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诈尸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也毕竟不是“出黑”的先生，在这个行当里本来就是鱼龙混杂，倘若真要去论一论的话，阴阳先生代表的出黑一门，并不是什么行业标杆。
先说阴阳先生本身，仅仅是在北方民间盛行，并以山东和东北三省一带居多，对于其他以此为业的人根本约束不得。
虽然代表了民间的殡葬职业，却又没有说话的分量，这个地位实在有些尴尬。
这一点，或许和“出黑”一门的日渐势微有所关系：往南看，攀不过“出道”的名气；向北走，比不上“出马”的地位，同为民间三出，人家一南一北，素有“南茅北马”的威名，而外公所在的“出黑”一门却鲜被提起，几乎连“阴阳先生”的名头都快要被夺了过去。
因为在不少不了解的人看来，阴阳先生被认为是道士，又或是被认为是出马仙的名下，更有甚者，甚至干脆和“阴阳师”这一名称相近却又八竿子打不着的祭祀行当混为一谈，这不可不谓是一种民间殡葬文化缺失所造成的遗憾。
阴阳先生曾经的风光早已不在，位置正在被分尸蚕食，已经快要到了名存实亡的地步，就是这样的一个“行业标杆”，早已经没有丝毫威信可言，称你一声“阴阳先生”那是给个面子，此刻再用你所谓的标准去衡量别人的行事，那又有谁会去服气？！
对于现在阿东此番的作为，我也只能从道德方面去谴责，实际上根本无可奈何----更何况，我现在也根本不是什么阴阳先生，所言之语便更是微不足道。
阿东他们虽然逐利，但是也不得不说在这方面的准备，那倒是一点不含糊，眼下该用到的东西几乎都准备了周全，没有丝毫遗漏。
将盒子收起来，阿东又走上近前，先将两只打狗饼分别放入老太爷的手中，然后又捏起那一枚压口的铜钱，小心翼翼地置入老太爷口中，同时很是熟练地念叨：“黄泉路长，带上口粮。”
不过，在阿东将这枚铜钱放入之时，我发现这小子的手脚不太干净。
趁着没人注意，他居然很是利索地从老太爷的口中顿下一颗金牙，然后旁若无事一般，假借给老太爷整理遗容，将老太爷的头部重新扶正。
做完这一切，他又捡上一张黄纸，盖在老太爷额头，遮了面相。
那刚才的动作迅速而又隐蔽，一般人很难觉察，让人不禁去考虑这种事情他为什么如此驾轻就熟，就好像做过百遍一般。
将这一切完完全全给看在眼里，我当下又是一皱眉，倘若刚才的要价情有可原，毕竟是做的这门营生，但是这番举动就太不应该了----连死人的东西也都敢偷去，也不怕犯下大忌！
主人家方才根本没有去注意这些，阿东于是若无其事地走着回来，这刻瞅见我一直皱着眉头盯着他，心中可能也明白过来，马上恶狠狠地在我耳边小声威胁上一句：“别说出去啊，要不然有你好看的！”
我一抿嘴也不多话，这当虎子和阿林已经把灵堂重新整理过，然后问起主家这个殡打算出多久。
按照规矩，老人过世，基本都会停上个三五天的单数日期，但眼下正值夏日，尸体不耐存放，而且他们也都只想早早拿钱了事，所以跟主人家商议了一下，最终的决定是主家守灵一夜，第二天就出殡，上午送到殡仪馆火葬，晚上辞灵，烧掉纸人纸马送行完事。
忙活完这些，守灵那就是他们家里人的事情了，我们没必要在这里继续待着，只需明天一大早来帮忙操办下出殡发丧的过程即可。
主人家将我们送出灵堂，这个时候院子里吹起一阵冷风，卷起来几页黄纸在空中打着盘旋上下飘曳。
我看到这情形吃了一惊，虎子阿林他们看得也全都是愣了一下，脚下稍稍一停顿，不等我们走出灵堂，忽然又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惊叫：“火盆怎么灭了？！”
“不好，难不成要出事？！”我的心咯噔一下，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先说这灵前烧着的盆子，一般被称之为“阴阳盆”，也叫“吉祥盆”，那是个直径比一个大号汤碗大不了多少的灰色泥瓦盆子，正底下有个圆孔，寓意“阴阳相通”。
外公说，这阴阳盆，是逝者三魂七魄与阳世间沟通的一种方式，在守灵期间，这盆子里的火是万万不能熄的，一旦熄掉，那便是死者动怒、三魂不安的表现，眼下忽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让在场的所有人愣住。
他们还在这边愣着，我率先回过神来，连忙说了句：“快点上！”
见没人动身，还都在愣着，我赶紧走上前去硬起头皮拿起一张黄纸，用打火机点着，想重新把火给引起来。
但是这烧着的黄纸重新投进盆子里，很快又自己灭掉了，我连点几次都没有重新将火点起来，心中不免地恐慌起来，心想不会是刚才阿东的那一番举动，继而惹了老太爷犯怒，这个时候见人要走，盆子里的火压不住那一口殃气了吧？
我连忙回头看向阿东，他们这几个伙计显然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诡事，全都没了主意，阿东见我在看他，也知道我是在让他把东西还回去，可是当着亲属的面又不敢上前，脸颊抽了抽，有些手足无措。
我正盯着阿东看的时候，旁边的忽地又是一声惊喊，等到这一声喊下去，所有人的脸色也跟着变得很是难看，眼睛瞪得大大地，就好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
他们全都直勾勾地盯着老太爷停尸的门板，我见状连忙也回头张望，结果这一眼望过去，几乎吓得我魂都飞了出去！
老太爷的身子早就已经僵住，可是这个时候就像是活了一般，竟然直挺挺地从门板上坐了起来----虽然额头还贴着遮住面相的黄纸，但是随着冷风吹进灵堂，那黄纸开始上下翻动，可以看到老太爷的两只眼睛全都瞪了开，因为失去血压而干瘪的眼球看得人心中发麻。
诈尸！
脑中闪过这个念头，我顿时冷汗浸出，整个后背凉丝丝的，呆在原地不知进退。
主人家一看也全都是吓掉了魂儿，连忙全都跪下去一个劲地给老太爷叩头，回头再看虎子他们，都是惊得合不拢嘴，阿东更是腿脚一哆嗦，噗通一下也跪了下去，磕起头来一个劲地说：“老太爷勿怪、勿怪……”
三人之中最镇定的虎子脸上也有冷汗滑落，他和阿林相互对视一眼，或许是因为这种事情从未遇到过，显然也是没有什么主意，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我想，眼下如果不让老太爷消了怨气，我们几个怕是很难走出这灵堂了。
可是总这么一直耗着，那也不是什么办法，继而转念一想，我忽然想起村里出殡之时，面对那些含怨而死的白事之事，外公总是要先给金给银，嘴里念念有词，以此来让死者三魂归于安定，也不知道这个办法可行不可行，心中一横，我决定试试。
回头找一眼，刚才的那盒子就在阿东的身旁，我连忙跑着过去将箱子一把抱起来，然后冲着阿东一伸手，示意他把刚才拿走的金牙给还回来。
阿东不敢怠慢，见没人注意这边，马上哆哆嗦嗦地将东西给还了回来，我将老太爷的金牙攥在手心，打开箱子的锁扣翻找一下，还真在底下找到几个皱成一团的金、银元宝。
说是金银元宝，这些东西自然不会去用真金白银，也全都是纸叠出来的，至于用的材料，现在很多会叠金银元宝的人大都用的是香烟盒子里内衬的那一张纸，打开烟盒轻轻一揭撕下来，金色的就叠成金元宝，银色的就叠成银元宝。
我数了数这里面的元宝，一共七个，也不知道够不够。
对着老太爷坐起来的尸身拜了拜，我先拿出一金一银两个元宝，同金牙一起塞进老太爷的寿衣当中，再学着外公的口气：“拿上金银，吃穿不愁。”
见老太爷没什么反应，我这心里紧张地不得了，忙将剩下的元宝全都递给老太爷，然后冲着他继续拜了拜，说：“老太爷莫怪，眼下只有这些元宝，您老先给收着，消消怨气，等到明天再给您老扎个金山银山，送棵摇钱树，让您老走的风光一些……”
话音落下，老太爷的身子“咚”地一声仰了回去，直挺挺地躺在门板上，我此刻已是大汗淋漓，生怕老太爷不肯商量，眼下见老太爷尸身归位，显然是不再追究，这才松了一口气。
重新整理好老太爷的遗容，我蹲下身去，又点上一张黄纸送进盆子里，这一次，火苗没有再熄灭，见老太爷不生气了，主家连忙跟我道谢，其他人重新守在了盆子前面，开始一张一张地往里面递黄纸。
从主家出来，阿东他们对待我的态度明显变了样，不再像之前似的爱理不理，等到走出胡同口，虎子原本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有所变化。
他忽地扭过头，冷不丁地狠狠抽了阿东一个大嘴巴，下一刻揪着阿东的领子，咬牙骂道：“你他妈的是不是又手痒？这种事情掌柜的不知道跟你说了多少遍，你这狗脑子的狗东西，就是不长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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