
蒂娅还站在墙壁上，利威尔架着立体机动装置飞到了蒂娅的身边。
“利威尔。”蒂娅看向他，开口道，“我们赢了。”
“啊，埃尔文那家伙一定做梦都能笑醒。”
“那倒是。”蒂娅点了点头，然后朝利威尔伸出了胳膊，开口道，“走吧，我们去给埃尔文道个喜。”
“……”利威尔打量了一下蒂娅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最后还是“啧”的一声转过了身，蒂娅直接扑了上去，利威尔背着蒂娅从墙上飞下。
他的话在风中响起：“韩吉说你擅自借出立体机动装置，要扣你工资。”
“哈哈～那就没钱给你买红茶啦！”
“……你又拿我的工资去买什么了？”
“不告诉你——”
事实证明，家里的财政大权并不能交给蒂娅。
当然，说是给埃尔文道喜，实际上还是下来看看埃尔文接下来的具体安排。韩吉护送着希斯特里亚回到王都，而埃尔文则让利威尔和蒂娅领着利威尔班的人去确认一下战斗场地中央宪兵的伤亡情况。
他们骑着马沿着雷伊思爬行留下的大坑一路北上，坑边的草木都成了灰烬，萧条的模样颇有一副雷伊思家大势已去的感觉。
等到了目的地时，利威尔发布了任务：“分头确认伤亡情况，有存活者就上报，最后在这里集合。”
“是。”
说到中央宪兵，蒂娅就能够想到那个叫肯尼的疯狂男人，以及她当时为了拖延时间而说出来的秘密。那么当时……利威尔到底在门前站了多久？是刚下来就开了枪，还是其实已经听到了她的话？
蒂娅不敢想这件事，她也不知道如果利威尔听到了它，那么她该如何回应。隐瞒吗？可是如何隐瞒，她的话简直连撒谎都没办法撒。那……坦白吗？但是格里沙的话犹如魔咒一样时时禁锢着她，如果真的因为她的提前坦白而将艾尔迪亚人的未来带到了无望之地，那么她才真的是千古罪人。
说到底，格里沙到底看到了什么呢？
让激动的声音打断了蒂娅的思考，“蒂亚班长！这里发现一个存活者！”
“这么久了就一个吗……”蒂娅应着走了过去，那个男人瘫坐在让面前的那棵树下，他的脸有一大半都被火烧的惨不忍睹，发丝焦黑弯曲的贴在头皮上，皮肤上粘着血丝，看起来很是骇人。
但他棕黄色风衣覆盖住的胸膛还在轻微的起伏，告诉着蒂娅他还有口残气。
棕黄色风衣……
“肯尼先生。”蒂娅的音调有些复杂，她蹲下身来，仔细的瞧着这个即将离世的男人的脸，“是你，对吗？”
“哈……我记得你……”肯尼的声音带着粗气，显得非常疲惫，“玩弄花样的小丫头。”
“……我可真不希望你还记得我。”蒂娅垂了垂眸，然后朝让开口道，“去告诉兵长，就说发现了一个存活者，叫肯尼。”
“是！”
让的离开使这附近暂时就剩下了蒂娅和肯尼两个人。蒂娅蹲在肯尼的面前，抿了抿嘴，开口道，“肯尼先生，你和利威尔认识，是吗？”
肯尼咧着嘴笑了一下，“傻子都能看出来吧？”
“……虽然这么说有点可笑，但我还是希望一会儿你们见面的时候，你可以不要把我对雷伊思的话告诉他。”
“哦？”肯尼稍稍抬了点脸，开口道，“哈哈哈……原来你不是个小丫头，你是个小骗子。”
“……”蒂娅沉默了，她无法反驳肯尼。
肯尼又开了口：“小骗子…你可以直接杀了我……死人才永远都不会说话。”
蒂娅摇了摇头，“你和利威尔关系匪浅，你们应该好好道个别……能让利威尔好好道别的离别，对他而言已经太少了。”
“是吗……”肯尼的声音有点喟叹的味道，他说话总带着一副奇怪的腔调，哪怕现在也是如此，“你这么为他着想…你是他女人吗？”
蒂娅眨了眨眼。这还是她第一次被人问道“你是利威尔的女人吗”这种问题。但她很直爽的点了点头，“是的。”
“什么嘛……那小矮子都会有女人吗？”
蒂娅瞥了肯尼一眼，她的声音淡淡的，“利威尔很好，我很爱他。”
“爱情…你爱他…可你却是个小骗子。”肯尼笑着，他的血淌在了嘴角，“不如…我帮你说了吧？考验考验你们的爱情啊？哈哈——咳咳！！咳咳咳……”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嘲讽，蒂娅眯了眯眼，没有什么反应，“……那你说吧，说吧。”
“哈？！”肯尼忽然怪叫了一声，紧接着就狠狠的咳嗽了两下，声音就像一口老痰卡在嗓子眼，“……臭丫头，你在耍我吗？！”
与此同时，远远的，蒂娅看到了利威尔走来的身影。她抿了抿嘴，朝着肯尼开口道，“他来了。好好道个别，不好吗？”
“哼……”肯尼笑了一声，没说话。
“好好道别吧，生死道别只有一次，我的那点事不足以与它并重。”
语罢，蒂娅站起了身，不再理会肯尼。
嘴长在他身上，如果肯尼实在要说，那她也没办法。反正利威尔可能也已经听见了那段话，等到他问起来时再想办法回答吧。
高强度的忙活了一天，蒂娅觉得她的脑袋有点钝。
利威尔踩着草地“沙沙”的来到了蒂娅和肯尼的面前，在看到肯尼的那一瞬间，他的眼皮颤了颤，但语气和平常没什么区别：“说是活的，原来也快死了啊……肯尼。”
“别想当然啊，利威尔。”肯尼笑了两声，抬起眼看着利威尔，“我可是，还有这个啊……”
肯尼这样说着，他的手满满的蹭向了旁边的小盒子，一罐棕色的针剂正静静的躺在盒子中央。蒂娅刚才看见了这罐针剂，她不清楚这是做什么用的，但利威尔清楚。他在地下亲眼看到雷伊思舔了一口这个液体，然后就变成了巨人。
“我啊，只要注射了它，就能够变成……巨人呢。”
“虽然那巨人看起来脑残的要命，但至少，也可以保住性命吧。”
肯尼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听起来感觉下一秒就会咽气。
利威尔开口道：“之前你应该更有时间和精力注射它，为什么不注射？”
“是啊……为什么啊？”肯尼把头偏向了蒂娅，开了口，“小骗子，你不跟我说话，或许我就可以用它了……”
还叫她小骗子。蒂娅皱了皱眉，反驳道：“你现在用也来得及。”
“哈，来不及了……”肯尼眯了眯眼，望着远方的夕阳，带着一丝笑开口道，“我的确，不想死……也想获得力量……”
“但是……”肯尼说到这里，顿了顿，可能是在回忆，可能是在努力的呼吸，也可能是伤口让脑子越发的不清晰而导致难以理清思路，过了一阵儿，他又继续说道，“我总算明白了……那家伙，为什么要那样做……”
没人知道肯尼嘴里的“那家伙”是指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往与秘密，但能在临死前被提起的人，那那个人一定对这个濒死之人有着非同寻常的重要性。
“你在说什么啊……”利威尔淡淡的开口。
肯尼带着沙哑的声音轻笑了两声，“我…所见过的人啊……全都是一样的……要么是酒…要么是女人…要么是神…家族…王…梦想…子女…力量……”
“人如果不沉醉于某些东西，都会撑不下去的吧……所有人…所有人都是某些东西的奴隶…就连他也一样……”
“利威尔…你，又沉醉些什么呢？！英雄吗？！”
这样说着，肯尼又猛烈的咳嗽起来，这次不再像痰卡在嗓子里一样，血沫子从肯尼的嘴里飞出来，沾染在干裂的嘴唇上，显得狼狈不堪。同时他咳嗽时眼睛瞪得很大，但当他咳完后，他又眯眯着眼睛，呼吸声也比刚才又浅了些。
利威尔没有回答肯尼的话，而是蹲下了身，握着肯尼的肩膀厉声说道：“肯尼！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为什么初代王不希望人类存在下去？！”
“哈……”肯尼还是笑着，他瞟了蒂娅一眼，蒂娅不由得屏住了气。
但他又收回了视线，“鬼知道啊……不过我们阿克曼家，就是因此才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啊。”
阿克曼。蒂娅愣了一下，这个姓氏她很耳熟，是三笠的姓氏。
但利威尔接下来的话，让蒂娅真真正正的傻在了原地。
“我的姓氏，也是阿克曼是吗？”利威尔看着肯尼，眼神里带着怀疑与……小心，“你到底是我母亲的，什么人？”
“哈哈！”肯尼大笑了两声，他笑的满脸都是褶子，眼睛眯眯在了一起，“白痴小子，我只是…她哥哥而已啦……”
利威尔愣在了原地。
蒂娅也愣在了原地。
肯尼·阿克曼是利威尔的亲人。
带有血缘关系的那种。
而他们相认的一刻，就是他们永别的那刻。
半晌，利威尔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开口道，“那个时候，你为什么……离我而去了？”
——为什么，抛下了我？
“我…啊…当不好…别人的…父母啊……”
这是肯尼·阿克曼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
连带着，他将那盒试剂拍在了利威尔的胸口上——他到死也没有注射这个试剂。
夕阳的余晖在这一刻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上，太阳就这样落了下去。夜幕覆盖住这个世界，星星爬上了天空，一闪一闪的。
肯尼的手握着针剂盒，利威尔的手握着肯尼的手，它们交叠在利威尔的胸口上。利威尔没有说话，没有声音，没有看蒂娅，就这样一动不动的蹲在肯尼的面前。
蒂娅的脑袋里还没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现实——肯尼是利威尔的亲舅舅——这简直难以置信。她从不知道利威尔还有血缘亲人活在世上，而看样子，利威尔也才刚知道两分钟。
他拥有了亲人，两分钟。
慢慢的，蒂娅动了动，她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在利威尔身后蹲了下来，最后缓缓抱住了利威尔。
“我在七岁的时候遇见了他。”
利威尔的语气淡淡的，他坐在希娜之壁上，灰蓝色的眼睛看着远方的天幕，弦月高悬，繁星闪烁。
“那时候我母亲已经死了两天了，他忽然闯进屋子，说他叫‘肯尼’，然后带走了我。”
——他忽然闯进屋子，忽然闯进了我的世界。
“他给我吃的，教给我如何打架——那个男人揍起我来不比揍别人轻，经常像个疯子一样一边揍我一边大声笑着喊‘躲啊’‘打我啊小子’这样的蠢话。后来他又送给我可一把匕首。那把匕首和他教给我的体术让我在地下街成功的活了下来，拥有了生存的资格……和力量。”
原来是这样……蒂娅坐在利威尔旁边静静的听着利威尔的往事。幼小的利威尔、只擅长打架的肯尼、锋利的匕首、黑暗潮湿的地下街，这就是利威尔的童年。
利威尔继续开口道：“然后有一天，我刚揍扁一个蠢货，再抬起头来时，他就走了。”
“再也没有回来。”
——他忽然离开了地下街，忽然离开了我的世界。
蒂娅抿了抿唇，她将视线从远方的星空放到了利威尔身上，此时的利威尔看起来很孤单，比以前还要孤单。广阔无垠的世界上，漫无边际的天空下，他不过是最渺小的人类之一。他能够拿着刀活在地下街，活在壁外，能够砍杀无数巨人，能够成为人类最强，但他无法阻止离别。
“利威尔，你知道我每次过生日都会许什么愿吗？”蒂娅没有给利威尔回答的时间，她握住了利威尔的手，看着利威尔的眼睛，接连着开口道，“这么多年来，我的愿望一直都只有一个，就是永远和你在一起。”
“永远永远，永远的在一起。”
蒂娅的眼睛里是坚定，是无可抵挡，是承诺。
半晌，利威尔轻笑了一声，“蠢货，你不是说，生日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蒂娅摇了摇头，也勾起了一点笑容，声音淡淡的开口：“不会的。唯独这个，无论如何都会实现的。”
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分开蒂娅和利威尔。
这是早在十八年前的那个夏天，就注定好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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