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众叛亲离

实际上，在这颗星球里居住的人类总会做出很多让其他生命体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们会用自己的前半生疯狂地透支身体以图收获更多的积蓄，再用余生花光积蓄治疗自己前半生所被严重损坏的身体机能；他们一面压榨星球上的一切能源，另一方面又在竭尽所能地倡导生态与自然的可持续发展；他们满手鲜血，却向来喜欢披上正义的外衣；他们麻木残忍，却偏偏要在数据网络当中扮演文明真神。

公司的前尘往事或许真的曾令程东的内心有过一刹那的动摇，但正如字面上所说的一样，他只是动摇了一瞬间而已。

公司也好，倒悬城也好，还是那些个形貌奇特，举止古怪的高阶文明，他们在程东的眼里，都是一群踩在众人头顶上的恶龙罢了。统治这颗星球的家伙来来去去兜兜转转，强大的家伙们总是希望借由底层的人群，将皇位上的魔王推翻，再然后取而代之。到了最后，皇位轮替，吃肉的或许会吃到龙心凤血，吃泥的却还是要回到土地里接着吃泥。

换言之，公司和践行者并没有丝毫区别，他们无非都是一群手拿马鞭，相貌狰狞的恶霸而已，收到鞭挞的，永远只有被踩在泥里的百姓。

这向来不是程东希望看到的样子。

掌握了变换身形与遥控意识两项能力的鲍里斯，的确让众人大感头疼。他刻意地把交手的圈子压缩到仅有不足十平方的范围之内，他在人群之中腾挪闪避，并且不停地变换着其它反叛者的模样。

这让所有人的进攻节奏变得畏首畏尾，又无从施展，甚至不过几分钟的时间，那四名反叛者的身上已经多多少少地挂上了彩，拇指的情况也不算好过，混战之中他的胳膊不知被谁扭断，彻骨的疼痛让他的心脏也禁不住一阵又一阵地颤抖。

“你们宁愿背弃联邦，去做践行者的狗！”

鲍里斯咬牙切齿地嘶声道，“你们真的忍心把这一切都毁了？”

“如果我们是狗的话，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程东朝着地上猛啐了一口血沫，歪过头打量着那个男人，“缩头王八？还是公司养的不咬人恶心人的癞蛤蟆？”

“我宁愿做公司的狗，也不会把联邦交给那群来自彼端的王八蛋！”

“天呐，你们听到了吗？多有骨气的人儿啊！”

程东一手指着鲍里斯，对着众人哈哈大笑，“是他们应用彼端科技，对无辜的民众进行生物改造，翻过头来，最有骨气的竟然也成了他们！我们这些被改造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反倒成了彼端养的癞皮狗了！”

众人跟着哄堂大笑起来，程东甚至还带头鼓起了掌，“你们用其它人的生命进行人体改造，是为了大义；你们无理由地剥夺其他人的记忆数据，是为了大义；你们用恐惧和霉菌镇压联邦思想，是为了大义；你们唆使雇员暗中屠杀联邦执法部门成员，压榨民众生活，垄断资金流向，制造民间黑/帮，也全他妈是为了大义！好个当了婊/子还立牌坊的思想标兵，你们的大义，可真是太他妈好笑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鲍里斯的瞳孔一凛，原本莹蓝色的瞳仁转瞬变成了剔透的苍绿之色。程东率领众人齐齐地向后倒退了一步，这是莉娜成名的意识体侵扰攻击，如果在这个时候被鲍里斯投入幻境当中，等待他们的，当真便只剩下了死路一条。

然而浮现在鲍里斯瞳仁之上的苍绿甚至还未能做上半秒的停留，便又立即退回成了蓝色，那个人后颈处的刻度卡槽正在向外迸射着耀眼的电弧和火星，丝丝带着焦糊味的青烟，袅袅地从他的血肉当中盘旋而上，升入云端。

“他妈的……你在干什么！”

鲍里斯的脸庞涨得通红，一根根青筋恍若古松之上攀附的藤蔓一般涨出皮肤，他咬牙切齿地锤着自己的脑袋，那表情痛苦且癫狂，“从我的脑子里……滚出去！”

是记忆数据的排异反应！

莉娜还没有死，她在帮助所有人拖延时间！

“你/他/妈的……把莉娜还给我！”

刀锋铮鸣，众人甚至还来不及阻止，伊堂岚便像是个疯子一样，自化一道黑影直奔鲍里斯的哽嗓咽喉而去，后者正被无休无止的头痛搞得烦闷不已，发觉伊堂岚的黑刀卷来，当即一记鞭腿急打伊堂岚空空荡荡的左肋。

间不容发之际，伊堂岚的身影骤然虚化，后者那摧枯拉朽的一脚踢空，新力未生，更是无暇抽身反制，匹练的黑色寒芒已经将其一整条右臂活生生地卷进了刀影之中。

只听鲍里斯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叫，刹那间那条原本完好无损的手臂，已经被伊堂岚的黑刀剃光了血肉，只留下森森惨白的骨骼。

伊堂岚趁势而上，切刀反手，臂弯大开，又是奔着鲍里斯的后颈而去，然而鲍里斯一遭吃瘪，却并不证明自己会连番受制，他强忍着大脑与断臂的切肤之痛，左手五指大张，托起伊堂岚的下巴，侧转身形，贴身前靠，一招便化解了其凌厉的刀势，旋即迅速扭回身型，对着还未站稳的伊堂岚，奋力地登出一脚。

“我去你/妈/的！”

饶是伊堂岚早有准备，两脚死死地抓着地面，却仍是被这势大力沉的一脚踢出了数米之远，水泥天台上，也被他踩出了两道深深的沟壑。多亏法奥尔斯那对力大无穷的机械臂铠，才堪堪帮助伊堂岚停下身形，身姿稳定过后，伊堂岚捂着自己塌陷下去的前胸，当即便吐出了一大口黑血。

“没有……妈的……没有干扰者的帮助也没关系……”

鲍里斯咬着牙，将那条只剩下累累白骨的右臂扯掉，哆哆嗦嗦地扶着防护栏站正了身体，“我自己……一样能把你们一锅端掉！”

“你倒是自信！”

程东大大咧咧地冷哼一声，“一个义体能源几近枯竭的伊堂岚，便能一击之下废了你的右手，你一个搞侦讯的战争白痴，拿什么和老子打？拿头打吗？”

“这座城市需要……”

“这座城市需要牺牲！嗯，我知道！”

程东冷笑道，“自打我决定干翻手公司的那一刻开始，就不停地听到这句话。说真的，一开始我还以为这句话挺有道理的，所以甚至连我自己都说过不少次。可是到了今天，我才总算明白这句话真正的含义是什么。”

“哦？”

鲍里斯哆哆嗦嗦地笑道，“说出来听听？”

“这句话的含义，就是在耍流氓！”

程东双手插袋，目光灼灼地盯着鲍里斯的眼睛，“一座城市，一个联邦，如果把自己的繁荣与康乐，全部寄托在别人的牺牲上，它就无疑已经陷进了自我感动式的恶性循环当中。一个充斥着让别人牺牲，来满足自我欲望的城市，注定与自私和堕落结缘，当你自己都对这座城市，甚至自己的人生毫无理想与建树的时候，你凭什么要让别人去牺牲，嗯？”

说话间程东已经三两步冲到鲍里斯面前，一把提起了他的领口，“想想你们对这个联邦做过什么，你们又真正地牺牲过什么？感念那些死难的战友吗？感念那些在尖塔实验中亡故的冤魂吗？还是感念记忆自由运动中被你们集中销毁的同胞？消费悲情，牵头深思，满口仁义道德，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把所有人的尊严踩在泥巴里。猫哭耗子的杂碎，老子们不需要你们这种鳄鱼的眼泪，呸！真他妈的恶心！”

“操！别他妈喊了！”

鲍里斯后颈上的刻度卡槽再度本射出一长串耀眼的火花，剧烈的头痛让他双眼充血，浑身也开始不停地抽搐颤抖。程东的言语，仿佛正在唤醒那颗不起眼的黑色芯片当中所残存不多的意识碎片，莉娜似乎正在反抗，和鲍里斯的身体与意识，正在进行着极为激烈的反抗。

“你们除了把联邦成员的记忆数据拆分成好与坏两组，创造了两个截然相反的平行空间过后，又为他们做过什么？”

五根手指在东西部战争的时候早便积累下来了充分的战斗经验，他们虽然已经许久未见，但是作战习惯早已融入血脉，在战斗当中则更像是一体同心的手足。程东当然早已发觉到了鲍里斯身体上的异变，他反手将其重重地扔到地上，并一脚踏上了鲍里斯的胸膛，数条细若无物的黑色丝线则顺势攀上了鲍里斯的后颈。

芙蕾雅对着伊堂岚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无需言语，这轻轻的一瞥，便犹胜千言万语。

【我们一定会救出莉娜的，无论如何！】

“叛徒……你们所有人……都背叛了公司……”

鲍里斯的脸涨得通红，早已充血的双眼之中，竟然泛出了两抹滚烫的浊泪，“我们五根手指，本该一体同心……我们……本该一起让公司，让联邦走向巅峰……叛徒……”

“背叛了我们的，是你啊……”

程东的一颗拳头也在剧烈地颤抖，他这一辈子杀过很多人，该死的和不该死的，该杀的和不该杀的……

他自认为自己早已变成了个冷血的屠夫，不在乎老幼，更不在意男女。

可是面对这个曾经陪伴着自己浴血沙场的老战友，他竟然还是会发抖，还是会心痛，“我们……真的一定要走到这一步吗？”

“有你……没我……有我……没你……”

鲍里斯挤出了一抹冷笑，不知是在嘲弄着程东的愚蠢，还是在嘲弄着他们友情的本身，“公司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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