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绮梦
其实也算不上得罪。
毕竟他还没跟于卿怎么样。
可褚琰就是觉得,肺管子疼,一个字都听不下去。
他身量高,光是站在那已是形成了压迫,众人很久没见过他如此,一时间也没人敢动。
褚琰则越发的不耐,抬手抚了抚额角,拿眼稍觑着汤连方,而对方,却是止不住的抖起来。
汤连方的癫症犯了,就在这当口,简直像是被褚琰给吓的一样。
可这种情况委实就有些丢人了,旁人没眼看,汤连方竭力克制也是压制不住,半晌才僵硬的站了起来。
“褚琰,我并未得罪过你,不要欺人太甚……”
褚琰嗤了一声,踩着地上的瓷片走近两步,什么都还没做,汤连方便不由自主的后退,踉跄跌倒在了地上。
“可我就是觉着你面目可憎,江陵城内,以后有我的地方你莫出现,记住没?”
汤连方霎时间面如土色,他的左手还在不停地抖,像是从未有过这种难堪的境地,一时间都失了反应。
可周围寂静无声,就连往日里交好的友人也皆是静默不语,他们脸上的表情参着同情与怜悯,却没有一个人敢出来为他打抱不平。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幸好在这时,门外来了个熟悉的小厮,站在门口低声唤,“二少爷。”
褚琰抬头见是寅兆,便料想到是什么事,偏头又看了眼那汤连方,像是权衡了一瞬,才终是抬了步子,踢开袍角走了出去。
众人恍然回神,皆是松了口气,只堂上瘫坐的那人,却依旧是久久不能平复。
另一头,褚琰出了酒肆便进了马车,夜幕下雨势渐收,滴滴答答的敲着石板路。
他撂开车帘向外看去,便见寅兆收了伞靠近了些,“大少爷唤您回呢。”
“他今个怎这样早就下值了?”
“许是午后大雨,大少爷没什么事儿。”
才不过戍时,褚琰撇撇嘴,坐在车内晃晃荡荡便归了家。
只是前院却没瞧见褚誉,褚琰背手往自己的院子走,才刚一进门,就迎上兜头一支柳藤。
还好他眼疾手快,忽的侧身躲开,月影虚照,院子里还算亮堂,他定睛一看,偷袭的人可不就是褚誉么。
“干什么?”
褚誉收手,却转身由小厮那接过另一支柳藤,二话不说扔给褚琰,扬手又是一股剑风。
褚琰堪堪躲过,还是叫柳藤上沾的水渍甩了一脸,掂了掂手上的柳藤,再不多话,一跃而起就与褚誉过起招来。
两人自幼武艺剑学便是同师而出,相伴切磋研习也是常有的,只是很久没这般拉开架势练了,褚琰初初也是有些招架不住。
只他惯是越战越勇的性子,十几个回合下来,反倒略略占了上风。
可褚琰却知道褚誉是留了手,这一番也不过是为了试探他。
“还算是没拉下,你剑艺不如骑射,剩下这半个月还得勤加练习。”
褚琰收势,翻手搓了搓那柳藤,热意上涌,他确实也许久未曾这么练过了。
“褚大人,你可委实有些啰嗦了。”
“不想我啰嗦,武举拿个魁首回来。”
褚琰摸了摸鼻子,十分不想搭腔,扬手将柳藤扔给寅兆,便准备终止这个话题。
“一身汗,哥哥还是快回去吧。”
“阿琰,明日在家与父亲吃顿饭吧。”
“那可要看父亲愿不愿意见着我呢。”
“阿琰。”
“好好,明个儿再说罢,我一身汗,难受的紧。”
褚誉闻言便没再念他,只看着褚琰往院内走去,却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事。
“阿琰,前几日,你见着于小姐了么?”
褚琰脚下一顿,没有回头,声音却甚是随意,“哪个于小姐?”
“就是在浮曷寺偶遇的那位姑娘,前几日在知州府衙前托你寄了封信。”
褚琰心头微晃,莫名的生出一股心虚来,毕竟说起来他现在都还没与于卿相识,也不想叫褚誉想多了,便刻意掩饰道。
“哦,那事啊,我见也不是什么大事,就随手给办了。”
他说话间已走上了石阶,褚誉目光不动,半晌又问了句,
“你不记得她了么?”
“不就一个姑娘,我该记得么?”
褚琰回过头,月光下一双飞扬的眉眼甚是清华从容,他散漫的样子一如既往,褚誉微微笑了,摇了摇头,终是慢慢踱出了院子。
而实际上,褚琰的内心可别提多别扭了。
说起来他连于卿的脸都没见过,却是几次三番为她破了例,带着些懊恼与燥郁,褚琰欲唤寅兆备些热水泡个澡,却见他人正站在台阶下看着自己。
“二少爷,其实这种事情没什么好臊的,告诉大爷他也能帮你早日定下,也不必你在私下里挤兑那汤家少爷了。”
他都看见了,都说二少爷不近女色,这不还没在哪,醋劲可大的很呢。
“你找打是吧?”
寅兆嘿嘿一笑,再不敢打趣,只跑去吩咐了热汤,盼着褚琰能好好解解疲乏与怨气。
他想起这两日府里新开了一坛青梅酒,便一并温了壶,给褚琰送到了浴房里。
热气蒸腾,水汽氤氲,褚琰在席上没饮酒,这会儿泡在水里喝上两杯也甚是惬意。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晚间看着些腌臢的东西,他今日的梦,着实是有些过了。
那是一个梦中梦,简单来说,他梦见自己在做梦。
梦中的自己也像是半醉的状态,正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周遭的画面却像是起了雾气的温室,热燥,还有些甜蜜。
那是她身上栀子花的香味,逐渐成形,具象为那双柔软纤细的小手,虚扶在他的前襟,又缠在他的脖颈。
褚琰只感觉头脑晕的厉害,却是紧紧揽住了她的腰肢,垂首吻在那张模糊的脸上。
他们像是站在一座小桥上,水光波荡的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人,褚琰感觉胸腔里有火在灼烧,几乎要燃尽他的理智。
可那感觉却很不真实,梦中的自己迷蒙的醒来时,褚琰也蹙着眉头睁开了眼睛。
桶里的水已经有些凉了,然而他的脸上还带着不寻常的红晕,只要稍稍一晃神,脑子里便全是那荒唐的情景。
如果一切如他推断,梦中的事情都是真实的发生过,那么就是说,他曾在梦里,肖想过那些事?
褚琰泄气的仰头靠在桶边,突然就有点烦躁,心思不由的转到那封信上,也不知道她那办法,到底何时才能奏效。
而且若是这次有什么变故怎么办?他越想越是坐不住,腾地一下站起来,披了袍子便唤来了寅兆。
“你派人去陵南一趟。”
寅兆领命,只瞅着自家少爷的脸色,总像是带着阴测测的意味。
他不免就有些同情那汤家公子,怎么好死不死偏就撞上了铁树开花,这下别说亲事了,不脱层皮估摸着都很难收场。
只是寅兆没算到的事情还有一样,就连坐上的褚琰也是有些摸不清头绪。
照理说于卿都嫁给他了,就算是回忆,怎么会只忆起自己在梦中肖想她的事呢?
褚琰的表情甚是纠结,深邃的眼眸淬着微凉的烛光,寅兆悄悄看了,便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忙不迭地退了下去。
……
两日之后,天气终于是放了晴,于卿借着与梁妙语相约的由头,带着芾儿光明正大的出了府。
梁妙语是户部梁外郎家的嫡女,自幼便与于卿交好,这一日本是两人早就约下的,于卿才入了梁府,就见梁妙语已早早等着她来了。
“卿儿,快来。”
于卿走上前,梁妙语便牵了她的手落座,梁府的小花园里摆了一张案几,正放着些女儿家做的璎珞与穗子。
院子里的梨树正是结果的好时期,两人做了些手工珠绣,下人便端了两碟现做的梨子糕呈了上来。
“对了,卿儿,先前你说陈氏要与你相看那汤家的,怎么样?见着了么?”
两人年岁相仿,梁母最近也在念叨她的事,这会见着于卿,便想起来问了。
只是瞧着于卿的表情,却好像是没了先头那种感觉。
“嗯,只是我觉得不太合适。”
梁妙语捏着梨子糕咬了一口,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她了解于卿的性子,她惯是温吞柔和的一个人,能这样说,那便是真的不喜欢。
“我也觉着不大合适,都说那汤家公子身体不大好,昨日我还听哥哥说,那汤连方又病下了呢。”
梁妙语上头有个哥哥,唤梁禄为,时任同知参议,那汤知州便是他的顶头上司。
只是于卿并不想多谈论汤连方,她今日出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未时刚过,便准备告别梁妙语。
“妙语,我今日有些事,这会就走了。”
梁妙语见她有心事,也没多挽留,送着于卿出府的时候,却正巧遇上梁禄为。
“哥哥怎么回来了?”
“我回来取个折子,怎么,于妹妹这就要走了么?”
梁禄为敦厚谦和,因着妹妹的缘故与于卿还算亲熟,他从来都对于卿有几分照顾,便开口问了几句。
“是,梁大哥,于卿要去趟驿站。”
“正巧我也要回知州府衙,一道吧。”
于卿点了点头,见梁禄为翻身上了马,便也告别了梁妙语,垂首进了马车。
等到了府衙驿站,梁禄为便替于卿去取了信,好在这一回寿州的回信来了,于卿面上也终是有了笑意。
“如此于妹妹便回吧,我还有公务在身,就不送你了。”
“嗯,多谢梁大哥。”
于卿挥别梁禄为,坐在车上便打开信纸了一遍,连日的愁思渐缓,她此时才觉得心下有了着落。
“小姐,那咱们回家去么?”
于卿叠好信收回袖笼中,估摸着还有些时间,便对着车外吩咐道,“芾儿,去之前那家茶楼坐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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