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7章
顾九曦坐在那儿想了一会，听见梆子响了，露瑶进来道：“该吃饭了。”
顾九曦警醒过来，自去洗漱，出来看见听音一脸的为难，“夫人，大姑娘和大少爷又来了。”
早上这两人就来了，当时是露瑶去接待的，当时行亦就说晚上再来，不过满满一天排的事儿，顾九曦也没往心里去。
眼下这两人是真来了……倒是执着，顾九曦想了想，道：“饭摆在厢房，我同他们一起吃。”
露瑶抬头看了顾九曦一眼，心里有点奇怪，跟着听音带着小丫鬟去摆饭了。
顾九曦缓步进入厢房，一进去边见栽在将军头上的这一对子女很是恭敬的起身行礼，垂首鞠躬道：“母亲。”
顾九曦笑了笑，很是拿腔作势的在首席坐下，淡淡一笑道：“早上便让露瑶说了今日事忙了，没想你们还是来了。”
两人脸上齐齐一变，行亦道：“祖母时常教导我们要孝顺，又说新母亲来了之后每日的晨昏定省切不可少，夫子也说百善孝为先，母亲虽忙，我等就算在门口磕个头，也是要尽孝的。”
这番话说的很是大义凛然，顾九曦的视线不由得又朝他脸上看了看。
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顾九曦这么严肃正经的看这个孩子，她不由得在他脸上找证据。只是自己心里也觉得很难。
将军跟二少爷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血缘同出一脉，脸上很多特征都是相似的，况且这孩子才不过十一岁，男孩子长得要慢些，眼眉额头都没长开，倒是看不出什么来。
不过他这番话里……跟孟夫人倒很是接近。
“你们祖母说的很是，她平常教导你们很是辛苦，将来你们要好好孝顺她。”
行亦送了口气，只是顾九曦怎么觉得坐在她另一边的佳萱反而更加的紧张了呢？
顾九曦略一思索，道：“前两日你们叫我母亲，当日并没觉得什么不妥，不过……”
佳萱的呼吸一促，顾九曦很是平淡道：“我并没生下你们，叫一声太太也就罢了。”
两人被吓得齐齐跪在了地上，“母”字叫出来，后头的亲却怎么也喊不出口了。
露瑶跟听音两个在一边盛饭添菜，手下丝毫不乱，似乎一点都没受影响，顾九曦心里暗暗点头，笑道：“快起来，这么惊慌做什么。这原也没什么，当初我在家里的时候也是叫嫡母做太太的。京里不少人家也都是这个规矩。”
但是顾九曦心里知道不是为了这个，先前她不知道这两个孩子身份有异，可是现在……这一声母亲是万万听不进去了。
两人对视一眼，佳萱哭了出来，“太太可是嫌弃了我们。我们两个日日盼着太太来，能教导我们，养育我们……”后头已经泣不成声了。
顾九曦已经端了碗起来，道：“你们日日来请安，我知道你们有心了。”她看了一眼旁边伺候的丫鬟，露瑶跟听音两个上来将佳萱和行亦扶起。
顾九曦道：“我这两日在孝期要吃素，你们跟着我怕是吃不饱。”
佳萱的眼神越发的闪烁起来，半晌只说了一个“是”出来。
顾九曦的视线在佳萱身上落得久了一点，佳萱轻轻抬头，屏气小声问道：“太太可有什么事儿？”
顾九曦摇头，意有所指道：“太夫人说你们都要十二岁了？什么时候的生辰？”
佳萱道：“我是六月初九生的，行亦是六月十二。”
顾九曦叹道：“马上十二岁了，也该是个大姑娘了。”她暗暗记下这个日子，想着回头跟将军出征的日子比一比，还有当时在府里当差的下人……总是能找到破绽的。
这话说出口，佳萱的呼吸不由自主又变快了，顾九曦淡淡一笑，道：“先吃饭吧。”又道：“你们正长身子，回去记得再用些点心，省的晚上饿得睡不着觉。”
佳萱明显松了口气，端起碗吃饭了。
晚饭过后，顾九曦坐在书桌前头盘算。
这事儿是一波接着一波，而且好些事儿都是短期内没什么结果的，她叹了口气，跟露瑶道：“都早些休息，明天早上开始清点嫁妆。”完成一样少一样。
早上起来，顾九曦还在梳妆台前头梳头，就听见听音进来，立在她身边道：“方才大姑娘和大少爷来了，在门口磕了头，又说夫人事忙，就不来打扰了。”
顾九曦愣了一愣，她一直觉得这两个孩子身后是孟夫人在撺掇，眼下心里是越发的肯定了，才十一二岁的人，受了委屈能怎么忍？还这么恭恭敬敬的来磕头？
如果背后没人出谋划策，怕是早就偃旗息鼓了。
“且不去管他们，”顾九曦道：“先将我们屋里的事情整理清楚了再说。”
这一上午，顾九曦带着心腹的两个丫鬟，还有两个粗使的婆子就在库房里头转悠，勉强算是将自己陪嫁的东西对着嫁妆单子清点了一遍。
顾九曦累的腰都直不起来了，卧在床上看着单子。
老太君给她陪嫁了四个田庄，加起来快两百户的佃户，四个庄子加起来一千亩地，每年除去自用的粮食，年景好一些的有一千五百石粮食，差一些也能有一千石。
还有一个只有十余亩地，但是带着一山一温泉的小田庄，这庄子上买些山货，又靠着温泉种些瓜果，就在京郊，正是个游玩的好去处。
可惜将军不在……
顾九曦无不遗憾的想。
再下来就是京里大小铺子八间，三进的院子两个。
这些都是有产出的产业，几个田庄加起来每年的产出至少能有一千两银子，八间铺子现如今都是租出去的，租金每年也有一千两。
还有就是封了县主的岁银，粮四百石，钞五百贯，这两样加起来也是一千两银子左右。
每年三千两的收益，就算放在京城里，也差不多是个四品官一年人包括人情往来的开销了。不过几天的功夫，她就已经成了年入三千两银子的二品夫人了，这么一想也难怪孟夫人看她不怎么顺眼了。
最后才是今天顾九曦跟着丫鬟去清点的，大通钱庄通存通兑的银票两万两，以及古董衣服家具字画若干。
顾九曦看着从库房里搬出来的梅花高瓷瓶，还有一套四个的水晶果碟儿，现如今这花瓶里已经插上花了，果碟儿上也放了时令的水果，顾九曦心想心想这套嫁妆置办下来，怪不得临出嫁的时候大太太跟她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才被三房咬了一口肉下来，又在她这儿出了血。
更别提除了这个，还有府里众人的添妆了，二太太给她的古董字画，还有不少的孤本书籍，那是有银子也买不来的东西。
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了，顾九曦越发的气定神闲了，中午美美的睡了一觉，起来又不由自主的想起将军来。
将军是正二品的武官，月俸是六十一两银子，武官外出打仗的时候，每月还有四十两的补贴，这么一算，她家将军一年的俸银还没她的多。
顾九曦不由得用被子捂了头，一人躲在被子里偷偷笑了两声才起床。
去掉孟家的这些烦心事儿不提，顾九曦觉得自己作为新媳妇该做的事情其实也差不多了，便叫了陪嫁的一个婆子进来，道：“你去我六姐家里，就说我这儿已经收拾好了，叫她有空来玩。”
婆子领命前去，不多时听音进来道：“夫人，王婆子说今日不当值，来给夫人磕头请安。”
王婆子？顾九曦道：“带到抱厦，我这就来。”
顾九曦整理了着装，去抱厦跟王婆子说话去了。
王婆子脸上带着几分讨好，先跟顾九曦行了礼，这才坐了半个椅子，道：“我在花园里头值班，这两日是夜班，生怕精神不好讨夫人的厌，只是又不敢耽误太久，所以养足了精神，睡到下午才来的。”
顾九曦笑道：“也不急在这几日，横竖我也跑不了，你们什么时候来都是一样的。”她又道：“先夫人就留下你们几个人来，听说你以前是先夫人的丫鬟，正好同我说说先夫人的事儿。”
王婆子一顿，想了想才道：“先夫人是极好的一个人。在家里就是最最温柔的，也从来都不打骂下人……”
王婆子的眼神迷离起来，跟她讲了不少当年先夫人的事情。不过都是日常小事儿，倒是听不出来什么。
半晌，王婆子回过神来，笑道：“瞧我一不留神说了这么多，夫人该烦了吧。”
顾九曦摇了摇头，道：“先夫人死的早，就是将军也不知道这些，正好听你跟我说说。”说着她端起茶杯来喝了两口水，又道：“你年纪也大了，回头等我将你们要过来，给你换个不那么辛苦的差事。”
王婆子一愣，道：“咳，我都这把老骨头了，还能做什么。”
顾九曦只笑不语，她想过了，先太太嫁进来的时候也是有嫁妆的，怕是这两日这东西就要被孟夫人交到她手上了，嫁妆也是要叫人看的，正好能安置这些先夫人留下来的人。
先太太留下来的这三个人，曹婆子不在她身边伺候，而且性子已经有些偏了，那位萧婆子明显已经自己找好出路了，正好这位以前是孟夫人丫鬟的王婆子，人虽看起来有点不大方的，不过说了两句话，看着倒还老实，正好能派上用场。
“你们都是先夫人的陪嫁，按说都该是留给将军用的，现在将军虽然不在，不过还有我，也是能说上话的。”
王婆子眼神里闪过一丝惊喜，直接便跪了下来，“多谢夫人！”
不用顾九曦提点，听音便上前将人扶了起来，顾九曦又道：“你回去也别声张，等我这边安排好了，直接回了太夫人。”
王婆子点头，叹道：“说起来这些年，孟夫人对我们也算是不好不坏了……我是先头夫人的丫鬟，她不用我也是应该的。”
顾九曦笑了笑，将人送了出去，就剩下一个萧婆子了。
等到晚上吃饭，刚端起碗来，听音便进来，一脸为难的看着顾九曦，刚想说话，顾九曦便道：“他们两个又来了？”
听音点头。
顾九曦问：“磕了头才走的？”
听音又点头。
顾九曦放下碗来，顿时没了胃口。要说对上孟夫人，她都好说，但是这两个孩子……不管他们自己有没有城府，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只是这般软刀子磨下去，她是能沉住气，只是这么下去毕竟不好。
可是现在又不能爆出来这两个孩子不是将军的……况且她也没有证据，顾九曦思忖片刻，跟听音道：“一会你去后头一趟，叫那三个人明天早上来磕头。”
听音称是，顾九曦将手上碗递给她，道：“粥凉了，重新盛一碗来。”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第二天一早，还没等到那三个通房丫鬟，就见孟夫人身边的许嬷嬷急匆匆前来，道：“大少奶奶，竹芸公主来了，现夫人正陪着说话，叫您去一趟。”
顾九曦脸色一沉，道：“嬷嬷先去，我换身衣服。”
许嬷嬷不疑有他，只说快些就又走了。
打发走了许嬷嬷，听音开了衣柜找衣裳，却见自家夫人一点不着急，从书架上拿了本野史，靠在窗边的小榻上翻了起来。
“夫人，您这是……”听音有点着急，不由得催了起来。
顾九曦道：“衣服放下，谁说我要去来着？”
“那您方才……”听音顿时没了主意。
“你来。”顾九曦招招手，听音走到她身边俯下身来，顾九曦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听音一脸的吃惊，不过后头脸上又有几分笑意，道：“夫人放心，我一定办的好好的！”
听音急匆匆朝孟夫人的院子前去，进去便看见主位上坐着的公主，一直觊觎她们家将军的公主，听音此刻不由得也生出几分同仇敌忾的气氛来。
飞快上前行了个屈膝礼，听音严肃道：“夫人身上正给贵妃服孝，头七还没过，想了想还是不能来见公主，请公主见谅。”
一句话说的公主同孟夫人齐齐变了脸色，听音又行了一礼，道：“奴婢先告辞了。”说完不等两人反应过来，用跟来时一样快的速度走了。
回到东院，她脸上带了几分笑意，道：“瞧见了，公主匆匆忙忙的走了。”
顾九曦这才点了点头，贵妃失宠了不假，可是她死的时候是贵妃，下葬也是按照贵妃的仪仗，大面上还是要过去的。
所以她给贵妃守孝，宫里的皇子皇女们，包括这个不是亲生的竹芸也是一样的，守孝期间……头七都没过，贵妃的棺材还在宫里停着就敢去别人家里，所以究竟是谁给她的胆子这个时候出门的？是皇后彻底不管她了？还是被别的什么事情拖住了手脚。
听音见顾九曦又有点出神，等了一会才道：“外头几位姨娘已经等着了，可要见见她们？”
顾九曦打了个哈欠，道：“今儿不见了，明天再说。”
一连晾了她们三天，叫这三个人在厢房从卯时等到辰时，在第四天早上，顾九曦终于肯见她们了，不过依旧是在厢房，正屋里现如今不管是这三个通房，还是那两个孩子，都没进去过。
看见顾九曦进来，这三个通房都是诚惶诚恐的样子站起身来，言语里很是惊慌失措，一起跪在了地上，道：“太太。”
顾九曦点了点头，走到主位坐下，听音道：“快都起来，整日跪来跪去的算什么样子？”
看见这三个人脸上的表情，顾九曦觉得晾她们三日的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那两个孩子或许不知道自己的亲爹是谁，但是这三个通房丫鬟……若是不知道自己跟谁圆房……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从那边下手不容易，这边就容易多了。
顾九曦觉得这也是将军一直留着这三个人的原因。
三个通房垂首站在一边，却又忍不住交换眼神，这时，为首的一人端起茶杯，又重新跪在了地上，道：“请夫人喝茶。”
顾九曦冷笑一声，手掌重重的拍向桌面，发出一声闷响。
底下跪着的那人一抖，将茶洒了一些出来。
顾九曦收敛了方才的怒火，淡淡道：“这茶我是喝不得的。”
剩下两人也跪在了地上，道：“夫人息怒！”
顾九曦忽然笑了，道：“我今日就是来看看你们，现如今人也见到了，你们回去吧。”
这三人被顾九曦这番举动搞的手足无措，左右看看全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又抬头看顾九曦，却见她已经出了厢房。
方才跟着顾九曦一起进来的听音站在她们几个面前道：“几位请回吧。”
三人无奈，一步三回头又回去那一方小院，各自思量不提。
这天下午，顾九曦等了许久的萧嬷嬷终于上门了，手里还提着礼物。
“天祥楼的点心。”萧嬷嬷笑眯眯的将东西放在桌上，道：“夫人好东西见的多了，不过是个心意。”
顾九曦也笑道：“嬷嬷有心了。”又叫听音上茶。
萧嬷嬷喝了茶，语气里带了几分落寞，道：“陪着先夫人到将军府仿佛还是昨天的事情，没想今天已经喝到将军夫人的茶了，我当了这几十年的差，总算也是能瞑目了。”
顾九曦打量她两眼，这个是真正在将军府扎下根来的人，而且身上的衣裳，脸上的神态表情无一不说明她过得很好。
“嬷嬷这是怎么话说的，”顾九曦故意沉下脸来反问一句，“你是先夫人的陪嫁，我跟将军自然也是要好好用你的。”
萧嬷嬷道谢，顾九曦问道：“上回人多，说话也仓促了些，这两日事情繁忙，也没来得及找你。今日正巧嬷嬷来看我，我也顺便问一问嬷嬷，现在的差事可还满意？若是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嬷嬷说一声便是。”
萧嬷嬷很是客气的笑了笑，道：“多谢夫人关心，这些年我过得还算不错。先夫人虽然死了，不过后头这位夫人也是顾念旧情的人，又跟先夫人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待我们这些旧人也是极好的。”
顾九曦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嬷嬷这般说，我也就放心了。”
萧嬷嬷笑道：“孟夫人为了以示尊重，还特意留了先夫人的屋子，整日的打扫上香——”她又看顾九曦，“夫人想是知道的吧。”
顾九曦点头，道：“已经看过了，正想着什么时候去上香。”
萧嬷嬷道：“先夫人是生将军难产，产后又大出血，三日后身亡的。”
顾九曦点了点头，觉得这一位萧嬷嬷是个能人。
“……孟夫人进来之后，还特地问了我们这些老人，愿意继续当差的就当差，不愿意当差的就放到庄子上养着，这些年也没断了赏赐……”
顾九曦含笑听着她将这些年逢年过节的赏的东西都一一说了一遍，听完才道：“嬷嬷日子过得好，我跟将军都放心。”
萧嬷嬷道：“如今我也没什么可求的了，只盼着好好当差便是，好好的给府上养马，让夫人太太们出去能平平稳稳的。”
顾九曦也笑道：“嬷嬷是个自足的。”
说了两句闲话，顾九曦忽然想起一件事儿来，问道：“厨房里头的秦嬷嬷，前两日我叫丫鬟去点菜，原想着不是菜牌上的菜，便备了银子，谁料她不收，到叫我有些为难了。”
萧嬷嬷笑道：“秦嬷嬷啊……”她很是意味深长笑了笑，道：“秦嬷嬷原先是太夫人屋里的丫鬟，跟孟管家家里的蹭在一个仆役房里住了三年多，要是别人家里的厨房，许是要拿银子点菜的，不过她是能直接汇报太夫人或者孟管家走账的，夫人只管点便是，不怕什么。”
这倒是意外之喜了，顾九曦笑了笑，道：“听说孟管家家里的一连生了三个儿子，总想叫她来说说话才是。”
萧嬷嬷看着顾九曦，像是已经明白了她想什么，笑道：“等将军回来也不迟。”
又说了两句话，顾九曦这才叫将萧嬷嬷送走。听音送了萧嬷嬷回来，跟顾九曦道：“夫人……她们三个说的这也太不一样了。”
顾九曦笑了笑，问道：“那你会信哪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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