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双耳不闻窗外事（一）

　　“鸢飞戾天，鱼跃于渊。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及其至也，察乎天地”。
　　“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唐香山居士又言：序人伦，安国家，莫先于礼；和人神，移风俗，莫尚于乐。二者所以并天地、参阴阳，废一不可也”。
　　沈老太爷停顿了片刻，却见他话风一转，语气亢奋激昂道：“若无才无以为，无礼无所作，何来平天下，安太平”。
　　沈姝就知道不会简单到哪去。
　　不过细想也释然了，能让金山书院祭酒、才子这些人才都想不透彻的问题，又怎会简单！
　　沈老太爷既希翼沈姝能回答出什么，又不希望她能回答出来。
　　历来官场为了争权夺利，明枪暗箭防不胜防，如他们一般混沌一世，在这淤泥潭里挣扎，最终越陷越深。
　　但，能听到她那套歪理邪说，沈老太爷也是高兴的。
　　从前的见识和远闻，注定了沈姝的想法异于常人。她思绪半刻，张口道：“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
　　竟是一针见血道出了沈府在当朝朝廷里所站的位置。
　　惊得那双沧桑的眼睛目光凝聚。沈老太爷声色俱厉，道：“实乃大不敬”。
　　书房外的沈云鸿和沈云锡听了屋里的动静，脸色也跟着变了变。
　　沈云鸿恨铁不成钢地盯着屋内瘦小的人影，就差没冲进去把人拉出来严刑拷打。
　　担忧过后，沈云锡脸上倒从容淡定了，甚至嘴角挂着一丝不可察觉的微笑。
　　反倒是沈姝，不动于声，不形于色，可见她自信的笑容，沈老太爷心里跟着软了下来。
　　沈老太爷心里十分满意，这孩子实在太聪明了，只可惜不是个男儿身。
　　“你是知道祖父想两者兼顾，但我却不得不低头”。
　　沈老太爷有时回想，真是恨生不逢时，明明一腔热血，最终只能枯骨尘埃。
　　闻言，沈姝难得地叹了口气，道：“自古两难全，不然又怎会出“大批天下寒士俱欢言”，然千秋世代纵然有聚而复散，散而后聚，一时固执己见不如退而求其次”。
　　沈老太爷心里除了震惊，一霎间，禁锢他全身的束缚得到了释放，他爽朗愉悦地大笑出声。
　　等沈云梵匆匆来迟时，只见沈云锡和沈云鸿两人被关在门外，沈云锡淡定地烤着炭火，而沈云鸿愁眉苦脸地跺脚，也不知是太冷的缘故，还是有别的原因。
　　过了几日，沈姝还是免不了被沈余氏拎出来责罚。
　　“跪着，向你祖母道歉”。
　　沈姝倒也听话，这会面无表情地跪在地上，像个木头似的。
　　“这正值新元的，孩子还小，嫂嫂过于严厉了”，沈唐氏看着心疼，到底也没把沈姝叫起来，由着沈老太太发话处置呢。
　　沈钰琪一脸欢喜地看着沈姝，大有嘲讽之意。
　　这端，沈钰宁挺着腰背，站在一侧莫不出声，眼皮微垂，视线却时刻不离沈姝，想瞧出她的囧迫之样。
　　沈老太太看得出沈姝的不畏惧，大致是已经对沈姝放弃了希望，摆了摆手，道：“罢了，起来吧”。
　　也不知道昨晚这丫头说了什么使得沈老太爷回来时浑身苏畅，笑容满面，一扫多日的黯然。
　　“等会你娘家弟弟来，接风洗尘宴席上的事我就不操心了，都由你一手把持吧”，沈老太太从前吃斋念佛多了，如今清心寡欲起来，府内诸多事都不再去管。
　　临了，她看了一眼沈余氏，道：“你也是会理账管家的，实操未免太少，得了空多跟着你弟妹学习”。
　　沈余氏点头应是。
　　沈唐氏心里却冷笑了一番，笑容依旧，道：“嫂嫂能来，再好不过了。我都快忙得晕头转向了，还是娘体贴我”。
　　“我也不说这些客套话了，厨房嬷嬷拿捏不准菜色，我先去厨房好好盯着”。说完，她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告退了。
　　回望雨轩的路上，沈余氏把沈姝叫到了水榭内，脸上的失落不由言明。
　　“你祖父祖母疼你，不想责罚你，你倒说说你一个姑娘家每日瞒着府里人偷偷外出，让你父亲在朝堂里情何以堪”。
　　沈余氏一想到昨儿半夜沈云鸿黑着个脸来到她房中，她就害怕。
　　于是，她苦口婆心继续道：“你但凡有你余程表姐的一星半点，我和你爹爹都不会叨念你。这个月里，不许你再踏出府内半步，抄三遍金刚经，哪日想通了，亲自过来交给我”。
　　沈姝不出门也无碍，大不了叫朱大人有事上门禀报就行，只可惜春华这丫头不能放出去了，怕是气得不行。
　　抚廊迂回，隐隐约约有一群人走来。
　　走在前面之人言笑晏晏，款款有礼，为人看起来沉稳踏实，是个极为有亲和力之人。
　　身上的藏青色便服应是有些年份了，在一群华衣锦服中尤显清风明月。
　　沈云梵极有耐心地找话题畅聊，沈唐氏手挽着一位妇女，那妇女满脸殷勤讨好，但骨子里的傲气却怎么也隐藏不去。
　　沈唐氏先看到了沈余氏和沈姝等人，从容不迫的样子，丝毫没有被抓包的感觉。
　　她笑着道：“嫂嫂和姝姐儿怎么还在外面？天气怪凉的，可别受冻了”。
　　话一出口，其他人的眼神也跟着看过了，多是探究和打量。
　　唐贾氏嗤笑一声，跟着道：“闲暇之人，当有的是闲工夫”。
　　这会子，沈姝表情淡淡的，看到人群中居多轻视之意，她嘴角往上扯了扯。
　　沈唐氏的娘家唐仕林一家子，唐贾氏尤其有趣，那傲慢不逊的四字就差写在脸上，那些个小辈居然目无尊长掩嘴嘻笑。
　　只是，唐仕林表情有些奇怪。
　　见他精神时而恍惚，时而慌张，唇无血色，瞳孔放大，眼皮底下的乌青已至淤黑。
　　面对他们的讥讽，沈姝当作一阵风吹过，这些人的脸，她基本没印象，何必当回事。
　　沈余氏从前也是被娇养出来的，虽是商贾出身，却也没有被小辈这样无礼对待的道理。
　　“我闲来无事，多管辖教导好自己的孩子，免得往后稍有不慎，害人害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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