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母性的一面
毫无意识地，我发现自己开始哭了起来，阴森的监狱门口，我一个人抱膝蹲在阶梯上，哭得不能自已，知道王小小死讯那天我哭了一晚上，然后就再没哭过，我害怕，陈革那见了鬼一样的表情，让我深深感到害怕，恐惧侵袭了心肝脾肺，让我整个人发起抖来。
哆嗦中一双漆黑锃亮的皮鞋出现在视线里，我仰起头，看见易川西装革履，笔挺地站在我面前，我保持着一个惊讶的姿势看着他，看着他轻轻把手按在我头上：“跟我回家吧薛雨楠！”
有那么多次，那么多次易川都是这样出现的，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他如天赐神祗一般走到我面前，什么也不解释，只是带我走，带我从最不堪的地方走出去，然后一切，就都柳暗花明了。
“易川，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以为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
“我正好在附近办事，办完了，顺便带你回家。”易川云淡风轻地说。
管他是不是幻觉了，我使劲吸了吸鼻子，擦掉脸上的眼泪，服帖地跟着他走。
然后一直坐到车里，看着他发动了车子，我才见鬼似的尖叫了一声，抓着他的胳膊惊慌失措地问：“孩子呢，你怎么能把孩子一个人放在家里？”
事实证明我那天完全是多虑，因为当我们回家的时候，孩子安安稳稳地在婴儿床里睡得正香，旁边放着的数量可观的购物袋显然是Brenda买来的，因为此时她正坐在孩子的床边，万分温柔地轻拍着他的胸口。
Brenda很喜欢孩子，从她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来，没有想到像她这种厉兵秣马的职业女性，竟也有如此母性的一面。
“谢谢你能来看孩子。”我忙走过去向她表示感激。
“孩子很可爱”她说：“我发现自己有些爱上他了，以后要是常常来看他，你不会介意吧？”
“不介意”我说：“我还怕自己一个人忙不过来。”
Brenda今天的态度少了些凌厉，倒多了些许随和，听我这样说完，她低下头在孩子粉嘟嘟的脸颊上吻了一记，柔声道：“小东西，阿姨明天再带你买玩具，bye。”
小东西渐渐成了孩子的小名，我没准备给他取一个正式的名字，因为我害怕有了名字以后我会和他产生感情，等有了感情以后我会不忍心把他送走，然而这个孩子必须送走，我没有办法养他。
养孩子的艰辛是在日复一日的崩溃中体会出来的，小东西是一个很乖的孩子，但再乖的孩子都天生具备着灾难性的本领，养上孩子之后我没有睡过一晚上整觉，半夜总要起来那么三四回，喂奶，哄孩子，就是稍微有一点响动也会马上惊醒，我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小东西在我手上照顾不好。
小东西白天还老是吐奶，弄脏了我一件又一件衣服，还有每天避无可避的洗澡，换尿片，这一切使得作为孩子保姆的我，差点患上了“产后抑郁症”。
那个夏天我在一片忙碌中度过，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王小小遭到那样一个灾难，然而一年过去以后，那个灾难造成的恶果，却赤裸裸降临到我身上，我有时候很累很累，有苦没处说，孩子扯着嗓子哭得昏天黑地的时候，我也跟着她一起哭，哭到孩子都停了，我的委屈还是没有撒尽，于是我突然有点理解，我妈当年养我的辛苦。
到开学的时候，我终于找到个保姆，保姆是白天来，晚上我回家便离开，就这样，我也觉得终是从地狱挣脱了出来。
只有在学校的时候，没有孩子或哭或笑的声音，我才觉得自己有那么一丝丝自由，开学不久以后的体检，我吃惊地发现自己瘦了十斤，以致于分别一个假期的薛如玉见到我，第一时间尖叫了一声，然后万分夸张地问：“雨楠，你是不是被不法分子拐卖到煤窑当苦力了，为什么瘦得像个鬼一样？”
我无奈地苦笑一番，孩子对我的摧残有苦难言，即便是薛如玉也不能告诉，于是我苦笑半天，只得说：“减肥呢。”
薛如玉挑着眉笑我自残，然后又拉着我的手道：“前不久我们家公司上市，明天晚上有一场庆功宴，在易川的酒店，你一定要来。”
我连忙向后退，“你们家生意的事，我去干什么，再说那些人我一个也不认识啊。”
“我也不认识，所以才要你去陪我，哎对了，易川也会去。”
我听完心里抖了一下，更是坚定了不去的想法，自从住到易川家以后，我还一直瞒着如玉不敢告诉她，而且易川曾拒绝了如玉的事，丫也一直没跟我说，不知道她是怀了怎样的心思，总之我一定要避免三个人碰到一起的情况。
于是我又说：“姐姐你饶了我吧，我可从来没见过那种大场面。”
如玉甩给我一个大大的白脸，然后正色道：“雨楠你必须得来，你不能我一个人面对易川。”
“为什么不能？你都面对他两年了。”
“可是”如玉咬了咬嘴唇，终于说：“其实我向他表白过，因为他没有同意，所以一直瞒着你。”
“他拒绝了，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我也不是故意要瞒你，只是我一直都在骗自己这件事没有发生过，骗自己易川他还是有可能会接受我的。”
看着薛如玉楚楚可怜的样子，我有一种回家掐着易川脖子强迫他跟如玉拜堂成亲的冲动，如玉是多么好的姑娘啊，我两手环着她的肩，问她：“那么你还是放不下他吗？”
“怎么可能放得下，我都想过了，不能因为他拒绝我一次就放弃，我要有夸父逐日的精神，不见棺材不落泪，不破楼兰终不还。”
我被她满满的士气搞得有些恐慌：“要是他有女朋友了怎么办？”
“那我就杀了他们两个，然后再自杀。”薛如玉狠狠拍了拍胸脯。
“你狠……”我擦了擦额头的汗，薛如玉连杀人的勇气都拿了出来，看来我再怎么反抗也得去了。
第二天便是如玉家的晚宴，那天我把小东西交给保姆，特意交代她我晚上可能会回来得晚一点，要多喂一次奶，多换一次尿布，如果睡着的话要仔细看着不能被蚊子咬到。
收拾停当以后同易川一起下楼，然后在走向车库的过程中，我想了半天，还是绞着衣角对易川说：“不然，我还是自己打车去吧，我不想让如玉看见我们一起。”
“你想怎么去都行。”易川向前走了几步，忽而又转过头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几眼，有些好笑地问：“不过，你打算就这样去么？”
“这样怎么了？”我也低头看看自己，觉得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唉！”易川重重叹了口气，走过来揪着我的衣领上了车，一路走一路向我普及道：“今天是很正式的晚宴，要穿晚礼服的懂不懂？”
“晚礼服……我没有……”
“那么，我们只好先去给你弄一身衣服了。”易川这么说着，已经发动了车子，我狐疑地看着他，怀疑这是他早就计划好的。
我长这么大还真没有穿过那么浮夸的礼服，易川眼光很叼，他给挑的都是那种我觉得自己一辈子驾驭不了的类型，而且他态度很坚决，他最终挑中的那件衣服，无论我怎么哀求都不许再脱下来，拿他的话来说：“薛雨楠这件衣服就像是为你量身定做的一样。”
我差点没哭出来，看着那烈焰般的红色，夸张的裙摆，我就差跪下来对易川说，这衣服实在穿不了，你不如让我裸着去吧。
可是他连脱衣服的机会都没给我，直接拉着我出了店门，然后走到车跟前，易川一屁股坐了进去，对我道：“你要自己打车去的话，路上注意安全。”然后一踩油门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喂，易川，你不可以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啊。”我对着虚无的黑夜大喊，可是我确定他没有听到。
当我好不容易打到出租车到达酒店时，晚会已经开始了，薛如玉远远看见我，火冒三丈地就冲了过来，然后看见我身上那堆布料，马上又换了一个见了鬼的表情，不可思议地感叹道：“薛雨楠，你还真是，还真是脱胎换骨啊……”
我不自在地拽了拽裙裾，特别不雅观地扭动了一阵，才终于调了个舒服的姿势，于是我一边摇头一边向薛如玉抱怨道：“我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大家闺秀，你说这是人穿的衣服么，简直是满清十大酷刑。”
如玉捂着嘴不住地笑：“这衣服你穿着，实在是，太合适了。”
我朝她没好气地做了个鬼脸，就一瘸一拐到处找吃的去，满眼睛可都是好吃的啊，这个时候我完全是拿胃在思考的，薛如玉也不吃，亦步亦趋跟在我后面，鬼鬼祟祟四下张望着，我知道她是害怕看见易川，又期待看见易川。
“嗨，如玉，雨楠，好久不见。”我正埋头于饕餮盛宴的当口，易川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我们身边，友好地打了个招呼。
我心里一抖，嘴里的东西差点没吐出来，终于到了三个人面面相觑的时候，我手心里都沁出了汗，再看薛如玉那厮更是紧张，暗暗拽着我裙子的那只手抖个不停，脸色也煞白煞白的。
“啊哈，是啊，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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