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倒悬在天空上的城堡

“我早知道你这贱女人不值得信任！”

那柄尖刀仿佛钉在钢板上一样，强烈的滞涩感震得安云的虎口一阵酥麻，尖刀脱手飞入云端，随后又仿佛撞在一堵无形的空气墙上，被迅速地弹射回来。

鲍里斯的一张大手夹风带雨地奔着安云的面门席卷而来，间不容发之际，后者则被六条狰狞地血藤拉走。

“你没事吧！”

程东迅速地摆正安云的身子，仔仔细细地将其从上至下地检查了一番，“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被人控制。”

“多亏了那些霉菌……”

安云似乎还未从刚刚连番的变数中缓过神来，此时没人留意到那柄尖刀诡异的飞行路径，公司的领导者，那个所谓的万恶之源就在面前，当然没人会在乎一柄刀子是如何被蓝天和白云轻巧地弹开。

“高乐和莉娜都在那个人的手里……”

安云的脸色惨白，目光灼灼地盯着鲍里斯，“如果不是我提前将自己的意识备份到霉菌当中的话，现在很有可能已经变成他的提线木偶了！在这半年里，为了彻底博得他的信任，我改造了公司大楼里所有的械骸，甚至还……还在公司的指示下，封锁了你们的义体机能。”

“你果然是个天才……”

鲍里斯缓缓地转过了身子，似笑非笑地盯着安云：“可是这些家伙是怎么醒过来的，我们已经彻底摘除了这几个家伙的记忆数据，理论上来讲……”

“还是霉菌。”

安云幽幽道，“除了伊堂岚，他们大都有过被霉菌感染过的经历，在第一次对程东尝试义体封锁的时候，我就曾经将他们的脑干采样信息安置到霉菌的孢子当中，在菌体与刺激达到阈值的时候，增值的霉菌就会将他们彻底唤醒。至于伊堂岚……在荣耀邦的最后一次脑干维修时，我就已经在他的数据核心中备份好了记忆数据。公司这么执着于掠夺其它联邦成员的记忆系统，我不可能没做好第二手准备。”

鲍里斯的目光一凛，不可思议地盯着安云：“你早就料到有这一天了？”

“没人会预知未来，我只是在灾难发生之前多考虑了一些。”

安云与程东对视了一眼，旋即温柔地扬起了嘴角，“多落一子，或许就能有机会胜天一子。”

“胜天一子？呵……哈哈哈！”

鲍里斯惨然地把手插进衣兜里，那神色活像是一头被逼入绝境的恶狼，“如果真的可以胜天一子的话，那倒是件好事！”

“废他妈什么话！”

程东同样把双手插进衣兜，大摇大摆地向前迈了一步，梗着脖子高声道，“当初在霓虹市的时候老子就曾经说过，早晚有一天，老子要亲手撕了你们公司，说到做到！现在你这家伙众叛亲离，已经无人帮手了，是要老子帮你去死，还是你自行解决？”

“我本来有无数个机会让你粉身碎骨万劫不复的……”

鲍里斯幽幽地闭起了眼睛，他微微地扬起头颅，任凭聒噪的狂风从发丝间穿行，而自己却是一脸享受的姿态，“如果不是顾念旧情，如果不是一心希望你们能够重新回到公司，协助我们治理那群疯愚痴傻的同胞们，我怎么会把你留到现在？”

“后悔也晚了！”

六条狰狞的血藤不假思索地爆射而出，肿胀而变形的藤蔓在疾驰之中缠绕错结，最终形成了一柄长满了倒刺的尖矛，直奔鲍里斯的哽嗓咽喉而去。可是后者只是微微地一记抬手，便顺势将那柄巨大的长矛夹在了腋窝当中，反手一记横削，锋利而坚实的血藤长矛，立即被其在轻描淡写之间扯成了片片碎肉。

未等藤蔓的鲜血落地，数以万计的枝杈立时在分扬的碎肉中四散而去，而鲍里斯的身形已经骤然从平地消失，程东只觉得自己的脖颈一痛，回过神来的时候，鲍里斯已经掐着他的脖子，将其整个人都按在了地上。

“放开我哥！”

“和这个王八蛋拼了！”

“把娜娜还给我！”

人群仿佛被鲍里斯的举动激怒了一般，黑刀铮鸣着出鞘，丝线狂舞，喧嚣的烈风也被黑色的霉菌所覆盖，震耳欲聋的嗡鸣声中，更有数道泄压阀被弹开的声音。

“听我……讲个故事吧！”

鲍里斯的声音柔软且深沉，恍若幽深的洞穴之中，一滴徐徐溅落的水珠。

每个人的脑海只觉得瞬间一麻，身体立刻像是被丢进了漫无边际且冰凉刺骨的太平洋中一般，无力地软倒下去。

漫无边际的黑暗，在这里他们看不到彼此，只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回声。

意识囚牢。

程东挣扎着从漫无边际的黑暗中爬起身来，对着空气挥拳，愤怒地咆哮。

“王八蛋！懦夫！有本事咱们真刀真枪地打一把！”

鲍里斯的声音清冷而悲伤：“把你们锁在囚牢里面，只是希望你们能够静下心来听我说话。”

“把我们的意识网格锁住，只是为了更方便动手干掉我们才对吧！”

程东冷笑道，“你当然可以杀光我们，但是你记住，在公司的强压之下，还会有成千上万个程东出来，和你们这些狗/娘养的杂碎们拼命的！黑暗不会永存，光明才会！我们已经在荣耀邦和霓虹市播下了足够多的种子，静待花开，撑破囚牢，那是早晚的事！”

“说了这么多……那又怎么样！”

鲍里斯的声音依旧凉得彻骨，“我从始至终，都没有要杀掉你们的意思。你以为公司真的不知道李申意欲唤醒你这个没脑子的家伙来颠覆公司的计划吗？你以为公司不对你们下手，只是能力不足的原因吗？即便是到了现在，公司如果动一动念头，也一样会轻轻松松地捏死你们。”

“所以公司为什么没动手？”

安云沉声问道，“你们难道真的以为……我们会和手公司为伍，去对付那些无辜的普通人？”

“我们要对付的向来也不是普通人。”

鲍里斯轻轻地拍了拍手，众人立刻从黑暗且闭塞的意识牢笼当中挣脱，而后者不知何时，已经重新回到了公司大楼的边缘。

蔚蓝的天幕呈现出了一片泛着荧光的数据网格结构，在毛玻璃一样的半透明的天空中，他们隐约看到了幢幢楼宇，看到了车水马龙，看到了一批又一批忙碌而幸福的人群。而与他们所处的现实世界不同的是，那个高悬在天际的城市，是倒扣在穹顶之上的另外一个空间。

“那里，就是倒悬城。”

所有人在震惊地仰望着那座倒悬之城的同时，鲍里斯的声音再一次幽幽地从他们的耳边响起，“那里住着联邦中的每一个成员，有你们，也有我……在那里程东和安云的父母都还活着；伊堂岚已经和莉娜结婚，并孕有一双子女；在那里法奥尔斯是个普通人，是个机械工程系的在读学生，正在准备考研；那里没有霓虹市，没有荣耀邦，甚至没有手公司和东西部战争……我时常会去倒悬城里坐一坐，对了，在那里我并没有参军，是个小厨师，和我的好朋友们合伙开了一家西式快餐店。”

“那里……”

程东怔怔地指着天空，“可是那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啊！”

“都是真的，一花一树，甚至是你们自己，都是真的！”

鲍里斯苦笑着摇了摇头，眉宇之间尽是那抹化不开的悲伤，“那里的每一个人，都是通过你们自身的基因数据所复刻出的新人类，从东西部战争开始，公司就一直在致力于新世界的研究。我们希望可以创造出一个没有纷争，又没有残杀的全新的土地，然而这片饱经战火璀璨的大陆，显然已经不适合那个乌邦托的落成了。所以，我们做了天上的那个。”

安云微微地蹙起眉头：“所以你们大规模地收取记忆数据是为了……”

“是为了把你们已有的记忆填充给那些幸福的人们。”

鲍里斯同样轻轻地把头抬起，望着天空的另一头，那座静谧与安宁的城市，“去掉坏的，留下好的，把噩梦留在这里，用美梦构筑那个高悬在天空另一边的乌托邦。”

“哦，对了！”

他顿了顿，接着补充道：“每一名在这里离世的家伙们，都将被公司抽离出全部的意识数据，将优秀与善意诸如倒悬城，将混沌与肮脏丢进荣耀邦，或者霓虹市的西城区。大部分肮脏的家伙，会自动转化为械骸，可能对这座绝望的城市并不公平，但是……这是这座城市应有的牺牲。为了成全另一个自己，而牺牲如今的自己。每个人都在牺牲不是吗？这些牺牲是有价值的……”

程东怔怔地盯着天空，半晌才憋出一句：“所以……在我们发动第一次记忆自由运动的时候，你才会……”

“我不希望你把公司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全部给毁了。”

鲍里斯的喘息声突然变得急促起来，“我从来都没想过杀人，更没想过要上战场！我受够了这种纷争了……可是出于生物本能的劣根性，所有人都会为了那一点蝇头小利和别人拼命！想想我们的历史吧，战争、战争、永无止境的战争……我们每时每刻都有同胞死在自己人的手里，每隔三五年，便定然有一群疯子以正义为名屠杀其它同类，在我们科技井喷的同时，更大更危险的武器也由此应运而生，科学本该是人类探寻宇宙真理的钥匙，而到了那群疯子的手里，它却变成了屠杀同类的刀枪！人类的思维需要管理，当这种意识形态庞大到无从下手的时候，第三方的出面，就显得极为重要。”

“公司就是第三方。”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话，苍白的脸色涨得通红，随后又目光灼灼地盯着众人，希望能从其它人的眸子当中，看到与自己的心灵所互相映照的神采。

“倒悬城中的我，和在这座绝望之城中所生活的我，都是不完整的……”

程东讷讷地把目光落在鲍里斯的身上，“我说的对吗？你费劲了周折，就是为了让我们看到那个像个傻子一样活在美梦之中的自身的镜像？”

“我说过，这是必要的牺牲。”

鲍里斯的目光一痛，“假若可以太平安乐地了此残生，没人会一心一意地期待战争的到来。只有这样，才能守护好那个乌托邦中幸福生活的自己。你们都是在为了自己而战，从始至终都是这样，到了现在你们还不懂吗？”

程东烦躁地挥了挥手：“开门见山，我不喜欢别人兜兜转转地绕圈子，你把我们留到现在，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公司的稳定，和倒悬城的有序运行。”

“我们？”

程东指着自己的鼻子，又看了看众人，哈哈大笑，“我们恐怕是这座城市里最不稳定的因子了，你让我们帮助倒悬城？”

“不，威胁到倒悬城的并不是你……”

鲍里斯深深地叹了口气，“你们都见过乌鸦了，对吗？”

“乌鸦？81层的那个？”

“对，那只会说话的乌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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