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他们的事
唐明哲说纪恩婷为他吃了好多苦，我相信。
他说他因此而不能辜负她，我更能理解。
人一辈子总是要对不起几个人的，但如果可以选择负谁不负谁，那也不失为一种精致而有格调的幸福。
“恩婷会把孙鹤翔留下的别墅卖掉，到时候我们一家人也会离开江城的。你放心，这五十万我会还给你。”
“你不怪我了？”我舒了口气，“昨天你还恨我恨得巴不得要捏死我。”
“恨有什么意义？我已经不想再跟你纠缠了。纪恩柔，谁对谁错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你有裴之鉴那样的靠山，我知道我们斗不过你……”
唐明哲说的都是事实，但我听了挺难过的。
我不需要唐明哲惧怕我，回避我。因为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
我跟你谈感情的时候你背叛我，我跟你分财产的时候你算计我。现在我终于反击了，你却说你害怕我。
弄成这样，我反而成了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我……其实只是想跟你讲道理而已。
可你唐明哲，对很多事不仅一无所知，而且还不愿相信我。
“唐明哲，至少这一刻。我们能不能不要把我当成敌人。有些话，能不能坦白跟我说说？”
我不想再纠结了，直言道。
“有什么必要？”唐明哲把我的手捉过去，用酒精棉擦了擦我蹭破的皮肤。
我只觉得凉，却一点也不疼。
但是下一瞬，我站起身抖落两下。眼睛里不知为什么开始有种冲动的湿润——
“唐明哲你看清楚，我没带录音笔，也不是想来再黑你一次的。我就是想活得明白点，你就不能看在几年夫妻情份上，跟我说几句真话么！
你扪心自问，那些年，我做你的妻子。做的一点不合格么？”
唐明哲的嘴唇动了动，最后叹了口气，拉着我的手腕叫我坐下来。
“都这么多年以前的事了，我说了……你也未必……”这时，他顿了顿，说他想抽烟。问我不介意吧？
我摇头，于是唐明哲在砸碎的茶几下翻了半天，只有烟，没有火。
我递了一下，是裴之鉴的打火机。
“你怎么会有打火机？我记得你……”
以前我最讨厌烟味，于是唐明哲戒了。
但后来我才发现，裴之鉴的烟瘾也很大，我却从没反感过。
我如实说，有些特质在有些人身上，显得没那么讨厌。
“裴先生是个很厉害的角色，你能跟他在一起，我挺为你刮目相看的。”唐明哲的话里多少还是有点讽刺意味的。
我不置可否。
跟裴之鉴在一起，周围愤愤不平的有色眼光要是能杀死我，我早都风干成木乃伊了。唐明哲就更是不落俗套了。
可是——
“心心真的是他女儿啊？”
可是在面对唐明哲这样的质疑时，我还是忍不住不反驳。
“你们要是高兴这么认为也无所谓。可是，偏偏就不是。”
我冷冷牵了下嘴角：“虽然，要是真能给心心找个那样的爹，也算我祖坟冒青烟了。”
“那你——”
我摇头，我说不知道。
“不过无所谓了，这个问题现在争论下去也没有用。”
纪恩婷还在里屋休息，难道我要继续跟唐明哲争执他‘深爱’的女人当年到底怎么算计的我？
“说你的事吧。我们以后……聊天的机会怕是也不多了。”
我摆弄着裴之鉴的打火机，深刻的火苗发出荧光蓝，就像哈利波特里带有魔力的吐真剂。
唐明哲幽幽转了下眼睛，叹口气：“就像你要在我面前诋毁纪恩婷一样，如果今天我在你面前说，你爸爸当年根本就看不起我，从来就没有打心眼里接受我这个穷女婿。你相信么？”
我震惊了一下，无法说信也无法说不信。
“他……做父母的，眼里自然觉得自家孩子最好，跟谁结婚都吃亏不是？”我故作轻松，摆弄打火机的手却出卖了不安的情愫，“你妈妈不是也怎么都看不上我么？”
“确实，两个人在一起，门不当户不对。一旦开始考虑谁比谁姿态高了，那又怎么可能幸福？所以恩柔，我们走到今天这一步，谁也不用怨谁了。毕竟当年我喜欢你的时候，是真的。所以也不能说我做的那事都是为了你，我也是想自己争口气。算了……都过去了……”
其实两个人能不能好好相处，归根到底就是能不能好好说话而已。
我已经有多久没跟唐明哲这样心平静气地聊天了？那种脱离了爱与家庭的泰然，其实一点不难受。
“我爸，当年有难为过你么？”我鼓起勇气问。
“难为算不上。只是他希望我离你远一点，大概他知道你是个很有主意的姑娘，拗不过你。所以……才从我这里找突破吧。
那会儿我临床选的是妇产科，男的少。奖学金相对有优势，导师随便挑……可是来了江城医院的急诊室后。纪院长，他没有同意我上过一台手术……
我在急诊室里的那段日子，就只是跟着薛主任随便打打下手。
工作很忙，但学不到太多核心的。
那会儿我还在实习期，同时准备硕士毕业论文。我没想到……我的导师是他以前的好友。他希望我延迟毕业一年，这样江城医院就可以以此为借口对我拒不录用转正。
其实我曾想过，如果有天我能娶到你纪恩柔，也一定要靠自己的本事堂堂正正的。我请求过纪院长给我一个机会的……”
“我爸爸他真的……”我捏着打火机的手已经沁出一丝冷汗。我回忆起跟父母提到唐明哲的那些细节，他们的态度确实有些微妙。
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坚持要嫁给凤凰男，这是所有富养女儿家的初始噩梦。虽然他们表面上没有激烈的反对，但唐明哲今天说的是，我信七分。
“那后来呢？”
“后来……那次急诊室出事，我救你不是为了作秀。我是值班大夫，你是护士。其实就算换个姑娘，我觉得我也会奋不顾身的。但当时那种状况，我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是绝不可以让你受伤。我知道纪院长对我有所感激，但婚姻大事是原则，他依然没有松口。
于是你妈妈……悄悄跟我说，说要我再努力一点吧。父母总是疼爱女儿多些，如果你一定要坚持，她希望我至少不要连装修房子的钱都拿不出来。你爸爱面子爱了一辈子，嫁女儿时该有的风光……”
“所以你……”
“我还能有什么选择？江城医院实习医生的基本工资只有不到四千块。我爸以前生病家里欠的债，我念书时的贷款，我根本没有任何积蓄。
装修酒水婚礼配置，区区三十来万可能对你们来说只是少去两趟欧洲游。可对我来说，是个天文数字。我只能到私立医院去接活，当然我知道，风险是有的。而且一旦运气不好，可能这一辈子就都废了。
事实证明，我唐明哲就是运气不好……”
“你是不是在仁汇医院……出事了？”事已至此，后面的我多少也能猜到了。唐明哲和纪恩婷之所以欠了别人那么多钱，除了医疗赔偿，我想不到还有别的可能。
“我在仁汇医院做了不到三个月，做了六十几台流产手术。一次提成800块。你知不知道，有时候我看着那些成堆拿去销毁的婴儿尸体，我想不通，如果你知道你的彩礼是这样染成的……心里会好受么？”
我的脸色白了白，有点想吐。
“你也觉得恶心？我也是。可是那会儿，我想跟你在一起的心情都快麻木了，什么理智都没有了。我只想看到存折里的钱快点涨，再快点。直到那一次——”
唐明哲用力地吸了一口烟，贪婪又紧张的样子让我很心痛。他把双手插在头发里，一下一下地抓着。再抬眼的时候，眸子里都是血丝。
“那是个年轻的女人，估计是婆家人陪着来的。一看就是重男轻女，要她引产肚子里快八个月大的女婴。我记得她特别瘦，脸色很苍白。穿着宽大的衣服，一动不动地站着。
我说八个月的孩子引产已经可以成活了，这个手术我没法做。但那女人的家眷悄悄给我塞了五万的红包，说家里不要丫头，让我想办法……做掉。”
“你真的……那么做了？”我倒吸一口冷气。
唐明哲摇摇头：“我还记得那姑娘上手术台的时候，眼角的泪水都没干。我没忍得下心……但我承认我纠结了，我动摇过。我打开她腹腔的时候，我想过我只要微微抖一下手——
然后就出事了，我不小心切坏了那女人的生殖系统。”
“什么？！”我不由自主惊叫出声。
“术中她发生了大量失血，为了补救人命，我只能放弃了那个新生儿。但事故就是事故，一个没名没分的飞到黑医，我指望谁来替我担这个责任？
事后，在院方的调节和斡旋下，我们赔了人家八十万。可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女人拖着羸弱的身子，抱着小小骨灰盒从我跟前离开时的样子。她眼里的灰，就像死了一样。”
“八十万，你怎么做得到？后来呢，那女人又去了哪？”
唐明哲摇摇头：“我不知道，听说是自杀了。但那时的我连愧疚的时间都没有了。八十万，我就是倾家荡产也赔不起。
如果那时候没有恩婷，我想我早就……”
我突然想起来了，滴酒不沾的唐明哲偏偏那天晚上醉的像条狗。
也就是在那时，我们两人在一起了。
我小心翼翼地问，你当年喝多了酒，是不是就是因为出了这个事。
“是。可我怎么能告诉你？纪院长本来就看不起我，这样大的污点加在身上，我还有跟你在一起的可能么？”唐明哲凄然苦笑道，“恩柔，你永远不会知道，我酒醉跟你在一起之后的那天早上。你让我去买避孕药，我当时多想冒着那场大雨，去买整瓶的安眠药。
你知道我有多绝望么？我一点都……不想再活下去了。
是恩婷，她淋着雨，在楼下等了我整整一晚上。她告诉我，就算我眼里心里只有一个纪恩柔，她也会在我身边陪我渡过所有难关的。”
“她帮你去借了钱？”
“嗯，后来她跟患者家属协商了一下，把赔款降到了五十万。但五十万，对我们来说依然是天文数字。她跟她爸和后妈借了五十万。代价是，嫁给比她大十几岁的孙鹤翔。
你知道那一刻，我的心都要碎了。我那么多年执着于你这朵根本不属于我的花，始终没有看清——她才是最合适我，最应该被珍惜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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