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寿宴不久,孟辛桐就私下里与镇国将军府的二公子订了亲,只是孟辛桐尚在孝期,也唯等孝期过去再出门子,好在那位李二公子年岁与孟辛桐相仿,到也不急着娶亲。
相思自从侯府回来,就接二连三的被自己的祖母叫去,先是问了好些关于侯府的事情,再来就是莫名的疼爱与关注,直叫她背后发麻担心了好些日子,就生怕父亲一时脑热改了主意,又想带她去江淮了。
好在,祖母再怎么表面热情,也不是出自真心,平日里就多了几句关心,送了些并不怎么样的补品,其余还与往常那般。相思小心应付,既不顺着祖母过分亲近,也不会太过疏远像是不近人情,到也得了老太太在外人跟前的几句夸赞,也不枉相思为了节省麻烦送出的那些个东西。
“姑娘,这是新送进来的。”石榴裹着包袱走了进来,紧张的将东西放在相思面前的桌子上。
“哑四近来如何?”相思到没石榴那么害怕,只是平静的打开那个包袱。
石榴返回身又检查了一下门外才道:“我让张嬷嬷特别给他送饭去,虽说吃的多些,可是好些事儿他也能帮着嬷嬷做,嬷嬷可稀罕他了。”
相思翻开包袱里的账册,果然其中写得格外详尽,比起她上辈子那些陪嫁店铺的账册要清楚有条理的多,还是上辈子的陌篱眼光好。
“你一会儿让哑四带个信,你表兄这段时间帮我买宅子定铺子费了不少心,赏钱什么的就不说了,红利他定不能推辞。”相思其实本是不懂这等笼络人心之术,只是上辈子瞧的多了,就算依葫芦画瓢她也能做的像模像样,更何况她从来能够真心相交的人少,忠仆就更是难得,她自然也会回以真心。
“表哥给姑娘做事还要什么红利?若不是姑娘,奴婢那远房的姨娘怕是早就没了,表哥感激姑娘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收红利?”石榴最是清楚其中曲折,远房的老姨算是她为数不多的亲人,她自己都对姑娘感激涕零更别说她那个孝子表兄,此时不用问她的表兄,她就能知道其意,这要不是因为姑娘不方便,指不定她表兄都要卖身进府了。
相思却摇头道:“这一码事归一码事,我只是举手之劳,他这些日子却劳心劳力为我办事,否则这么一笔飞来横财还不知道要如何处理,如今铺子一间间开了起来,我除了出钱并未出力,你家姑娘我最喜欢赏罚分明,且莫推却了。”
石榴知道自己劝也劝不住,也只能作罢。
“你还让哑四带话,就说是时候把铺子开去江淮了。”她人不能跟着二房过去,但是不代表她不能在江淮多一双眼睛,虽说跟着二老爷去江淮的奴仆里也有她之前买通的人,可是这做奴才的只有主子笼络的好,真正死心塌地的忠仆难得。二老爷一路外放还不知何时可以归京,这买通的人长时间放着,日子久了人心也会生变,倒不如有人看着,或赏或罚,到能用的起来,也不怕他们阴奉阳违。
毕竟,这一家子哪怕不参合也还是盯着点好。
石榴应下取了些给哑四的银子便亲自出去了,哑四虽然不会说话,可一些手势石榴的表兄到是能看的明白,给哑四些银子也能让他的日子好过一些。
等着屋子里只有相思一人,她慢慢拿起昨儿一早就收到的帖子犯了愁,李芸萝当真不是个容易放弃的人,即便她很果断的拒绝了去宫学的事儿,也没能阻挡李芸萝邀她做客的心,可豫郡王府实在规矩太大,她是真不想去。
再说最近她频繁出现在贵人们的视线里,已经让她有些不安,她是想要找个不错的人家嫁了,却不想与那些表面光鲜内里糟乱的世家进一个门,有时候适可而止也就够了。
相思迟迟没有应邀,孟辛桐一见便知相思的顾虑,所以她干脆请了李芸萝一道,准备一同去郊外踏青,这样相思既不用面对王府里的大规矩,李芸萝也能与相思一道玩耍,到算是两全其美了。
姑娘们要出门,当然不可能只带着几个下人,孟霍然只好向书院里请了假,带着孟端方一起陪同,李芸萝虽然对相思不愿登门心下不满,可到底可以一起出游,所以早早便坐着马车来了,等着出门的时候也拉着相思坐在一处,之前的不悦顿时被抛诸脑后。
年少的孩子总是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尤其是被关在后院的女孩子们,踏青已经算是她们难得可以接触自然的好借口,就连李芸萝一路过来都悄悄拉开帘子,不时往外张望。
一行马车很快去往近郊的枫山,不远处又有几辆马车驶来,相思探头一看,对面的窗户的帘子也被拉开,沈佳丽正笑着看向自己。
“想是你大姐姐把她叫出来的。”李芸萝冲着沈佳丽笑了笑,便拉下帘子不再往外观瞧。
相思最近也模模糊糊听说沈家不太平,所以这次肃宁侯府的寿宴都没瞧见沈家的人前来。
“肃宁侯府这次可做的不太地道。”李芸萝以为相思不清楚,便鄙夷的说道:“不过一个庶出子,那点子风流韵事就想着绑着无辜女孩的一辈子,太下作了。”
“若是能让那位大公子娶了心上人就好了。”相思才不管这两人婚后能不能好过,至少肃宁侯府便不会再缠着沈佳丽,凭什么让那么好的一个姑娘拿好名声与这些烂人纠缠。
李芸萝却冷笑道:“就以那位侯爷的性子,怎么也不会让儿子娶个小门小户,最好的办法就是娶了一位世家女粉饰太平。”
“沈姐姐性子刚烈,我就怕……”相思担忧的说道。
“我听说最近沈家闹得厉害,沈老爷子与沈大人差点没上了全武行。”李芸萝一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模样,还很感慨的说道:“也亏得沈夫人脑子不糊涂,否则沈佳丽早就被送进肃宁侯府了。”
“莫非沈夫人不同意?”相思讶异,她之前听说沈佳丽并非嫡母所出,只是出生后被嫡母包养过在名下,好像这个婚事就是沈佳丽的生母害怕嫡母预备的婚事不好,自己私下折腾出来的。
李芸萝靠在车壁上,嗤笑道:“也就是这些闲得无事的女人小人之心,真正大家族出来的女人,有几个会见不得家里的姑娘嫁的不好?那名声还要不要了?家族里的姑娘还嫁不嫁了?一个个上蹿下跳就生怕主母会坑了她们,眼皮子浅还自以为聪明。”
相思看李芸萝当真动怒的表情,就知道最近王府里恐怕也不大太平。
“不说这些了,你为啥不来找我玩儿,就算不去我府上,咱们也能出去逛逛。”李芸萝表情一变,嬉笑的捏了捏相思的小鼻子。
相思往后一靠,干脆直说道:“来日方长,我在京都的日子还长着呢,再说了,我与你太过亲密,就怕有些有心的人来烦我,倒不如像这样,一家子一起出游,还热闹些。”
“你爹外放,你留下来已经定了?”李芸萝眼睛一亮,惊喜道。
相思摸着胸口,如同西子捧心道:“我身子不好,当然要留在京都养病。”
“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李芸萝呸了两口,就靠到相思身边道:“这理由找的不好,还不如让我娘将你直接留下。”
“那样我可不得人尽皆知了?”相思侧脸看她,好笑的说道:“无论是四祖母舍不得我,还是我要留下养病,都无所谓,最重要的是未来好些年,我都能在京都陪着你玩儿了!”
“那感情好!”李芸萝扑了过去将相思抱在怀里,大笑道:“咱们以后去骑马击鞠,然后还要上山打猎!”
相思缩了缩脖子,那样血糊糊的场面以后还是不去的好。
到了枫山,姑娘们都相继下了马车,李芸萝仗着有几分拳脚功夫,下了马车就撒开了狂奔,就跟撒缰的野马似的。相思也不跟着跑,只是站在碧绿的草坪上顺手扯下几根草茎编起了小兔子。
沈佳丽拢了拢广袖,深深吸了口气,只觉这几日的阴霾都已散去,心境也比来时开阔许多。
“我怕是要外嫁了。”
孟辛桐慢慢走到沈佳丽身边,淡淡的说道:“我也订了亲。”
“是那位镇国将军府的二公子?”沈佳丽了然道。
“婆母不难相处。”孟辛桐想了想,很实在的说道。
沈佳丽略带羡慕的说道:“若是后宅安分,婆母又对你不错,那当真是门不错的婚事。”
“你的事情看来也解决了。”孟辛桐看着好友近来消瘦憔悴的面容,皱了皱眉头。
沈佳丽苦笑道:“到头来还是劳烦了祖父,他都一把年纪了还要为我操心。”
“你母亲也不是个心硬之人。”孟辛桐道。
沈佳丽愧疚的更深道:“都是我不孝顺,到让母亲为我担了坏名声。”
“有时候有血缘也不代表有缘分。”说着这话,孟辛桐看向了正在与孟尘惜说笑的相思,相思与二房没有缘分,沈佳丽与她的生母同样没有缘分。
“我姨娘原本也是为了我着想……只是她目光毕竟……好在我还有祖父与母亲。”沈佳丽偷偷擦了擦眼角,似乎又鼓起无限勇气,“是我与母亲说想要外嫁,这事情在京都里闹的那么大,若是我不走,家族里的姑娘往后还怎么嫁人,再说祖父这样算是打了肃宁侯府的脸,我若是还留在京都,侯爷只要听说我或是我的夫家,必然心生不悦。只有我走了,这事情慢慢平淡下来,日后没人提起也就罢了。”
“你能想开那是最好。”孟辛桐拉住她的手道。
沈佳丽眼眶又热,哽咽道:“只是舍不得你们……”
“喂!你们要不要放纸鸢!”李芸萝疯够了,又让人取了纸鸢过来,站在远远的地方大声喊道。
沈佳丽平复了一下情绪,与孟辛桐相视而笑,快步走了过去。
春日正好,唯有忘却烦恼才能不负这大好春光。
“噗——咳咳……咳咳……”
陌篱靠着墙壁滑了下来,满嘴的鲜血不停往下溢,他双眸模糊,已经支持不住自己的身体。
一双青色的布靴停在他的面前,绣着暗纹的披风几乎沾到地面被喷上的血液。
“少主比上次要进步许多啊。”
陌篱努力扬起头,对面那对杏眼含着一丝欣赏。
“我爹是不是被人害死的?”
那人垂眸看着他,遗憾的说道:“少主恐怕要自己去寻找答案。”
“所以说,我娘的死是不是意外,你也不会告诉我了?兰总管……”陌篱剧烈的咳嗽,整个人躺在了染血的地面上。
兰总管向前走了几步,弯腰给陌篱把了把脉说道:“少主这内伤不轻,还是好好养伤,毕竟庄主可还有不少任务等着少主去完成。”
“师傅让我查出贪腐案,我已经收集了证据,你们却压住不发,师傅让我接近庄世子,与那些世家贵族子弟交好,我也没有拒绝,甚至还破了两起大案……”陌篱似乎被兰总管一下激怒了,哪怕他爬不起来,也满怀愤怒的说道:“就连那个什么孟家的小丫头,我也管了,还要我怎么样?还要我做什么!从我苏醒过来,就没见过那个什么师傅,都是你们说的,你们让我做的!你们还想怎么样?想我死么!”
“啧啧……”兰总管放开陌篱的手,笑容消散,垂眸看着陌篱如同看一只蝼蚁,“现在的你还不配见庄主,若是你这样的性子再不改,恐怕我们想救你,你都活不下去。”
“你……”陌篱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消失记忆的是你,想要知道真相的人也是你,若是你只会用愤怒和抱怨来解决问题,那么以后你也别来四季山庄了。”兰总管冰冷的转过身说道:“虽然庄主很看好你,可是少主也并非非你不可。”
陌篱如同一只死狗般躺在地面上,血液已经染红了他荼白的衣衫,可他连握紧拳头敲向地面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知道兰总管说的对,发怒、悲伤还有消极的冷漠都没有任何用处,是他不记得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更不知道为什么身边都换成了陌生人,他迫切的想要知道父母故去的原因,尤其是那看起来和蔼的大伯一家到底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自己去寻找答案么?也许除了完成师傅交给的任务,他还可以从身边的人开始查起,就比如他那个姑母家的表哥到底是怎么死的,还有曾经的那些不见了的奴仆又去了哪里,这些人真的是他换掉的么?
陌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又等了片刻,暗室的门被人打开,有几个人落脚无声的走了过来,将陌篱轻轻的带了出去。
“陌篱……”
“陌篱?”
“你怎会在我窗外?”
“你受伤了?”
耳边似乎一直有个娇柔的声音,一遍遍问着他,是不是受伤了。陌篱恍恍惚惚,似乎在黑漆漆的意识里又看见那双含着温暖光晕的眸子。
“公子!”
“公子你醒了?”
陌篱张开眼,只觉着身上的剧痛让他几乎叫出声来,软榻旁边尔西跪在地上偷偷擦了擦眼角。
“公子你总算是醒了,大夫说您伤的很重。”尔西红着眼眶,站起身倒了杯水给陌篱喂了下去。
水润过咽喉,陌篱终于觉着好了许多,他皱皱眉忍痛道:“咱们在哪儿?”
尔西给陌篱擦了擦冷汗道:“还在山庄里呢。”
他的话刚说完,房门就被人打开,一个穿着普通的小侍走了进来,躬身行礼道:“总管有令,说若是少主醒了,那便离开山庄吧。”
尔西一听就怒了,站起来指着门口的小侍呵斥道:“没看到我家公子身子不适么?不说让我们换个好些的屋子休息,居然还要赶我们走?”
那小侍也不多言,只是保持姿势站着,明摆了不让他们再待。
陌篱这时候才注意到,这屋里只有一张并不柔软的软榻,其余一张破桌两张木椅,与他之前临时居住的屋子大相径庭。
“兰总管不是说我家公子通过了考验么?那为什么还要这么对待我们?”尔西说着说着就怒了,上前就要拉扯。
陌篱咳嗽了一声,想要起身却无能为力,就只好唤道:“尔西,咱们回家。”
尔西手贴在小侍的衣襟上,还没用力,被陌篱如此一唤,到底没了冲劲,也就只能回身将陌篱扶了起来。
“公子,咱们要不要休养几日再……”
陌篱大概明白了兰总管的意思,所以坚持不肯留下,强忍着剧痛一步步挪出了房间,汗水打湿了他的衣衫,嘴唇牙龈都咬出了鲜血,可他一声未吭,竟是硬撑着离开了山庄,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
“公子?你没事吧!”尔西将陌篱放在车上,害怕的说道。
陌篱累的说不出话,见尔西的表情不似作伪,心下疑惑,尔东与尔西是对双胞胎,只是尔东耿直憨厚平日里藏不住话,他清醒后就试探过尔东,发现他并不知道四季山庄的事情,山庄来信都是魏叔交予尔西,再传到他的手里。尔西曾经也透露过,是他亲自将这兄弟二人带回的陌家,还请魏叔教导了一段时日,只可惜陌篱完全没有印象,去年一年,他当真只是觉着睡了一觉,便已经时过境迁,难道说他身边的人真的是他自己带回来的?
“公子,咱们回府么?”
又是这样,陌篱看出不但是尔东还是尔西,对于将军府都存在极大的抵触,尤其是对于大伯一家,他们简直将其当做洪水猛兽。这期间发生了什么,陌篱不知,因为在他的回忆里,大伯一家还是那个在他父亲战死沙场之后,好心扶持他与母亲的人。
这一年,他到底发现了什么,又是如何与四季山庄的人结识,父亲与师傅到底是不是故交,陌篱完全没有概念。
“从后门回去,别让大伯的人知道。”既然如此谨慎,陌篱也不会自找不痛快。
随着马车远去,四季山庄的大门就此关闭,等着马车出了山谷,谷中的迷雾便会将这座山庄完完全全的遮挡在其中,陌篱知道,从他们离开山谷的那一刻起,谷中的五行八卦便开始重新推演,谷中的阵法也会随之改动,四季山庄若是没有请柬随意冒入者,很容易就会卷入到阵法中,要么重新回到原点,要么就深陷其中再不得进出,听说还有人因此饿死在阵中。
谁又能想到,这一座在武林中也被传的神乎其神的四季山庄,居然就在陈国最热闹非凡的京都郊外,离着京中也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
“大人,少主的马车已经离谷。”之前那位其貌不扬的小侍走进后院的亭台之上,跪地回禀。
兰总管捻着棋子摆放了几步,这才问道:“他是走着出去的?”
“尔西前来接他,两人相互扶持,徒步离去。”
兰总管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含笑,而后放下一子道:“你瞧着他想起什么没有?”
那小侍仔细回想,却还是摇摇头道:“无论看谁都十分陌生,并不像回忆起什么。”
“那他有没有说,那寻踪铃可有响起过?”兰总管慢悠悠的再问道。
小侍再次摇头道:“少主并未提起。”
“看他如此生涩的模样,到让我忍不住手重了一些。”兰总管深深吸了口气,带着几分不正常的兴奋,“将庄子里最好的内伤药一会儿给他送去,可别留下什么隐疾。”
小侍应声。
“哦,对了,那个什么孟家的小丫头最近可有什么消息传来?”兰总管支手撑着脸颊,闲来问道。
“她的人最近已经前往江淮,似乎准备开间铺子。”
“有趣,有趣!”兰总管拍手大笑,他舔了舔嘴唇轻声道:“你说,我要不要会一会那位姑娘?”
“大人,庄主他……”
兰总管一个激灵,冷下脸来,用手一推面前的棋盘不悦道:“我知道了,不用你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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