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七章
第七章。
等他出来,吴染染瞠目结舌,见识过江祈年的好看,但没见过他这副打扮,长袖夹克,衣摆扎进裤腰,工装长裤,军靴。发型没变,眉眼间的神色也没变。他还是他,只是外表的皮子翻新了。
在吴染染的注视下,他说:“还得麻烦你继续照顾一下奶奶。”
吴染染怔怔的:“你干嘛去?”
他说:“救人。”
他走进厨房,透过窗户向下看,有辆黑车正停在楼下,不知道等了多久,车前盖上落着几片叶子,他打开窗扇,车立马应景地响了两声喇叭。
他会意下楼。
坐在车里的司机是白凡,此刻正双手横握手机在打小游戏:“稍等哥,我按了好几声喇叭不见你下来,就开了一盘,马上完。”
又问:“这次去哪儿?”
江祈年说:“地址发你手机上了。”
果然,手机弹出来条通知。
白凡把游戏关了,调出短信,从看位置到开导航,一气呵成。
油门刚踩,忽然发现不对,“哎”了一声,又马上刹住闸,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咽回肚子。
他偏头小心观察江祈年,好在江祈年并未在意,也没追问,只静静坐在副驾上。
他心里舒了口气,操控着车子轻车熟路出小区,上主干路时,车里只剩下声线甜美的导航提醒:前方五百米,第一个红绿灯路口左转。
这是江祈年第四次打扮成这样坐上他的车,他随口问他:“又有任务?”
江祈年“嗯”了一声。
白凡心里一暖,“又有任务”这四个字可算是天大的试探,而江祈年答得这么毫不保留,必然是真心拿他当朋友的。
江祈年虽然在博远当高管,但他一定还有其他身份。
他没问过,江祈年也没主动说过。
他和江祈年是半路朋友,当时王渊带的探险队出事,法院判了他责任,周遭人都对他避之不及,唯恐粘连一点,只有江祈年,横空出现,自称是他朋友,王渊朋友遍布五湖四海,他突然多个朋友并不奇怪。
但江祈年,一定不是王渊朋友,至少在王渊出事前,他肯定没见过这个男人。
江祈年拿出三万块钱,让他转交给王渊父母,说钱不多,让老人买块墓地,给他立个衣冠冢。
王渊死于意外,尸骨无存,这个年头,有善心的多,但这么细心的,却不多。
他对江祈年多了几分好感。
这次,江祈年给的地址是博远在高新区的办事大楼地址,白凡又侧头瞥他一眼,这个打扮,怎么都不像是以“博远员工“的身份去的,更何况……如果真是以员工身份去的,也不会用他的车。
他是个小人物,江祈年很合他胃口,所以他愿意交这个朋友,也愿意放任他的神秘,只要这神秘不波及自己。
剩下的路他们都沉默,车子载着这份沉默进入高新区。
高新区是刚发展起来的,囊括了很多工业园,主干路宽阔干净,区域临海,风里都带着潮湿的海浪味。
到了地方,江祈年照旧说了句:“多谢,你先回去吧。”
白凡把手放在太阳穴旁,冲他打了个手势,然后掉头原路返回。
他有江祈年家的钥匙,一般遇到这种情况,他都会去他家帮他看两天,结果一推门,发现他家里还挺热闹的。
茶几上放着两个塑料盒,里头的面汤都结膜了,一个老人坐在沙发上剥桔子,动作笨拙,细碎的橘皮渣掉的到处都是,尤其是沙发缝里,已经积起细细的白线。
听到厨房里有动静,他探头一看,一个女人正在做饭,抽油烟机开着,灶上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
白凡出声问:“您是……”
女人似乎吓了一跳,回头来看他。
白凡被她这一眼看的,突然忘了要说什么,这姑娘满脸冷漠,眼皮耷拉,明明一副没睡醒好欺负的模样,可眼尾却透露出几分不耐烦的凌厉,不过一转眼,她脸上就堆起了笑容,仿佛刚才只是个错觉。
她说:“我替江祈年看家,他得晚些回来,您也是他朋友?”
白凡还没反应过来——她笑起来时,眼皮掀上去,整个眼睛圆钝水灵,和刚才的感觉判若两人。
他下意识点了点头,同时心里有点疑惑,江祈年独来独往的,什么时候又有了朋友,而且还是个女人。
这女人又问:“您来是有什么事吗?“
白凡回过神,赶忙让自己脸上也堆起笑,说:“这不巧了吗……我也是来替他看家的。“
这女人显然不太理解,轻轻挑起眉。
白饭觉得周遭一股微妙的尴尬蔓延开,他咽了口唾沫,想岔开话题,于是目光越过她,看向她身后的灶台:“要不我来煎吧,你吃了吗?要不要再炒两个菜?“
吴染染错身让开,她没找到围裙,白色t恤上已经溅上了油点,白凡熟练地接手平底锅,把火开的小了一些,用木铲把蛋翻了个面儿:“不行,糊了。”
为了缓和她快速熟络,他对吴染染说:“你再去冰箱里拿三个鸡蛋吧。”
吴染染后退着“嗯”了一声。
她身量纤瘦,走路时脚步轻轻的。
白凡没在意,反倒是借此机会八卦起来:“实不相瞒,平常都是我来看家,我还是第一次见过你,你和我江哥……“
他话到这儿戛然而止,略低下头,一柄切西瓜的水果刀刚好抵在脖颈上,用的力道不重,就是个警告。
吴染染出声提醒:“关火。”
白凡立刻把火关上,厨房门是紧紧关着的,吴染染冲客厅努努下巴说:“外头有老人,不好说话,我们就在这儿谈。”
白凡有点慌,但潜意识里觉得这个女人不是太危险,于是问:“谈、谈什么啊?”
他觉得这场面荒诞,明明都是来看家,怎么转身拿个鸡蛋的功夫,她就动起了刀。
“谈前天晚上,楼下烧烤摊,你和江祈年吃烧烤。”
白凡挺诧异,她怎么会知道?不过转念一想,她就在江祈年家,没准喊江祈年下楼撸串的时候这女人就在他床上呢,但他不明白的是,烧烤有什么好谈的?又不是切磋做饭。
然而吴染染紧接着说:“吃烧烤前,你和一个叫裴珠的姑娘去送了批货。”白凡登时就明白了。
——生活艰辛,有人体面应对,有人却只能在见不得人的地方做勾当。
他打马虎:“美女你说这事儿啊,都是误会,我……”
“你说你是江祈年的朋友,那他知道你是干什么的吗?“
白凡背后的冷汗“唰”地流下来。
他不知道江祈年背后的底细,同样,江祈年也没过问过他的底细。
他和江祈年成为朋友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江祈年任职博远高管,而他,正和博远暗地里做些见不得人的小买卖。
吴染染调查白凡时,特意了解了下白凡的身世——他是个被领养的儿童,养父母只养到他十八。十八岁后,他离家谋生。刚开始,他还算认正路,做力气活,赚辛苦钱,可五年前,他却突然摇身一变,成了个人人还打的暴发户。
他在乡下买了块地,起了一座小洋楼,尖姐差人夜探过他那二层洋楼——一楼睡人,二楼置货,那是他的临时歇脚点。
把二楼装货的麻袋用小刀慢慢划开一道小口,里头蔓延出一股奇怪的香味。这味道从摩非出来的都知道,是珊瑚草。
珊瑚草,是一种草药。长在摩非峡谷一代,喜暗,夜晚摇曳月下,如深潭死水中的水草鬼魅,远远看去,景况甚是恐怖,所以它被当地人称为“不详的草”,而“珊瑚”,只是它汉化后的美称。
没想到,小小洋楼藏龙卧虎,这些垒起来像小山一样的麻袋里,装的居然都是珊瑚草。
当年摩非峡谷的探险队遇险,到处都在盛传,说那晚珊瑚草被人血滋养,开了大片,悬崖边上到处都是粼粼黑影,是珊瑚草正在诉说死人的怨气。
白凡通过一条特殊的草药售卖通道,和博远达成共识——他们偷偷为博远提供珊瑚草,而博远给他们高额的报酬。
这不是正规渠道,却让白凡一步登天。
他尝到了巨大的甜头,同时也开始担忧,他害怕有朝一日事情败露,他屋楼全塌。
所以王渊事情过后,他有意无意接近江祈年,一方面是欣赏,另一方面,是为了他自己的小生意。
没想到,他和江祈年真成了朋友,他想着,如果他们日后感情越来越好,那么在大厦将倾时,江祈年是不是能提前给他报个信?让他有所应对?
他要的不多,只是个防患于未然的提醒。他觉得这不过分。
其实白凡心里明白——博远这种规模的制药公司,是不需要顶着巨大风险,一定要购入珊瑚草的。
毕竟珊瑚草这种草药,说它观赏价值高还说得过去,但药用价值就很一般,且平价替代物很多,而且它产量极低。
珊瑚草生长在摩非,对环境要求比较高,一直以来都是当地居民在种植,可很多年前,有户居民在珊瑚草的种植区出了事,由于人命关天,这草很快就被放火烧没了,只留下了一小部分种植田。
珊瑚草副作用很大,好早就不允许在市面上流通。而博远集团秘密收购珊瑚草,必然不是为了制药,他不敢打听,也不想知道,他只想多赚点钱,且自己有命花这钱。
可现在……身后的女人用一把刀抵住他的脖颈,嘴里语气发狠:“你们倒腾珊瑚草,挡了我的路,现在裴珠在我手上,你今晚也得消失。”
博远这栋位于滨海的大楼,刚被警方包抄,三个小时之前,一小队人员得到消息,从大楼b通道鬼鬼祟祟离开,没想到在大门外,遇到了个熟人。
江祈年不知道蹲在那儿多久了,身边倒着两个人,都穿博远制服,侧躺,双手反傅身后,其中一人鼻尖前插着一把匕首。
而江祈年自己,正在抽烟,烟灰落在地上,立刻被风吹散。
老教授一看这况就慌神了,地上躺着的,是早前派出去探路的保镖,他们给自己发了信息,说安全,他才带着两个得意学生出逃。
他抿了下嘴唇,热络上前:“老江,你怎么在这儿?”
江祈年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一碾,从兜里摸出个手机:“消息我给你发的。你这两个人不行啊。”又说:“范教授,不至于干什么都瞒着我吧。”
范毅脸色煞白,他想反驳,忽然反应过来他这第二句指的是哪件事:“是你在打听周凯在不在我这儿?”
“是啊,我问的。可他们告诉我说,您这儿没这号人。“
范毅后退两步,语气变得很严肃:“你为什么打听他?到底是什么人?“
江祈年慢悠悠上前:“您别紧张,我就是想问问,周凯,有这么个人吗?”语罢,揪住他的脖子领,往自己这边一拽,两个学生立刻大叫:“老师——”
江祈年比了个安静手势,目光紧紧盯着范毅:“再问你一遍,周凯,有这么个人吗?”
老教授额头上都是汗,他眼镜歪在一边儿,狼狈地摇摇头:“我不知道,不知道。”
又在江祈年松手前解释:“公司内争论很大,他们早就不让我插手实验,据说已经从外头找了其他人,你不如……”
江祈年松了手,他立刻整理好衣领,把脸上的眼镜抹正,身后两个学生一拥而上,一人扶住他一只胳膊。
他急急解释:“我是真的不知道,警方已经盯上了博远,我得到消息,他们马上就来查办这儿,你现在不要管什么人了,赶快走吧。”
江祈年笑起来:“谁告诉的你,警方盯上了博远?”
范毅脸色更难看,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只是愣愣看着江祈年嘴角那抹诡异的笑容。
他记得,江祈年是空降博远的,他没有学术背景,又没有拿得出手的工作履历,只是凭借过硬的关系,被直接被安排在管理岗。
他背景成谜,这些年也不务正业,在公司里各个部门进出,只懂得请人吃饭、拉拢人心,是个纯心的浪荡公子做派。
公司的人暗地里传,说他是陆老总在外的私生子,来博远工作,不过是谋个闲差,打发时间。
好在他本人个性随和,没人能得罪的了他,再加上有人找他帮忙他都给帮,又从来不给人使绊子,所以大家都挺喜欢他的。
这么些年,他都没有认真看过江祈年的模样,也没有认真和他说过一句正经话。此时此刻,范毅才发现,这人脸上惯有的笑却那么陌生。
范毅胸膛微微起伏,又问了一遍:“你究竟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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