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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五章


九阿哥诧异道:“你想去赴宴?”

        斯杰潘脸上显出点羞涩的神情:“我听老吴说,到时候雍王府会请戏班子唱戏,特别热闹。(    [  [  我也想去凑凑热闹。”

        九阿哥静静望着他,他能看出,斯杰潘的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你不是不喜欢弘历么?”九阿哥突然说,“为什么又想去赴他的生日宴?”

        “虽然不大喜欢弘历,可是,咱们欠着四爷的情,对吧?上次要不是他,我肯定得被皇上拖出去砍了。”斯杰潘继续说,“我觉得我该去向他道谢,顺便,也该给孩子送一份生日礼物。”

        九阿哥淡淡道:“你想送什么礼物?”

        斯杰潘挠挠头,有些尴尬:“其实,我挺想送一盒悠哈奶糖的。我就喜欢吃那个,想必弘历也会喜欢,可惜这儿没得卖。不过,我自己做了个礼物。”

        他说着,将九阿哥拉到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木盒,递给九阿哥。

        九阿哥伸手打开木盒,没想到从里面弹出一个小木偶,脸画成小丑的模样。

        是那种叫做Janet-the-box的惊喜玩具。

        九阿哥笑起来:“这是你做的啊?”

        斯杰潘点点头:“弹簧是我拿铁丝弯的,油彩是我找老吴要的,只有小木头人不是我削的,是我求老虞帮的忙。”

        小木头人雕得像模像样,脸画得和扑克牌里的大王一个样子,颜料用的红色和黄色,鲜艳夺目,猛一眼看上去,很像麦当劳叔叔。

        九阿哥笑道:“你啊,这东西送给弘历可以,但要让我四哥瞧见,怕是得更加的恨你了。”

        斯杰潘一愣:“怎么了?”

        “我四哥最害怕麦当劳叔叔,见着了就冒冷汗。”九阿哥嗤嗤地笑,“你偏偏做个麦当劳叔叔一样的小丑送给他儿子,他不得恨死你?”

        斯杰潘也笑:“哎呀那怎么办?早知道我该先问问你的。”

        九阿哥合上盖子:“不妨事。你就当我没说过,四哥也不愿意让人知道他这个弱点,所以你也当做不知道好了。明天就让他出一身冷汗吧。”

        斯杰潘想了想,索性拿过毛笔,在木头盒子上面写了几个字:小心!里面有麦当劳叔叔!

        九阿哥更笑:“Janet-the-box是个惊喜玩具,你都把惊喜写在盒子上了,这还惊喜个啥?”

        “没关系,弘历反正不识字。”斯杰潘吹了吹墨迹,“等他认识字了,这个玩具恐怕也被他给掰坏了。”

        九阿哥笑笑看着他擦拭盒子周围,终于又问:“你真想去赴宴啊?”

        斯杰潘擦拭着木盒的手指,微微一滞。

        然后,他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就仿佛没人能看见,那底下藏着的湍急混乱的情绪。

        九阿哥只觉得难过,失望和难过像一层层的墨,兜头泼下,一刻比一刻更浓稠。

        他说不清这份失望难过,但它如此深重,仿佛要覆盖他整个人生,让他无从回避。

        半晌,他终于点点头:“好吧,既然你这么想去。”

        不太明亮的蜡烛光,映着斯杰潘的满头金,也许是光线问题,那金竟显出一层瑟瑟的青黄。

        九阿哥站起身,他走到门口,忽然听见身后斯杰潘喊他:“胤禟?”

        九阿哥转头看着他。

        不知为何,斯杰潘再度低下头,好半天,才轻声说:“那天说的话,还算数么?”

        “哪天?”

        “就是,我又聋又瞎那会儿,你带我去护城河边上,答应我的那件事……”

        九阿哥的耳畔,轰然一声!

        斯杰潘抬起头来,双眼直视着他:“你说你会一直陪着我的。胤禟,你说话算数么?”

        斯杰潘的眼神十分平静,就好像他只是在问一个很简单的问题,是,或者否。

        九阿哥终于轻声道:“当然。我说话一向算数。”

        似乎总算松了一口气,斯杰潘点了点头,他再度笑起来:“那我就放心了。”

        回到自己的屋子,九阿哥呆呆坐在灯下,一动不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低下头,手抓着抽屉,一点点的拉开。

        屉子里是一件金灿灿的东西。

        那是一把手枪,金色小巧的西洋枪,模样,酷似后来的掌心雷。

        将此物赠送给他的葡萄牙人穆经远说,西方人喜欢拿它来决斗。

        “九爷当心,里面还有几枚子弹。”

        九阿哥将那把枪拿起来,打开枪膛,将所有的子弹都倒了出来。

        然后,他将其中一枚,塞回枪里。

        只需一颗,就够了。

        他知道的。

        九阿哥将手枪重新放回到抽屉里,然后站起身。

        窗子开着,他能望见外面的夜色。此刻已是二更天了,夜色浓黑如隧,遥遥望去,无一丝光亮。

        就像他未来的人生,九阿哥突然想。

        弘历生日那天,雍王府格外的热闹。

        虽然只是雍亲王的儿子满两周岁而且不是长子,但一来胤禛身份尊贵,手握大权,二来,他膝下没多少孩子,尤其,弘历颇得雍亲王喜爱,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就连一向对孙儿辈很淡的康熙,也难得过问了此事。

        因此这天,来祝贺的亲朋好友极多,胤禛为了热闹,又叫了一班戏子,来家里唱堂会。这么一来更是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虽然只有少数人知道,这天并不是这孩子真正的生日,但面子上大家都还是得到位的,包括对外一直称病的八阿哥,今天难得也来了。

        别人倒还好说,九阿哥把斯杰潘也带来这件事,在小范围内引起了轰动。

        其实来之前,九阿哥和胤禛打过招呼,他说,斯杰潘专门提出想过来看堂会,而且还准备了礼物。胤禛没拒绝,只说,到时候让他离弘历远点儿,别又闹出上次戳眼睛的事情来。

        但是其他人,就有点儿表情怪怪的。

        外面都传言,斯杰潘是九阿哥家里的篾片相公,他中毒那件事,公众其实是不清楚的。但因为九阿哥对他照顾备至,加上他们常常俩人一马,不避嫌疑亲密出游,坊间也有说斯杰潘有“那种”功用。此说法甚嚣尘上,有一次这话就被十阿哥听见了,气得他破口大骂,不幸却起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反效果,外人就更觉得是那么回事了。

        所以今日九阿哥公然带着“男宠”到雍亲王府来贺寿,大家的神色就相当诡异了,那意思,床上的玩物,怎么能带到公众场合来呢?尤其这儿还是堂堂亲王府,哪里是这种腌臜人能呆的地方。

        但是,连主人雍亲王都不怎么在意,一副欢迎的表情,闲杂人等就更不好说什么。

        九阿哥送的是个金锁片,中规中矩,因为毕竟不是真生日。

        但当胤禛拿到斯杰潘送的木头盒子,就愣住了,他看见了盒子上的字。

        九阿哥笑道:“四哥,你做好心理准备。”

        胤禛打开盒子,那个酷似麦当劳叔叔的小丑腾的跳出来,于是胤禛也笑起来:“这不是吓唬弘历,这是吓唬我。”

        今天大家送的礼物都太隆重,不是金就是玉,既不能吃,又不能玩儿,实质上都是来拍雍亲王的马屁,没有一份贺礼是真心实意送给小寿星的。

        唯独这一件,却是真正要讨孩子高兴的玩具。

        堂会的戏班子咿咿呀呀唱得十分热闹,和八阿哥他们打了招呼之后,九阿哥也不避众人目光,领着斯杰潘在亭子里坐下,奴仆赶紧奉上香茶果子。

        “……欢娱事,欢娱事,两心自忖;生离苦,生离苦,且将恨忍,结成眉峰一寸。香沾翠被池,重重束紧。药裹巾箱,都带泪痕……”

        斯杰潘不禁问道:“这唱的是什么?”

        “桃花扇。”九阿哥说完,又无奈笑道,“四哥这是怎么了?今儿个什么日子?怎么叫人唱这个?”

        “怎么?这戏不好么?”斯杰潘更糊涂。

        “借离合之情,讲兴亡之感。”九阿哥轻轻叹道,“败者的歌,却唱给胜者听。”

        然后,他又细细把李香君和侯方域的故事说给斯杰潘。

        斯杰潘听完,皱了皱眉:“你们中国人,为什么总喜欢讲述这样的爱情?”

        “什么?”

        “所托非人。每个爱情里都有个死心眼的女人,加上一个差劲的男人。女的也罢了,男的,不是忘恩负义就是软弱无能,听着都让人气死!”

        九阿哥笑起来:“就好像你们西方的爱情故事有多强似的,罗密欧说到底,还不是个莽撞的笨瓜?”

        “可他愿意为朱丽叶而死。你们中国有哪位帝王将相,愿意为心爱的女人自杀?”

        九阿哥更笑:“你就非得让男主角自杀你才高兴?”

        “也不是。”斯杰潘摇摇头,“不是非得自杀不可。若活着,就正大光明的活,苟且的活,还不如死。”

        “没看出来你有这么大义凛然。”九阿哥悻悻道,“你怎么就没赶上十月革命呢?”

        斯杰潘立即反驳:“我才不会为了什么劳什子革命去送命呢!”

        九阿哥也笑,伸手拍他:“不要学清朝人讲话!”

        斯杰潘却按住他的手:“我是说真的。我不会为了大道理送命,不管多么堂皇的大道理也哄不了我。我的胆子很小,可我也不会在该送命的地方苟且偷生。胤禟,我只会为我爱的人去死,那样,我死也死得很高兴。”

        被那温暖的手按着,九阿哥的心像蝴蝶触须,微微晃动。

        他收敛笑意,突然哑声问:“你真这么想?”

        斯杰潘的手握住九阿哥的手。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蓝眼睛,静静凝视他:“你不相信?”

        正这时,传来台上伶人的清叱:“……啊呸!两个痴虫,你看国在哪里?家在哪里?君在哪里?父在哪里?偏是这点花月情根,割它不断么!”

        这念白,字字诛心,句句刻骨,九阿哥一时,竟是痴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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