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现代

昨夜寒蛩不住鸣。

惊回千里梦，已三更。

起来独自绕阶行。

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岳飞--小重山）

头上有条刀疤的大脑袋，本已瞪圆的眼睛，这会弯了下来，嘴角向两边挑去，讥笑的看着那些小青工不服的表情，

      随着喊声，前面的人往后退，后面的人向前涌，麻团般纠缠在一起，有摔倒的，有互相开骂的，甚至还没等到了走近，几个妇女已经撕扯在一起。

    光头们站在大哥的两侧，笑嘻嘻的指点观赏，看谁骂的更精彩。

    正当打架开始混乱，发展成集体摔跤时。从二院正门驶来十几辆面包车，像是竹节虫似的连在一起，尾部是辆黑色的小轿车。刚才还在看热闹的刀疤头，一激灵跳了起来，迎向小车快速跑去，为表示隆重，他肚子的肉跟着一起颠动。

    面包车停稳后，先下来的人按着喇叭，此起彼伏尖利的鸣叫声，让处在混乱自娱中的人们回到现实，重新看向前面。他们注意到这些车里下来的人，个个体壮如牛，没有光头们脸上轻浮的嚣张，沉默安静气势压人，他们一起目不斜视看向那辆最后到达的劳斯莱斯。

    刀疤头去迎那辆闪着黑光的小车，但车并没有为他等候，而是在大门正中的地方停下，气定神闲的等所有面包车上人下完，依旧毫无开门的意思，刀疤头此时从刚才迎接的地方，晃着圆滚肥硕的屁股又跑了过来，一路上努力保持最好的微笑，许是害怕这笑容会过期，急忙去拉车门。

    可刚触到那乌光的车门，就被一只手提起来，儿戏般的丢出很远。刀疤头落在地上，但笑容依旧保鲜，人还没站起来，脸已经转向车窗。在他刚才被甩出的地方，站着一个汉子，身体瘦削，鹰鼻剜眼，太阳穴高高鼓起，青筋暴露的小臂，指这倒地的刀疤头。

    这汉子转脸看向茶色的车窗，不知是得到什么暗号，他打开车门，用手搭住车檐上，目光警觉的扫视四周。

    从车上伸出的脚,穿浅灰旅游鞋，紧接而上的是白色休闲裤和紧身运动衣，当职工们看清下车人相貌，胸中提着的一口气，算是舒了出来。

    这人和善的圆脸，皮肤细滑没有皱纹，让人看不出年龄，两撇胡子一样的眉毛，浓密走向鬓角，笑眯眯的小眼睛是那样慈祥，肥厚的嘴唇，颜色虽有些发黑，但并不阻碍它的友善，似乎他就是这么笑着生下来的。那人的目光瞧来都让人觉得跟救苦救难的泥菩萨没有两样，而他们最爱的是他的头发，稀疏松软覆盖在闹了饥荒的头顶，他们管这种发型叫地区保卫中央。

    刀疤头这时又凑了过来，哈着腰，眼角鱼尾纹向上飞扬。

    “哦，呵呵。小刀啊，办的挺好啊，我过来看看，不想让兄弟太受累”霍总，边说，边满意的拍了拍刀疤头油腻的脑袋。

    刀疤头被这几下拍过，好似打通了任督二脉，清气上升浊气下降，屁股不由自主欢快的左右摇摆起来。

    霍总说完冲刀疤头摆摆手，似他不过是一团空气。霍总扭脸笑着朝职工走去，车上下来的四五十条大汉要跑到他前面，他轻轻摇头止住。

      二院职工对刚才气势浩荡的车队，以及从轿车下来人的动作，和他脸上似曾相识的笑容，仿佛看到二院曾经辉煌时欢迎上级视察才出现的壮观场面，可惜今天美中不足，没写莅临指导的横幅。

        躺在地上喊叫的小伙子坐了起来。一只手悟着头，脸上的血凝固结痂，显得红光满面，他傻傻的看向霍总。

    “哎呦，这样可不行啊，把人先送医院”语气透着关心，霍总眉毛适度低垂，表示出他的担忧，嘴角仍笑着望向大家。

      这话声不大，却让所有人有了主心骨，幡然醒悟似的想起青工该送医院。一个老职工说道：“领导你好”

    “哎，老同志啊，我不是领导，是群众，是老百姓”霍总语气谦和的放开了老人的手说道：“先去看病，一切都会解决”，说完后，马上这些与他搭话的职工似乎也变成团空气，从他眼前消失了。

    

    

      “我们让牛师傅跟领导谈，只要他家能答应的条件，我们就同意”职工们自说自话的做着决定，

      沸沸扬扬了一阵子，所有人把能说的话都说完了，如同乏了的麻雀安静下来。霍总抽这雪茄笑着开口道：“我说过，我是群众，我最懂你们，一切都可以解决，明天派牛师傅来公司谈吧，”。

黄昏，家属院拱形大门，燃烧成眨动的媚眼，挑逗的望向所有人。

　　霍总坐在车中，欣赏玩味的看着火苗，冲着刀疤头招招手，一张惶恐，小心翼翼的脸，移动到车旁。

　　“嗖”一个黄色手包飞出车窗外，砸在刀疤头面门，掉在地上，车窗缓缓关闭。

　　刀疤头迅速拾起查看，表情无疑比见到没用的爸爸还要可爱些，如果再来一个这样的包，那么亲妈的价钱也可商量。

　　“多谢霍总，多谢霍总。”刀疤头目送着小车，乐呵得期盼下次的到来。

　    车队走远，天空中最后几丝明亮挣扎这不肯隐去，黑暗慵懒的覆盖而来。

　　“喂，是您啊。嗯嗯，是是，所有事情包在我身上”霍总永远微笑的脸，这时严肃平整。

　　“对，对，您说的太对了，不是什么大事情。哪头重哪头轻，我分得出来，晚上我去找您。”霍总恭敬的放下电话，庄重自语道：“他玛的”。

　　职工与光头参杂在一起往楼上看，他们点烟说笑。

　　刀疤头胳膊搂着位矮胖的老头，友好的问：“楼上是什么人？”

　　“嗨，傻子呗，我们院老职工，他爸死了接班，窝囊废一个。”矮胖老头不屑的回道。

　　刀疤头嘿嘿笑着问：“我看不窝囊啊，敢把自己往死里整”

　　“不是我瞧不起他，厂里他算什么，啥本事没有，课长搬家，组长儿子结婚  他也敢不来，那点人情世故，哼，连我十五岁儿子都比他三十五岁的人强。”老头忿忿的说道。

　　边上一个看似精明的男人插嘴道：“如果明天老牛谈好条件，不用管他，如果他敢乱来，我们就把他收拾了，他还想扎刺”语气含着轻蔑。

　　周围所有耳朵较长的人，深为同意的点着头，这些听众如能把头发剃光，也许就更加完美。

　　刀疤头将老汉推开，朝精明人吐口黄痰，对这周围骂了句“活该你们这群王八蛋受欺负”。

　　“小五，去叫二结巴来，操，每天来领钱，只要一开打，立马躲得不见人影。”刀疤头显出不耐烦。

　　小五是个瘦猴，眨着眼睛，怪异的看向刀疤头，愣怔这问道：“叫他干啥？”。

　　“今天就让他把人给我弄下来，要不就给我滚蛋，我最恨收钱不干活的人，粒粒皆辛苦知道吗？”刀疤头瞪着小五，如果他再敢多问一句，就准备抽他个大嘴巴。

　　“好嘞，我去”小五笑着说，这笑容里有些幸灾乐祸。

　　“二结巴，二结巴”刚开始是小五一个人喊，后面是光头们齐喊，直喊出山呼万岁的感觉。一个神色慌张，满头长发的瘦高条个，从院门商店内跑了出来。

      “刀，刀，刀，啊哥，啥事”这位就是二结巴，他的结巴毋庸置疑。但这个二，不是他在光头中排行老二，是他真的很二。

　　

        二结巴一张长驴脸，细眼睛，塌塌鼻，两颗豪迈的门牙从薄薄的嘴唇中探身而出。

　　二结巴自认与众不同，就算他挖鼻孔也必须要挖出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自打十二岁那年，看过韩国电视剧，就有些目中无人，现今世道都在呼唤帅，那他就该是最帅的人，受了上天的使命，生逢其时在这样需要帅的时代，简直是上天对他的恩赐。二结巴也颇觉自己很有些文化，最起码知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毕先磨其骨头，割其眼皮，隆其胸部，垫其屁股，方能无愧人间，立于不败之地，讨所有人欢心。

　　他不光有这些优点，还是最会说话的人，比如去陪母亲看病，母亲说胸口憋得要死，他要纠正为喘的不顺畅，当然母亲的动作，也不那么有气派，定要那种，仰头抚胸，声音痛苦夹杂些咏叹方好。熟记看图识字，读过《三字经》，因这些知识他把所有人不放在眼里，总感觉天地之大早容不下他的与众不同。

　　现在这个让他看不起的刀疤头，就让他觉得不那么有文化，没有电影中的气派。

　　“就你特殊”刀疤头说完，看看他的秀发。

　　“你是要去抢商店呢？还是老板娘看上你了？这么久不出来。”刀疤头歪着嘴，吸一口烟吹在二结巴的脸上。

　　“咳咳，抢，抢，抢商店？”二结巴脸部倾斜四十五度，手掌摆幅不超过五十度扇动，眼睛向下环视身姿动作，检查是否符合韩范的标准。

　　刀疤头想起霍总来时拍自己头的情景，那种感动让他心痒难耐，他把手放在二结巴的头顶，稍作变动改拍为摸。而且一发不可收拾，摸出了陶醉的表情，哼着歌，两手交替在二结巴头顶摩擦。

　　二结巴因刀疤头过于丑陋动作怒了，感到奇耻大辱，让他这样的天之骄子，特立独行的帅哥，被瞧不上的人调戏，如果将刀疤头换位俊朗欧巴，或和撒上一娇。现在那里符合剧情的要求，帅哥应该是丰神如玉的笑容，众人皆拜的高大，似醉如痴招蜂引蝶的效应。

　　二结巴的眯缝眼，扩张成等边四角形。呼吸急促的要把鼻梁子顶了起来，嘴巴撑出个地包天，大声喊道：

　　“我的头，是你裤裆里的球啊，想摸就摸摸，想耍就耍耍”这次他一点都不结巴。

　　围在边上饶有兴趣观看的光头与职工，起初听到二结巴喊声，还没有什么特殊反应。可停了几秒，有人发出吃吃笑声。接着密集散播，且越来越大，如一阵暴雨。

　　“帕”耳光脆响，将暴雨赶走。二结巴萎顿在地，手托着下巴。五官挪位，左脸肿胀像烤到半生的红薯。嘴角血水滴滴答答连成一条细线，可能是被打麻了，也不知道用手去擦，翻起眼睛看着刀疤头，憋闷的想哭，心中感觉这一巴掌根本不帅，倒是自己挨的有些霸气。

　　“你咋不说了呢！？嗯！”刀疤头戏虐的笑着，所有光头，迅速自觉跟刀疤头站齐靠拢，留下二结巴孤零零满身脏污，恓惶的斜卧尘泥，这些光头在残忍的环境生存，有着狼一般嗅觉，吃屎吃肉全在察言观色，生存之道让他们依附强者，欺压弱小，瞬间判断能力绝不逊于研究天体力学的博士。以为他们只是智商低下的瘪三混混那就错了。

　　“起来，今天你去上楼把人弄下来，办好了，还跟着我混，一个人下来，打断腿，发的钱也全部给我吐出来”刀疤头说完眼珠绿光迸射。

　　二结巴在地上思谋已定，他要站起来，边冷笑着，边来个三百六十度旋踢，打到刀疤头，然后在一群惊掉下巴的傻瓜面前，啐他一脸，绝傲的转身离去，主题曲伴奏他已经想好，叫《这小子好帅》。

　　“快”一声断喝，二结巴旁若无人的呆笑变成了泡影，心中那些眼花缭乱的动作顿时垮塌，稀碎了一地。

　　二结巴站起身，细心的掸尽身上灰尘，用手指沾了些口水，涂在鬼头刀般的眉毛上，由于那口水混着血，有效的让眉毛立体起来，极有野兽派画风，狰狞而飘逸。还想给头发下点功夫，口中实在缺货，不得已，甩动油腻沾灰的头发，用细绳绑在脑后。

　　“丑人打帅哥，天地不容”二结巴心里安慰着自己，高冷注视着这群人，框进眸子里的小人们，已经在心里全体向他跪拜，只因他无比强大的天赋。

　　“去，去，去.....哪儿。”

　　“去尼玛的”还没等他说完，刀疤头怒目喝骂，掐着他的脖子，拎小鸡似的丢向那栋孤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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