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虽死犹生虽生犹死（二）
沈姝收敛眼泪，配合地点了点头。
“既是要最乖的孩子，到时候去见了大娘子，是不是也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哄孩子是要废心神的，沈姝却也只能再继续假装配合。
下一刻，一碗药汤递到了她眼前。
涂嬷嬷笑着哄她道：“等那会大娘子见了姑娘这样乖巧可爱，心里定会十分高兴”。
“好”，沈姝露出一个自认为甜美的笑容，擦去不存在的眼泪，心里实则万分抗拒药味。
从前的她，就算是生了病，病晕了也忍着不吃药。
可现在不行。
这瘦弱的小身躯告诉她，若是再不好好吃药，她真的会再次与人世间无缘。
一勺接着一勺的汤药送到嘴巴，沈姝只能强忍着五脏六腑的不舒适感，强迫自己喝下去。
她真想在下一刻把药碗抢了过来，一口气把它咽下肚子。
想归想，沈姝还是十分配合着。
涂嬷嬷见了沈姝的乖巧，又夸了她好一会。
等伺候沈姝午安了，涂嬷嬷叫了春华那小丫头在外面门口候着，自己便离开了。
被子里的沈姝掌心握着一圆玉珠子。感受着珠子的温热光滑，她闭着眼睛，睡意渐沉。
这一睡，天昏地暗。
梦里朦朦胧胧间，她好似把红色嫁衣剪碎了，好似有人摸了摸她的额头，又过了一会，好似有一群熟悉又陌生的人围着她指骂。
她竟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想要挣扎着起身，却觉得浑身无力，张不开口，抬不动舌。
漫长的梦境，她在不停地躲避逃跑，她觉得好累，身体很沉，被什么东西重重压着，不得动弹。
两世为人，却如同虽死犹生，虽死犹生的幻境一般，捆得她出不来。
“丫头”。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眼前是一张迷糊不清的人脸，听着声音是个少年郎。
沈云锡见床上的小人儿眼睛挣得大大的，惊异地看着他，小人儿一动不动的傻模样看着十分滑稽。
他笑着问：“可是做了噩梦？要不要抱抱？”。
闻言，沈姝真想一巴掌扣在少年郎的脑门上。
这会眼睛慢慢适应了屋里的暗度，终于能瞧清楚这位夜闯她闺房的“采花贼”。
少年模样十分出众，她觉得就是用灼灼其华丰神俊朗来形容他的样貌也不为过，尤其那一双桃花眼因笑而有些妖媚，和她的这一双长得十分相像。
“叔父？”，沈姝下意识叫道。
“嗯？”，沈云锡散漫回应着，却有着一刻间温柔般的明媚。
沈姝倒不说话了，睁眼看着沈云锡，思绪万千。
见他风尘仆仆，衣袖上的泥巴已经干透结块，眼皮下还有着乌青，那紧抿的嘴巴却泄露了他担忧的心绪。
她知道的，她病了那么久，连亲爹都不曾来过探望她一次，而这位远在茅山书院的三叔父居然跑了回来。
难道就是为了见还在病中的她？
情绪再也抑制不住，眼泪悄然而下。
沈姝心底惊讶，她此刻心里觉得好难受，满腔的委屈喷涌而出。
“呜呜…”，泣不成声的囧样。
沈姝只觉得好丢脸。
沈云锡见了，满脸心疼，连着被子抱起沈姝就一顿哄。
不知怎的，外面的春华看了也跟着哭了起来，这一下子整个院子都是小孩子的哭声，沈云锡听了脑袋涨疼。
谁知怀中的小娃娃竟“噗嗤”一声，“咯咯”地笑了又哭，哭了又笑。
鼻涕眼泪连着，沈云锡也不嫌脏，掏出汗巾细细替沈姝擦干净。
他问道：“有什么好笑的？”。
沈姝也不知道，她听见春华跟着她哭，再看着沈云锡不知所措又不得不忍受的为难样子，她就想笑。
话虽这样问，可笑着总比哭着的时候要来的好。
春华不知被谁拎到了远处教训了起来。
此刻门外站着个长相文静身材瘦小的小姑娘，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样子，端看那脸色却要比沈姝这病人还差。
见沈姝朝她看了过来，她双手有些紧张的抓了抓自己灰色的衣裙，本就有些皱巴巴的衣服现在显得更旧了。
“大姑娘安好”。
声音不算小，但清透的声音有些颤抖。
沈姝瞧得出这孩子心底应是害怕极了，只是表现欲控制了胆怯。
沈云锡先是把人叫了进来，接着和沈姝道：“她是我专门找来陪着你玩的，叫莲亦，你若是不喜她原名，可以给她赐个名字”。
虽说如此，他本是不指望四岁的小孩能起个多好听的名儿。
如今他不常回来府里，沈姝太小，父不疼母不亲，内外都需要个人时刻替她提防着。
莲亦听了立刻跪了下来，紧张道：“求大姑娘赐名”。
沈姝自醒来一直糊里糊涂的，好不容易清醒了会，却有个姑娘求她赐名。
难道这个叫莲亦的姑娘不知道，一旦被赐了姓名，她往后就是个奴才命，脱不了奴籍了。
沈姝和沈云锡撒娇道：“小姐姐名字本来就很好听，干嘛要重新取一个呢？”。
沈云锡宠溺地摸了摸沈姝的头，再次笑着道：“她虽是我特意找来，但莲亦会些医术，行事比同龄小孩谨慎些，以后她只听你的，我不在时，她陪着你玩”。
他认真地看着沈姝，像父亲看着自己的孩子，又像是和朋友相待一般，继续道：“我们钰姝觉得好不好？”。
前主虽一直依赖着沈云锡，本能反应就去相信他。
但，沈姝不会轻易答应，任何事情自然要多探究一番，凡事总要谨慎小心，留着眼睛去观察。
毕竟接下来要在这里生活的是她自己，而不是从前的沈姝。
沈姝心里想什么，沈云锡自然不清楚，他只觉得这孩子生了一场病之后，没有了先前顽皮捣蛋的性子，多了些恬静安然，却也多了心眼。
现在再看，反而能看到她眼神闪烁着睿智的光芒。
这般懵懂迟缓的模样像是故意为之。
感受到沈云锡探究的视线，沈姝暗道不好。
短暂接触，她便知这少年郎洞察秋毫，睿智过人，方才怕是已看出了她的不妥。
她连忙高兴点头，笑着道：“好，以后就有姐姐和我玩了，就是叔父不在家，也有人给姝姐儿买好吃的”。
沈姝先得观察她几天，往后再做打算。
接着她嘟嘴卖萌说肚子饿了，要沈云锡给她买糕点。
沈云锡便也打消了让沈姝给赐名的念头。
小丫头已经有了自己的主见，等时间长了，自然也明白日久见人心。
他陪着沈姝用完晚膳再回了自己院子。
半夜，沈云鸿醉醺醺地回到了沈府，嘴里一直傻笑着说不忘鸿鹄之志、勿相忘等之类的话语，但看得出来他十分高兴。
他身穿绯色圆领宽袖朝服，酒色染红了俊俏的五官，那一双桃花眼因醉意而失去了原有的光黠。
他脚步虚浮，下意识地就要往辛姨娘的院子里走，还没走到内院的门口，见不远走来一白衣少年。
少年手里提着灯笼，在这寂静漆黑的夜色中，灯笼和月光的映衬下，竟有种倩鬼入梦的幽森美感。
在这一刻，沈云鸿被吓得俊容失色，惊恐地大叫了一声后便腿软跌坐在地上。
“兄长还真是贵人多忘事，竟连自己的兄弟也忘记了不成？”。
沈云锡心情不好，开口说话的语气都暗含讽刺。
他这样居高临下看着姿态不雅的沈云鸿，眼底的不满越发浓烈。
就连给沈云鸿掌灯的傅匀明显感受到了来自三少爷身上的寒气，只能把头压得低低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惊鸿未定的沈云鸿这会被沈云锡所说之话噎得气喘不过来。
等五魂六魄回归主元，意识也渐渐清醒，他坐在地上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顺了顺气，心里暗道又是谁惹了这阎王，害得他半夜跟着受罪。
“原来是三弟，你不是在金山书院吗？这会怎么得了空回来？”，说着，他嘴里还小声的抱怨念着沈云锡的坏话。
沈云锡见此，嘴角突然扬起了个笑容，颇有耐心地反问道：“怎么？我就回不得自己家？”。
“说的哪里话”，见沈云锡有说有笑，沈云鸿心想这不着性子的弟弟大概不是生他的气，便慢慢地站了起来，拍了拍沾上灰尘的衣角。
“天色已晚，明日一早我还得回府门办差，就不叨扰三弟探月色了”，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夜黑风高的上空，那稀疏的星辰比月亮还要明亮。
沈云锡就是冲他而来，自然不会有放过他的道理。
他道：“父亲命我回来看看姝姐儿，寅时一到，我便赶路回书院”。
这会沈云鸿听了心里一惊，吓得指着月亮的手指都颤抖了下，笑容凝固，心里发慌。
完了，他前几天出门时，依稀记得有人和他提起过沈余氏和沈姝生病了，咳嗽有些严重，只是当时宁姐儿一直闹脾气拉着他的官袍不让他出去。
这会才全部给记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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