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合作

霓虹市的北城区和中央城中间有一道极为鲜明的分界线，那是一段“俯仰不见底，首尾望无际”的巨大鸿沟。核战争纪元中期，这里曾是敌方部队的战术要地，数万枚当量不低于10万吨的能源武器在这里进行过惨无人道的地毯式轰炸。而这段宽度将近50公里的巨型鸿沟，正是那场地毯式轰炸的杰作，也是联邦被冠以【东壑】之名的由来。

两个城区之间唯一的纽带，便是横架在鸿沟之上的【滨北公路大桥】，当初联邦在搭建这座混凝土钢架结构的巨型跨沟大桥时，为考虑缓解车流拥堵的窘境，将桥身硬生生地拓宽到了80米，足够20台装甲车并排通行。只不过后来的城市变化，终究还是证明了联邦的多虑。因为联邦对于战后经济体制重组的考量，以及后期的义体改革与记忆共享公约等种种举措的陆续开展，北城区的发展被严重滞后，最终成为了霓虹市的弃子。来往两个城区的车辆，也只可以用少得可怜来形容。

当程东把车开到滨北大桥桥头的时候，恰好看到了正伸着脖子四处张望的安云，当这姑娘看到了车里的程东时，又触电一样地把头埋了下去。

“等人？”程东给车子熄了火，瞥了眼安云脚边大大小小的四五个行李袋，“准备去旅行吗？”

“哦……”安云胡乱地抓了抓头发，然后反剪住自己的胳膊，对程东扯起了一个大大的微笑，“我等人，外加找人。”

“等谁，小臭虫？”程东干脆把车门打开，走到了安云身边，站在她的视角，也开始向前张望，“刚才我还碰见那家伙了呢。被个满脑子英雄主义的白痴抓住，要不是多亏了那个小骗子，我还真不知道怎么收场……对了，你找的人是谁啊，黑瞳的那群垃圾？那群垃圾还是交给我处理比较好，你一个搞科研的姑娘，斗不过他们的！”

“我高乐活了这么长时间，还从没见过像你这么笨的人！你都不如我一个人工智能活得通透，安云这丫头等的人是你！”

程东被意识网格里的高乐骂得一愣，继而瞪大了眼睛瞥了安云一眼。安云自然听不到高乐说的话，可是看到安云那张水嫩的俏脸，程东的脸上也没来由的一阵火烧火燎的烫，他不自觉地干咳了两声，扯弄着自己的衣摆低声道，“咳……那个……你你你……”

安云的脸上同样地燃起一抹红晕：“我等的人已经到了，只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带我走。”

“带……带带带……他他……”程东的脑袋一阵发烫，“他……他在哪呢？”

“你是傻的吗，换一条狗来都比你机灵！快帮着那丫头搬行李啊，哎我说，你抢人家刻度，烧人家酒馆的本事跑哪去了？还公司零号义体人，这么个丫头就给你整麻了？”

“搬搬搬……哦哦！”程东一拍脑门，在处理男女感情的问题上，高乐明显和他不是一个级别的存在，他伸手就从安云身边把那四五个旅行袋一股脑地拎起来，扔进了车里，“那什么……我就……我……我和你一起等他！”

安云一闪身跳到程东身前，眨着扑闪的大眼睛，甜声道：“那个人愿意带我走？”

“他……他他他……哎！”程东急得直咬牙，重重地一把带上了车门，“小臭虫怎么还不来！”

安云斜倚在越野车的副驾驶仓旁边，轻柔的微风拨弄起她凌乱而柔软的头发，程东如临大敌一般地迅速瞥了安云一眼，继而用力地抓了一把脑袋，躲进了驾驶室。安云轻笑了一声，趴在副驾驶的窗户上，轻轻地敲了敲玻璃，示意程东把车窗摇下来。

程东浑身的肌肉都被这姑娘看得酸胀又僵硬，他几乎是硬着头皮摇下了车窗，又机械地把头扭到安云一边：“你你你你你……”

“你怕我？”安云噗嗤一笑，两手搭在玻璃框上，把头悄悄地探进来，“你觉得……我会吃了你？”

“哎呀！不不不不不……”程东愤恨地锤着自己的大腿，憋了好半天，才蹦出了两个字，“不是！”

安云的眼睛完成了两道黑亮的月牙，更衬得白皙的皮肤像是羊脂玉一样吹弹可破：“那你结巴什么？”

“我……你……”程东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说得上一句完整的、不再结巴的话，“你不是说，我们各走各的吗！我这个人你可能不太了解，在霓虹市醒过来的这两年，我向来都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从来也没有拖家带口的时候。你也知道，干了我们这一行，过的日子都是有今天没明天。我知道可能前阵子在工厂里弄死了那几个蓝衣人，让你们觉得我是什么拯救世界的大英雄了……我真的不是！我真的就是一个烂人，我打劫别人的记忆数据，我还杀人不眨眼，这放到当年的电影里边，我真就是一妥妥的反面角色！”

程东见安云只是盯着他也不说话，接着咽了口唾沫补充道：“我在工厂做的那一桩桩事，也不是为了替你们出头，你知道吧！我觉得你要是想跟我走，我得把话跟你先说在前面。我杀了工厂里面的那些个蓝衣服垃圾，是为了我自己做打算，更何况工厂里那几十万工人不也是因为我才死掉的吗？我这个人从打出生，就是被人当作杀人工具来培养的，这次回中央城，也不是为了伸张正义。我可能会得罪黑瞳，更有可能彻底和手公司结下梁子，你你你……你要是准备好被我拉下水，那你就上车。不过我真的还是得嘱咐你一句，我没你想得那么好，真的！”

安云的眼神澄澈如水，贝齿轻启，轻声道：“你这……是在拒绝我？”

“哎呀，我怎么就和你说不明白呢！”程东又是烦躁地锤了一下方向盘，“这不是拒绝不拒绝的问题，姑娘！你跟着我很危险，随时随地都会没命的你知道吗？我这次回中央城真的就没打算活着离开，你不知道我要扳倒的是个什么东西，跟着我的话，你一定会后悔的！”

“你的敌人是整个联邦吗，我知道……”安云一把拉开吉普车的侧门，麻利地翻进了副驾驶，“你怎么知道我会害怕，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想推翻这个早就变得畸形的世界了呢？”

程东惊讶地别过脑袋，不可置信地看着安云：“你？你和公司有仇？”

安云神色自然地理了理额头上的碎发，轻声道：“我的爸爸和妈妈失踪了，这一点在工厂的时候，我记得曾和你说起过。我之所以在工厂潜伏那么久，就是为了查出爸爸和妈妈到底去了哪里，他们是死是活。这几年我一面帮着他们应付一些技术问题，一面搜集这间黑瞳名下的工厂和上帝之手之间的关联……你知道吗，这间整个霓虹市最大的工厂，竟然只生产义眼和义肢的手部武装关节。整个霓虹市，竟然找不到其它义体部位的生产车间！”

程东沉思了半晌，疑惑道：“你怀疑……除了霓虹市，联邦还有其它未公布的区域位置？我还是没弄明白，你父母的失踪和黑瞳还有手公司有什么关系？你的父母是手公司的人？”

“我的爸爸叫安广山，是上个世纪全世界有名的人体机械化工程师；我的妈妈张瑶则是神经学的领域专家……如你所言，他们曾经都是手公司的高级顾问。”

安云从上衣口袋里翻出了一张褪了色的全家福递到程东面前，照片上的一对夫妻都带着厚厚的金丝眼镜，男人的两只手把着一个小女孩的胳膊，女人怀里则抱着一个未满月的婴儿。一家四口，对着镜头痴痴地笑着，那种甜蜜的幸福感，即便隔着照片也能嗅得到。

女孩把身子侧过来，目光坚定地盯着程东：“你也知道，这座城市里充满了欺骗和背叛……坦白来讲，我一开始之所以不想和你走得太近，正是因为我不敢信任你。不过在和你经历了这么多大风大浪之后，我相信你是个成熟的人。至少你并不想工厂里的那群家伙一样，没日没夜地把【伟大】和【高尚】挂在嘴边。说真的，我讨厌那种假意猩猩的烂好人。干嘛活的那么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好吗？”

“所以……你不是……阿就……”程东又莫名其妙地开始结巴，“你你你你……和我……那个……”

“合作关系，你和我。”安云又在脸上扯起了那抹醉人的微笑，“当然了，坦白来讲，你的确有很多地方都很吸引我。不过，我们暂时只是合作关系。我这里有你需要的情报，而你的实力也足够保护我进行更深入的调查。另外我说一句，你这家伙五大三粗的，不会是个社恐把……你为什么一和我提到与公司和黑瞳无关的事情就开始结巴了，你是害羞吗？”

没想到这个长得像是瓷娃娃一样的姑娘，说话能这么直接。程东的脸一下子就红到了脖子根：“我我我我我……我害羞什么！你是没听到我在工厂里的即兴演讲，大大大大……大姑娘才见人就害臊呢，我一个大老爷们，我害羞个什么劲，恶心！”

安云捂着嘴巴，忍不住又“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对对对，我的合作伙伴是个铁血硬汉，只流血，不害臊！”

“什么合作伙伴！哎，姐！到头来，你不是想让这个死瞎子做我姐夫啊！”两个人说话的空档，安阳的一颗小脑袋从后面探了出来，“那我还费劲巴力地偷那个警察的枪干什么，哎呀我的不灭霓虹啊！这下子可亏死我了！”

程东被安阳这突然一嗓子吓得够呛，手上的蝎刃差点砍到他身上，瞪着眼睛对安阳吼道：“你个小臭虫，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死瞎子，你的脑子坏掉啦！什么门能拦住小爷我的？小爷我可是纵横北城区无敌手的妙手神偷外加巧舌如簧金舌头，东胜里面那几个白衣服的看门狗，当时不也是叫我虎得一个楞一个楞的？我还真就告诉你……”

安阳这边正唾沫横飞地吹嘘自己的【光荣史】，突然间就面色阴沉地收了声，他侧着耳朵听了半晌，压低了声线皱眉道：“听……是不是摩托声？”

怒涛一般的马达声由远及近，恍若钱塘江的奔潮一般，声音越来越大。未果及时，三人已经可以从后视镜里看到地平线的尽头钻进了一大片黑压压的车队。

“快跑，他们追来了！”安阳发了疯似的拍着程东的靠背，歇斯底里道，“是硕鼠的那帮人，我刚才过来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那边有五个穿着紫色工装的家伙，带了一大票怪人到处给人看一张彩色画片，我现在才明白，那画片上的人原来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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